男女主角分别是小宝宋小宝的其他类型小说《宋小宝如何成为亿万富豪小宝宋小宝无删减全文》,由网络作家“成长之鹿”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改革的春风浩荡席卷,如同无形的磁石,将村里年轻的身影几乎尽数吸走。宋小宝勉强熬完初三,课本上的字迹早已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墨痕。同龄人争先恐后涌入城市洪流,他的心却如被无形藤蔓缠绕,双脚沉重,难以挪动分毫。小宝的家乡,匍匐在大青山南麓三十余公里外,离黄河边不过三四里路程。村中的少年人,往往初中未尽便奔向城市。男孩子们在建筑工地上搬运着砖瓦,女孩子们在饭店里穿梭忙碌。也有少数的,男孩子学厨师,女孩子学理发或裁缝的手艺。而宋小宝,却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种蘑菇。那时节,在小宝的家乡,鲜少有人侍弄蘑菇。记忆里尝过的蘑菇,无一不是雨后大地慷慨的馈赠。每逢雨水过后,在腐殖土丰厚的树坑旁,在麦草堆的角落里,鲜嫩的蘑菇便如羞怯的精灵,悄然探出头...
《宋小宝如何成为亿万富豪小宝宋小宝无删减全文》精彩片段
改革的春风浩荡席卷,如同无形的磁石,将村里年轻的身影几乎尽数吸走。
宋小宝勉强熬完初三,课本上的字迹早已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墨痕。
同龄人争先恐后涌入城市洪流,他的心却如被无形藤蔓缠绕,双脚沉重,难以挪动分毫。
小宝的家乡,匍匐在大青山南麓三十余公里外,离黄河边不过三四里路程。村中的少年人,往往初中未尽便奔向城市。
男孩子们在建筑工地上搬运着砖瓦,女孩子们在饭店里穿梭忙碌。也有少数的,男孩子学厨师,女孩子学理发或裁缝的手艺。
而宋小宝,却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种蘑菇。
那时节,在小宝的家乡,鲜少有人侍弄蘑菇。
记忆里尝过的蘑菇,无一不是雨后大地慷慨的馈赠。
每逢雨水过后,在腐殖土丰厚的树坑旁,在麦草堆的角落里,鲜嫩的蘑菇便如羞怯的精灵,悄然探出头来。
手脚勤快的妇人孩童便采撷回家,或炒或炖,点缀着贫瘠饭桌的滋味。
真正让小宝下决心投身蘑菇种植的,是同村的老大哥——王喜柱。
他在包头市东河区老北梁经营平菇种植,因规模扩张,急需两名学徒帮手,只管吃住,没有工钱。
爹娘听闻,眉头拧成了疙瘩。娘叹息着:“小宝啊,没工钱!白给人卖力气?图个啥?还不如跟你三舅去工地上,好歹是现钱,一天好几块呢!”
爹沉默地抽着旱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如同他心头沉沉的疑虑。
宋小宝咬紧牙关,执拗地踏上了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零件都吱呀作响的破旧自行车。
晨曦微茫,天边刚泛出鱼肚白,车轮碾过坑洼的黄土路,奔向七十公里外的东河区。
车后架上,娘塞的两块冷硬的玉米饼子,便是整日的干粮。
老大哥的菇棚,是几间简陋低矮的土坯房,墙缝间顽强钻出枯草。
推开门,一股浓烈而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潮湿的土腥、植物纤维的微甜,还有一种发酵般的、令人微醺的暖烘烘气味。
这气息瞬间裹住了小宝,如同某种无声的契约。真正劳作起来,才明白“管饭没工钱”的分量。
师傅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
凌晨三点,睡梦正酣,便被粗暴地摇醒。披着寒气冲进菇棚,手电筒微弱的光晕里,一簇簇肥厚的平菇从菌包两端探出灰白色的伞盖,沉甸甸地,挤挤挨挨。
手指触到冰凉湿润的菌盖,一股隐秘的电流似乎直抵心尖,寒冷和困倦瞬间消散。采菇时需小心翼翼,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
指尖轻轻一旋,那饱满的生命便脱离了孕育它的菌包。
手指很快冻得通红发僵,几乎失去知觉。
采下的鲜菇需立即整理、分级、装袋封口。接着便是蹬着人力三轮车,送到三公里外的农贸市场。
几天下来,小宝心中有了谱:种蘑菇也没啥科技含量,跟种地没啥区别。只要上点心,很快就能学会,来年自己也租一个院落,种蘑菇发家致富。
小宝之所以有这样的念头,是因为喜柱大哥去年的纯收入就超过一万块,这在当时算是相当牛逼了!
农村一个五口人的家庭,一年下来的毛收入不过两千块,那还是比较勤劳的人家。除去成本、家庭支出,来五去五。
城里双职工,不吃不喝一年下来也不到五千块,刨过吃穿、人情事故,几乎所剩无几。
所以说,像王喜柱这样的,一年纯赚万元开外,可以算作暴发户了。
小宝虽然学习一般,但是特别聪慧,种蘑菇对他来说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蘑菇种植的全过程几乎都熟悉了。
老大哥王喜柱口风特别紧,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种植蘑菇的细节。
这都是小宝自己抽空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才搞明白其中的关键。
那本薄薄的《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成了小宝枕边唯一的“圣典”。
昏黄的灯泡下,豆大的光晕笼罩着书页,那些陌生的术语——菌种、培养基、灭菌、接种、发菌、出菇管理——如同一个个待解的密码,被小宝贪婪地咀嚼、消化。
白天在喜柱大哥的菇棚里挥汗如雨,手脚麻利地重复着采菇、分拣、装袋的活计,眼睛却像长了钩子,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关键环节:拌料的配比,接种室那扇神秘小门开合间飘出的刺鼻消毒水味道,还有接种时喜柱大哥戴着胶皮手套、在酒精灯火焰上方精准迅捷的动作……
喜柱大哥察觉到了小宝的窥探。他的脸绷得更紧,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话也更少了。
有时小宝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这料为啥这么湿”或者“接种完捂几天合适”,他总是含糊其辞,要么就瓮声瓮气地甩一句:“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啥?干好你的活儿!”
小宝知道,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白吃饭、学点皮毛好出去抢他饭碗的小学徒。
这层窗户纸,彼此心照不宣。
但小宝心里那股火苗,被那本书点燃后,非但没被王喜柱的冷淡浇熄,反而越烧越旺。
书上说得清楚明白,种蘑菇,核心是技术,是精细的管理,不是靠蛮力。
喜柱大哥的成功,不过是占了“早”和“独占”的便宜。书上的理论和偷看到的实践在小宝脑中碰撞、印证。
他发现了喜柱大哥操作的“秘密”,也察觉了他可能忽略的细节。比如书上强调接种环境的严格无菌,而他那个所谓的“接种室”,不过是用塑料布隔开的小角落,消毒也常常草草了事。
再比如培养基的配方,他似乎只认一种,书上却列出了好几种因地制宜的选择。
小宝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一切。
日子在冰冷的凌晨和沉重的三轮车轱辘声中碾过。
转眼到了腊月,年关将近。
喜柱大哥盘算着年前最后几茬菇的行情,心情似乎好了些。
一天下午,卸完空荡荡的菌包架子,他破天荒没立刻赶宋小宝去清理场地,而是蹲在棚边,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看小宝费力地整理那些废弃的菌糠。
“小子,”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干了小半年,觉着种蘑菇这营生咋样?苦不苦?”
小宝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的汗,老实回答:“苦,比种地苦多了,没日没夜。但……有意思。”
“有意思?”他嗤笑一声,烟头在寒风中明灭,“是看老子挣钱眼红了吧?”
小宝心头一跳,没敢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干活。
他沉默地抽完烟,把烟蒂在冻土上狠狠摁灭,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眼红也没用!这碗饭,不是谁都能端的。看着简单,门道深着呢!光这菌种,哪来的?咋保藏?配方比例差一点,一棚菇就能给你烂完!水多水少,温度高低,光照强弱,哪一样不要命地伺候着?你以为就凭你偷偷摸摸翻那两页书,就能出师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宋小宝心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嘲弄和笃定。他的话像冰锥,刺破了小宝之前盲目的自信。
是啊,菌种!
书上只说“选用优良菌种”,可这“优良菌种”从何而来?
喜柱大哥的菌种,是他自己培育的,还是从别处买的?这成了横亘在宋小宝面前最大的谜团和障碍。
没有菌种,就像种地没有种子,一切都是空谈。
那晚,宋小宝躺在冰冷的板铺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第一次感到了前路的迷茫和沉重。
书本的光环似乎黯淡了下去,现实的沟壑深不见底。
年根底下,喜柱大哥给小宝结了二十块钱,算是“过年费”。
揣着那两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顶着凛冽的寒风踏上归途。
七十公里的黄土路,比来时更加漫长和颠簸。车轮碾过冻硬的沟坎,震得骨头缝都发麻。
车后架上没有娘塞的玉米饼,只有一颗被现实敲打过、却依旧不甘的心。
回到那个熟悉的、在寒冬里显得格外沉寂的村庄,爹娘看到儿子风尘仆仆、又黑又瘦的模样,心疼得直叹气。
娘忙着张罗热饭热菜,爹则蹲在灶膛前,沉默地往里添着柴禾,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饭桌上,小宝把那二十块钱推到爹面前。爹没动那钱,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旱烟,浓重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小宝,开春……还去不?”
小宝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喉咙有些发紧,半晌,抬起头,看着爹娘眼中深切的担忧和期待,一字一句地说:“去。开春我还去。不图工钱,就图把那点‘门道’……彻底摸透。”
爹没再说话,只是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四溅。娘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下眼角。
昏暗的油灯下,一家三口的影子在土墙上拉得很长,很静。
屋外,是北方乡村无边无际的、孕育着未知的寒夜。
宋小宝知道,那条通往蘑菇棚的路,注定崎岖,但他心里的那簇火苗,被寒风一吹,反而烧得更旺了——那是对未知的渴望,是对改变命运的孤注一掷,是少年人认定方向后,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执拗。
开春,他必须回去。
不是为了给王喜柱当学徒,而是为了解开那最后的、关于菌种的秘密。
那本翻得起毛边的《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扉页上,他用力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菌种!菌种!”
这两个字,像两颗种子,深深埋进了宋小宝冻土般的心田,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寒风依旧凛冽,但年关的爆竹声和短暂的家庭温暖,并未动摇宋小宝的决心。
刚过正月初五,同村的小伙伴还沉浸在春节的欢快喜气中,他便再次跨上了那辆铃铛不响,全身零件都吱呀作响的大杠二八自行车。
这一次,小宝目标非常明确,必须搞清楚一件事——菌种的来源。这成了横亘在他梦想与现实之间,必须翻越的山峦。
王喜柱的菇棚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复杂气息,菇棚内的景象依旧牵动着宋小宝那必须翻身致富的神经。
见到宋小宝回来,喜柱哥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有预料之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他依旧沉默寡言,指派活计时语气冷硬,仿佛年前那番关于“门道”的敲打从未发生过。
宋小宝也学乖了,一个字不再多问,只是蒙头干活儿,但是眼神却更加专注,像一块无声无息的海绵,在每一个看似寻常的操作细节里,疯狂汲取着水分。
他发现一个规律,每隔一段时间,喜柱哥就会骑着那辆嘉陵摩托消失半天。回来时,车后座总是绑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棉被。
喜柱哥迅速将大棉被搬进那间简陋的“接种室”深处,一个被旧木箱遮挡的角落。
宋小宝的心,随着那棉被的掀动而狂跳——那里面,十有八九就是菌种!
来源是哪里?是喜柱哥自己培育的?还是从某个神秘的地方买来的?这成了他心底日夜盘旋的疑问。
那本种植蘑菇的秘籍上说,菌种可以自己分离提纯,但那需要无菌操作台、恒温箱、培养基……这些对于此刻身无分文、寄人篱下的小宝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购买,似乎是唯一的途径。可钱呢?向谁买?哪里找得到卖菌种的?王喜柱显然绝不会透露半分。
机会在焦灼的等待中,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一天,喜柱哥外出送蘑菇,让小宝收拾蘑菇棚内垃圾。由于时间不早了,害怕耽误了最好行情,喜柱哥走得匆忙,竟忘了锁上他那张堆满杂物、油腻腻的办公桌抽屉。
宋小宝眼睛一亮,同时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另一个声音却在警告他后果。
最终,对菌种秘密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手拉开抽屉,在一堆揉皱的送货单、欠条和空烟盒下面,发现了一本翻得卷了边、沾着油渍的《农业科技报》。
他迅速翻找,终于在报纸中缝的广告栏里,看到一则用红笔圈出来的豆腐块:“XX省食用菌研究所 常年供应各类优质食用菌母种、原种、栽培种。信誉保证,邮购代办。地址:XX省XX市XX路XX号。联系人:张工。”
那几个红圈,像烙铁一样烫在宋小宝的眼里!他强忍着狂喜,迅速记下地址和联系人,把报纸原样放回,关上抽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胸膛里那颗心,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撞得肋骨生疼。
原来,菌种是有来路的!并非遥不可及!有了目标,行动就有了方向。
宋小宝开始更加拼命地干活,甚至主动包揽了更多脏活累活。他不再仅仅为了偷师,更是为了积攒那微薄的“过年费”和可能出现的“额外补贴”。
他吃得很少,省下的每一分钱都紧紧攥在手心。他偷偷给那个遥远的地址写了一封措辞极其恭敬、恳切的信,详细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和渴望购买平菇栽培种的意愿,并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价格和邮购方式。
信寄出去后,便是漫长的、望眼欲穿的等待。
日子在采菇、装车、蹬三轮的循环中流淌。
喜柱哥似乎并未察觉抽屉被翻动过,但对宋小宝的“过分勤快”偶尔流露出些许疑惑。
每当这时,宋小宝便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清理着废弃的菌糠,汗水滴落在散发着霉腐气息的泥土上。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村口小卖部的老张头喊住了刚送完货回来的宋小宝:“小宝,有你封信!省城来的!”
那封盖着XX省邮戳的信,薄薄的,却重逾千斤。
宋小宝几乎是抢过来,手指颤抖着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回执和一张产品价目表。
当他的目光落在“平菇栽培种(棉籽壳基质)”那一行,以及后面标注的“每袋(500克) 1.8元,邮费自理”的字样时,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随即又被现实的冷水浇醒。
一袋菌种接近两块钱!而他一年的学徒“收入”,可能也就几十块。他需要多少袋才能起步?邮费又是多少?这笔对城里人或许不算什么的开销,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座金山。
他默默地把信纸折好,贴身藏进最里层的衣服口袋。
那薄薄的纸张,此刻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心中更加炽热也更加沉重的火焰。
他推着空三轮车,走在泥泞的村路上,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远处的菇棚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低矮,但他望向它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和坚定。
钱!必须尽快弄到钱!不仅仅是买菌种的钱,还有租地、买原料……未来的一切都需要钱。
他不能再仅仅依靠在王喜柱这里省吃俭用的几个子儿了。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他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脑海里,悄然滋生。
他需要更直接、更快的方式,哪怕这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甚至可能提前与这个传授了他基础技能却也处处提防他的师傅决裂。
夜色渐浓,雨丝无声地落入黄土。宋小宝加快了脚步,破旧的三轮车链条在寂静的雨夜里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仿佛在为他心中那艰难却不可阻挡的前路,敲打着无声的节拍。
菌种的门路找到了,但通往独立门户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在他脚下铺开。
揣着那张滚烫的价目表,宋小宝的心沉甸甸的。
一袋菌种将近两块钱!他粗略算了笔账:就算只弄个最小的棚,起步少说也得几十袋菌种,再加上邮费,这成本像座大山压在心头。
他在王喜柱这里省吃俭用抠出来的那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夜里,他又翻开了那本《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手指划过“菌种制作”的章节,仿佛在触摸一道遥不可及的圣谕。
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需要高压灭菌锅、无菌操作箱、恒温培养室……还有那些拗口的培养基配方。
这些名词对于蜷缩在冰冷板铺上的他来说,如同天书。
“买不起,难道就真做不成?”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得他睡不着觉。
白天干活时,他看王喜柱的眼神更复杂了。喜柱哥那些裹在棉被里的宝贝菌种,不再是简单的瓦罐玻璃瓶,而是一沓沓沉甸甸的钞票。
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喜柱哥处理废弃菌包的动作,留意那些被丢弃的、长过几茬菇后变得松散发黑的菌糠基质。
书上说,成熟的菌丝体本身就蕴含着再生的潜力。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亮起:能不能从废弃的菌包里,分离出还能用的菌种?
这个想法既大胆又卑微。
书上介绍的标准方法需要昂贵的设备和严格的环境,但他一无所有。他只能赌一把,赌这菌丝的生命力足够顽强,赌自己能用最简陋的方式抓住那一线生机。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喜柱哥去农贸市场结账,走得急。菇棚里只剩下宋小宝和堆积如山的废弃菌包。
空气里弥漫着发酵过度的酸腐气。他心跳如鼓,迅速挑选了几个刚刚废弃、看起来菌丝还相对洁白、没有明显杂菌污染的菌包。
他躲进那个简陋的、散发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接种室”——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地方了。
没有无菌操作台,他就把一张破旧的、擦洗过无数遍的桌子尽量清理干净。
没有酒精灯,他咬咬牙,从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里抠出几毛钱,跑到小卖部买了一小瓶最便宜的高度白酒。
没有解剖刀,他偷偷把娘给他纳鞋底用的新针在火上烧红消毒。
他屏住呼吸,像进行一场神圣又卑微的仪式。用白酒反复擦拭双手和桌面,点燃一小块浸了酒的破布(权当简易火焰消毒空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烧红的针尖,从一个废弃菌包内部最深处、菌丝最浓密洁白的地方,挑取了一小撮带着基质的菌丝体。
没有培养基,怎么办?
他急中生智。前几天清理场地,角落里堆着一些喜柱哥准备用来沤肥的新鲜棉籽壳,还有些麦麸皮。
他记得书上说过,棉籽壳加麦麸就是很好的基础培养基!
他迅速按记忆中书本的比例,抓了一把棉籽壳和少量麦麸,用凉开水(他不敢用生水)拌湿,攥成拳头大小、勉强紧实的一团。
他颤抖着手,将那一点点珍贵的、带着生命希望的菌丝体,小心翼翼地塞进湿料团的中心。
然后,他犯难了——用什么装?没有培养瓶,没有塑料袋。
目光扫过棚角,他看到了喜柱哥用来装废料、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化肥袋。
他扯下一大块塑料布,把那个湿漉漉的料团像包婴儿一样层层裹紧,用绳子扎好口。
最后,他又把整个包裹塞进一个破瓦罐里,盖上盖子,藏在了自己板铺底下最阴凉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紧张和负罪感。
他感觉自己像个贼,偷的不是东西,而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比重要的“火种”。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煎熬与希望交织的等待。
白天,他依旧在喜柱哥严厉的目光下埋头苦干,手脚麻利,眼神却时常不由自主地飘向自己板铺的方向。
夜里,他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几次忍不住想掀开瓦罐看看,又怕惊扰了那点脆弱的生机。
他严格按照书上的描述,想象着菌丝在黑暗中缓慢蔓延生长的过程。
他用手背感觉瓦罐的温度,太凉了就偷偷塞点破棉絮保温,太热了就挪到更通风的地方。
那份小心,比伺候刚出生的羊羔还要细致。
大约过了十天,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喜柱哥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倒头就睡。
宋小宝再也按捺不住,他悄悄点亮油灯,像做贼一样挪开瓦罐盖子,一层层剥开那已经变得有些潮湿的塑料布。
当包裹的料团终于露出来时,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昏黄的灯光下,那原本灰褐色的棉籽壳料团表面,赫然出现了一片片蛛网般、洁白如雪的菌丝!
它们从中心点顽强地向四周辐射、蔓延,覆盖了小半个料团,在潮湿的基质上显得生机勃勃、纯净无瑕!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把那声呐喊憋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握着料团的手激动得不停颤抖。
这团不起眼的、由废弃菌包、棉籽壳、麦麸和他用烧红针尖挑取的菌丝拼凑起来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要珍贵!
他捧着这团“希望”,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端详了许久许久,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书上那些高不可攀的术语——“菌种分离”、“提纯培养”——在这一刻,被一个农村少年用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触碰到了核心!
成本!
他立刻想到了成本!买一袋栽培种要1.8元,还要邮费。
而他手里的这个宝贝疙瘩,原料几乎不要钱:废弃菌包是垃圾,棉籽壳麦麸是喜柱哥准备沤肥的,白酒花了几毛钱,针是自家的!唯一的“大投入”,就是他无数个提心吊胆的日夜和那份孤注一掷的执着!
巨大的成本落差带来的震撼,甚至超过了成功的喜悦。
他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摸索到的这条野路子,虽然简陋、风险高、成功率可能无法保证,但它的单位成本,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不仅仅是省钱,更是掌握核心命脉,彻底摆脱了对外购菌种的依赖和巨大的成本压力!
这意味着,他独立门户的最大障碍之一,被自己用智慧和胆量,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
“自己育种!”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远比之前“买菌种”的想法更加清晰、更加激动人心。
风险?有!技术不成熟?肯定!但他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可能,看到了那条用最低成本、掌握核心技术的路径!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团珍贵的、长满洁白菌丝的料团重新包裹好,放回瓦罐深处。
藏好罐子,他躺回冰冷的板铺上,窗外的风雨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他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胸膛里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焰。
那本《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扉页上“菌种!菌种!”的字迹仿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开春的寒风依旧在屋外呼啸,但宋小宝的心,已经提前进入了万物勃发的季节。
一个更大胆、更艰难,却也更让他热血沸腾的计划,正在这间弥漫着蘑菇气息的简陋板铺上,悄然成形。
他要做的,不再仅仅是种蘑菇,而是要成为那个创造“种子”的人。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少年眼中的光芒,比任何灯火都要明亮。
菌种培育成功的狂喜如同暗夜里的星火,在宋小宝心底灼灼燃烧,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焦灼与紧迫。
他知道,自己这“偷师”得来的、用土法“窃取”的菌种,其纯度和生命力远无法与研究所的正规产品相比,产量和稳定性都可能是未知数。
他需要尽快验证,需要扩大规模,需要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在王喜柱的菇棚里,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手脚却愈发勤快,只为争取更多不被注意的时间。
他将那团珍贵的“土法菌种”小心地分成几份,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容器(甚至包括洗净的罐头瓶、破瓦盆),装上按记忆配比的、偷偷拌好的棉籽壳麦麸料,再次进行“扩繁”。
每一次打开包裹查看菌丝蔓延的情况,都像在拆一份命运的盲盒,紧张得手心冒汗。
场地,成了比菌种更棘手的难题。租一个像样的院落?那需要钱,一笔他此刻绝对拿不出的钱。
家里那点地方?爹娘虽然支持,但空间狭小,邻居的目光也让他顾虑重重。而且,远离市区,运输销售又是绕不开的难题。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幼兽,焦躁地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缝隙。
转机,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日常里。
一个初春的下午,天色灰蒙蒙的,风里还带着料峭寒意。
王喜柱指派宋小宝去倾倒堆积如山的废弃菌糠。这些菌糠,经过几轮出菇,营养耗尽,变得松散发黑,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和微酸气息。
倾倒的地点,在村子东头留宝窑子后山的一片荒坡下,那里地势低洼,少有人去,是村里默认的垃圾填埋处。
宋小宝推着沉重的独轮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向上爬。车轮碾过碎石和枯草,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他费力地将一车车散发着热气的废料倾倒下去,看着它们滚落、堆积在荒坡底部。
空气中弥漫着菌糠特有的、带着生命衰败气息的味道。
倾倒最后一车时,他为了把角落的废料都清干净,用力推车过猛,车轮碾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车身猛地一歪。
宋小宝一个趔趄,连人带车差点翻倒,几块菌糠滚落下去,砸在坡底一处被茂密枯藤和灌木掩盖的岩壁上。
“咚!”一声沉闷的回响,不同于菌糠落在泥土或碎石上的声音。
宋小宝稳住身形,疑惑地向下望去。只见那几块菌糠落点处,枯藤被砸得晃动,隐约露出后面一片异常平整的、深色的……墙体?不像天然岩石。
他心头一动,放下独轮车,小心翼翼地拨开荆棘和半人高的枯草,手脚并用地滑下陡坡,来到那处岩壁前。
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那根本不是什么岩壁!拨开厚厚的藤蔓,赫然是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深嵌在山体里,边缘用粗糙的水泥加固,颜色深褐,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若非近距离仔细辨认,又被植物遮掩,极难发现。
刚才菌糠砸中的,正是这扇紧闭的铁门。
宋小宝的心脏狂跳起来。
留宝窑子……后山……巨大的铁门……他猛地想起村里老人偶尔提及的传说:日本鬼子占领时期,在留宝窑子后山挖过很深的地道,据说里面很大,能藏兵藏东西,后来鬼子投降,洞口就被炸塌封死了。
难道……这就是其中一个入口?并没有完全封死?
他伸出手,试探着推了推那沉重的铁门。纹丝不动。
铁门中间似乎有巨大的门栓结构,但早已锈死。
他绕着铁门仔细查看,终于在靠近地面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处破损。
那里的水泥似乎被雨水或动物侵蚀过,塌陷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黑黢黢的,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陈腐气息的风,正从洞里幽幽地吹出来。
宋小宝蹲下身,强忍着激动和一丝莫名的恐惧,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敲掉洞口边缘松动的碎石和水泥块。
洞口扩大了一些。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采菇时用的破旧手电筒——那是他唯一值钱的家当,电池电量已经不太足了,光线昏黄。
他趴在地上,将手电光对准洞口,屏息凝神,向内照去。
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首先看到的是一段向下延伸的、布满灰尘和碎石的水泥台阶!台阶很陡,似乎通往很深的地下。
光柱努力向前探,隐约可见台阶尽头似乎连接着一条通道,通道的墙壁也是水泥浇筑的,虽然斑驳,但结构依然完整。
空气虽然陈腐,但似乎并非完全凝滞,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狂喜瞬间攫住了宋小宝!
这哪里是什么垃圾场?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现成的、埋在地下的空间!
他猛地缩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和障碍:地道!地下工事!这简直是天生的、绝佳的蘑菇种植场!
他迅速环顾四周。这里地处后山荒坡,远离村落,人迹罕至,只有一条崎岖小路通上来,倾倒垃圾也是偶尔为之。隐蔽性绝佳!
他回想起《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里强调的环境要求:蘑菇生长需要稳定的温度(大部分品种在15-25℃之间)、较高的湿度(80%以上)、避光、通风良好但避免强风直吹……而这深埋地下的工事呢?•温度稳定: 冬暖夏凉,地下的恒温效应远超地上简陋的土坯房!
冬天王喜柱的菇棚要烧煤炉保温,夏天要泼水降温,成本高昂还效果不佳。
这里,天然就是恒温室!
•湿度高: 洞内阴冷潮湿,手电光下能看到墙壁上凝结的水珠,湿度条件得天独厚!
•避光: 完全黑暗!正符合蘑菇不需要光照的特性(除了某些特定阶段),省去了搭建遮阳网的麻烦和成本。
•空间巨大: 虽然只窥见入口一角,但看这坚固的水泥结构和向下延伸的台阶,里面的空间绝对不小!远非王喜柱那几间土坯房可比!未来扩大规模潜力无限!
•隐蔽安全: 远离村庄,入口隐蔽,不用担心技术泄露,也不用担心像王喜柱那样怕被人“偷师”。
所有的困难——租场地的钱、建棚的成本、维持环境的能耗——似乎都在这个意外的发现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
成本!又是成本!
宋小宝的脑子飞速运转。租场地建棚要多少钱?买砖瓦木料要多少钱?而这地道呢?几乎零成本!只需要清理入口,加固通道,或许再弄点简单的通风(比如利用自然的空气对流,或者后期用最便宜的排风扇)!
他之前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挣扎,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
菌种,他用最卑微的方式解决了核心命脉;场地,命运竟将一个近乎完美的、几乎免费的空间送到了他脚下!
宋小宝站起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门,仰头望着初春灰蒙蒙的天空。
寒风掠过荒坡,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留宝窑子……地道……”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光芒,“就是这里了!我的蘑菇场!”
他迅速用枯枝藤蔓重新掩盖好洞口和铁门,尽量恢复原状,然后像一只敏捷的山羊,手脚并用地爬回坡顶。
推起那辆空了的独轮车时,他的步伐变得异常轻快有力,仿佛卸下的不是负担,而是开启新世界的钥匙。
回到王喜柱的菇棚,他表面依旧平静地干活,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份坚定和从容。
他知道,离开这里的日子,不远了。现在,他需要更详细地勘探那个地道,评估风险,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占领”和改造计划。
灯光下,他再次翻开那本《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但这次,他看的不是菌种章节,而是关于菇房建造和环境调控的部分。
书页上那些关于通风设计、湿度控制、空间布局的文字,在他眼中,正与那个幽深、潮湿、冰冷的地下空间,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
一个大胆、艰难,却充满无限可能的蓝图,正在这个农村少年心中,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速度,勾勒成形。
留宝窑子后山那个沉寂了数十年的秘密通道,即将因为一个种蘑菇的梦想,而被赋予全新的生命。
留宝窑子后山那扇锈死的铁门和幽深的地道入口,成了宋小宝心底最滚烫的秘密,也点燃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独立门户,不再是遥远的念想,而是必须立刻付诸行动的目标!
菌种可以用土法“借”来,场地更是老天爷白送的,但启动种植所需的材料——棉籽壳、麦麸、石膏粉、塑料薄膜、消毒药品……还有必不可少的工具——手推车、铁锹、水桶、甚至一把像样的剪刀——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像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捆在现实的地面上。
他没有钱。一分都没有。
王喜柱年前给的二十块,买白酒、针头线脑和那本快翻烂的书,早已消耗殆尽。
家里?爹娘能供他吃饱穿暖已是极限,那点微薄的家底,是绝对不能动的棺材本儿。
“借!”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宋小宝被逼到绝境的心头疯狂滋长。
他给自己的行为披上了一层自我安慰的外衣:“不是偷!是借!等我的蘑菇长出来,卖了钱,一定加倍还上!现在只是暂时周转,为了活路,为了将来!”
目标,自然还是王喜柱的菇棚。那里,是他唯一熟悉材料来源和工具存放的地方,也是他唯一能“借”到所需物品的“宝库”。
行动在隐秘中进行,充满了提心吊胆的算计。
•棉籽壳与麦麸: 这是培养基的主料。王喜柱每次拌料,都会剩下一些散落在角落,或者装在不那么满的袋子里。
宋小宝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场地清扫得干干净净。他会故意留下一点“尾巴”,或者在夜深人静时,像老鼠一样溜进堆料的小隔间,从几个半满的袋子里,各自小心翼翼地捧出几捧,装进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洗得发白的旧面粉袋里。
每次不敢多拿,只取一点点,积少成多。他甚至会留意王喜柱丢弃的、沾了泥土的料,在清理时悄悄筛出干净的,混入自己的“储备”。
•石膏粉: 用量少,但必不可少。王喜柱买的是大袋装的。
宋小宝发现,师傅每次拌料舀石膏粉时,总会有一些粉末飘洒在袋口和地上。
他便在打扫时,用一张硬纸片,极其耐心地将这些散落的粉末一点点刮拢,收集到一个小铁盒里。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在收集金沙。
•塑料薄膜: 覆盖菌包保湿的关键。王喜柱用的是成卷的厚农膜。宋小宝盯上了那些裁剪下来的边角料,或者使用过程中被菌刺、架子刮破后替换下来的“废膜”。
他会在清理废弃物时,偷偷将这些破损不那么严重、面积尚可的薄膜挑出来,仔细叠好藏起。
他甚至偷偷用烧红的铁条,小心翼翼地去修补一些较大的破洞。
•消毒药品: 甲醛、酒精、高锰酸钾……这些东西王喜柱看得紧,都锁在一个小木箱里。
宋小宝无法直接拿到,他只能“借”机会。
比如王喜柱给接种室消毒时,他会抢着去喷洒,故意“不小心”多喷一点在地上、墙上,然后迅速用抹布沾湿了拧到一个藏好的瓶子里。
或者,当王喜柱用高锰酸钾水溶液擦洗工具时,他也会如法炮制,尽量多“蹭”一点消毒水出来。浓度虽然稀释,但聊胜于无。
•工具: 这是最棘手的。
铁锹、水桶、剪刀这些大件,王喜柱心里有数。宋小宝只能“借用时间差”。
他利用王喜柱外出送菇、吃饭或者午休的空档,飞快地抄起需要的工具,像一阵风似的冲到留宝窑子地道口,以最快的速度干完急需的活(比如清理洞口碎石、平整一小块地面),再满头大汗地赶在王喜柱回来之前,把工具原样放好,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被动过。
每一次“借用”,都让他心跳如鼓,后背被冷汗浸透,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最惊险的一次,是他需要一把大锤和钢钎来扩大地道入口那个破损的洞。
王喜柱的工具房里确实有这两样,但都放在显眼处,而且分量不轻。
宋小宝观察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一个雨夜。王喜柱进城跟人谈生意,喝得大醉,被朋友留宿在城里没回来。
宋小宝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穿上最破旧的、沾满泥污的衣服(以防被地道里的脏东西弄得更脏引起怀疑),摸黑溜进工具房。沉重的钢钎和铁锤冰冷刺骨。
他咬紧牙关,将钢钎扛在肩上,一手拎着铁锤,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漆黑的雨幕,奔向留宝窑子后山。
雨水冲刷着山路,泥泞湿滑。
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脖子,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牙齿打颤。
但胸膛里那股豁出去的狠劲支撑着他。地道入口,他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电池快耗尽了,光线昏黄如豆),抡起沉重的铁锤,对准钢钎,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向洞口边缘松动的岩石和水泥。
“哐!哐!哐!”沉闷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又被哗哗的雨声掩盖。
每一次砸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痛。碎石和水泥块簌簌落下。汗水混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敢停歇,像一个疯狂的矿工,在黑暗和冰冷中透支着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终于被他硬生生扩大了一倍有余,足够他弯腰钻进去了!
他顾不上喘气,立刻将钢钎和铁锤上的泥水在旁边的杂草上蹭了蹭(不敢完全擦干净,怕留下刻意痕迹),又扛起这沉重的负担,跌跌撞撞地冲回菇棚。
将工具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尽量摆成原来的样子,用破布擦掉明显的泥水。
做完这一切,他瘫倒在冰冷的板铺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肌肉酸痛得无法动弹。
但黑暗中,他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通道打开了!最关键的一步完成了!代价是沉重的。
第二天,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四肢酸痛无力。
王喜柱回来,看到他病恹恹的样子,只当是淋雨着了凉,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身子骨这么弱”,丢给他几片最便宜的退烧药,便不再理会。
宋小宝躺在板铺上,听着外面菇棚里熟悉的声响,身体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心里却异常清明。
他默默清点着藏在留宝窑子地道里那些“借”来的物资:几小袋棉籽壳麦麸混合物,一小盒石膏粉,一卷皱巴巴、打着补丁的塑料薄膜,几个装着稀释消毒水的瓶子,还有几件趁手的小工具……寒酸,简陋,甚至带着几分“赃物”的意味。
但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用近乎卑微、充满风险的方式,“借”来的创业基石。
“借的,都是借的……”他在昏沉中反复默念,像是在给自己催眠,也像是在向某个无形的债主承诺,“等我种出蘑菇,卖了钱,一定还!加倍还!”
病痛和高烧带来的眩晕中,他仿佛看到了幽深的地道里,一排排用“借”来的薄膜包裹的菌包,正悄然萌发出洁白如玉的菌丝,然后,一朵朵肥厚鲜嫩的平菇,如同灰白色的云朵,在永恒的黑暗中破土而出,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新生。
这条“借”来的路,布满了荆棘和道德的泥沼,但宋小宝,这个被现实逼到墙角的农村少年,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带着病体,一步一步,向着那未知的黑暗深处,蹒跚前行。
地道里的丰收与人生的第一桶金
留宝窑子地道深处,是宋小宝用“借”来的物资、土法培育的菌种和近乎透支的体力,构筑的隐秘王国。
五百斤培养基料——那些掺杂着筛净泥土的废弃菌糠、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棉籽壳麦麸、小心翼翼收集的石膏粉——被他用打满补丁的塑料薄膜,笨拙而严实地包裹成一个个菌包。
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手电电池早已耗尽),他像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那些由废弃菌包菌丝“窃取”并艰难扩繁出来的白色生命体,小心地接种进去。
没有接种箱,他用塑料布围起一个狭小空间,点燃最便宜的火酒(劣质酒精),在刺鼻的气味和摇曳的火焰上方,完成这关乎成败的关键一步。
地道里死寂的冰冷包裹着他。他将菌包堆叠在清理出的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上,用更多的破塑料布和捡来的草席覆盖保温。
剩下的,便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与无休止的忧虑搏斗:温度够不够?湿度会不会太高闷坏了?菌丝会不会被杂菌污染?那点稀释的消毒水根本不够用!
他像守护着初生婴儿的困兽,白天在王喜柱的菇棚里强打精神,忍受着师傅因他“病后”略显迟钝而加重的呵斥,心里却时刻牵挂着地下的秘密。
夜晚,他借口清理垃圾或身体不适早睡,实则披星戴月,沿着那条已踩出小径的荒坡,滑进那个散发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洞口。
他用脸贴着覆盖菌包的塑料布,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发酵热量。
他扒开一点缝隙,贪婪地嗅闻着,期盼能闻到菌丝生长的、那种特有的、带着生命力的微甜气息,而不是令人绝望的酸败或霉味。
黑暗和未知是最大的折磨。
终于,在一个没有星辰、寒风呼啸的深夜,当他第无数次钻进地道,颤抖着手掀开覆盖物的一角,将煤油灯凑近一个菌包的两端时——他看到了!
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菌包两端的塑料薄膜内侧,赫然凝结着一层细密、洁白如雪的绒毛!
那绒毛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顽强地向薄膜深处蔓延、渗透!
成了!
菌丝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驱散了地道里蚀骨的阴寒。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带着哭腔的呐喊冲破喉咙。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不是梦!
他的菌种,他简陋的培养基,这冰冷的地下洞穴,真的孕育出了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上了发条。白天在喜柱哥的菇棚里扮演着木讷的学徒,夜晚则化身地道里不知疲倦的园丁。
他利用一切“借”来的时间差,蹬着破三轮,从山里泉眼处打来冰凉的泉水,用破脸盆一点点泼洒在通道里,利用地下的低温自然蒸发来增加湿度。
他摸索着地道里的气流,用破草席和捡来的木板,在最深处堆叠菌包的位置上方,搭了个极其简陋的“遮雾棚”,防止凝结的水滴直接砸在幼嫩的菇蕾上。
出菇了!
当第一簇灰白色、带着水珠的、肥厚的小伞盖从菌包两端怯生生地探出头时,宋小宝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久久没有起身。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触碰那冰凉、滑腻、充满弹性的生命体,仿佛触碰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
地道里的黑暗,第一次在他眼中变得如此温暖而明亮。
采菇的日子更是炼狱般的考验。他必须掐准时间,在平菇菌盖尚未完全展开、边缘内卷、孢子还未大量弹射之前采摘,这样品相最好,口感最嫩,也最耐储运。
这意味着,他又回到了在喜柱哥那里最熟悉的模式——凌晨劳作。
地道里的第一茬平菇,像灰白色的精灵,在宋小宝近乎偏执的照料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肥厚的菌盖带着晶莹的露珠,挤挤挨挨,沉甸甸地坠在菌包两端。
丰收的喜悦如同地底涌出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提心吊胆。
五百斤料,竟出了近四百斤鲜菇!这产量,远远超出了宋小宝最乐观的估计,也远超他偷师时在王喜柱棚里看到的水平!
然而,这巨大的喜悦仅仅持续了一夜,就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浇灭。
采菇!最佳采摘时间,就在凌晨两三点,菌盖边缘尚未完全平展、孢子粉还未大量释放之前。这是保证品相和口感的关键,也是宋小宝在王喜柱那里用冻僵的手指学来的铁律。
可这个时间点,正是王喜柱菇棚最忙碌、也最戒备森严的时刻!
喜柱哥自己必定在棚里盯着,采菇、分拣、装车,准备天不亮就送往市场。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一两个小时,跑到留宝窑子后山去采自己的菇?
宋小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尝试过提前或延后采摘。
头天晚上十一点多,他溜进地道,发现菇蕾还太小,菌盖紧包着菌柄,采下来分量轻,卖相也差。
拖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再去,不少菌盖已经展开,边缘上翘,甚至开始释放肉眼可见的淡褐色孢子粉——这样的菇,在市场上立刻就会被打上“老”、“次”的标签,价格要跌一大截!
地道里没有钟表,全凭经验和感觉。两次尝试都失败了,看着那些错过最佳采摘期的平菇迅速“开伞”、“老去”,宋小宝心疼得直抽抽。
那都是钱啊!是他用命“借”来的本钱,是他脱离苦海的希望!
更让他心惊的是,王喜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宋小宝连日来的精神恍惚、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或许是清理工具时偶尔带上的、不属于菇棚的泥土气息。
喜柱哥那张脸绷得更紧了,看他的眼神像锥子,时不时就甩过来一句:“魂儿丢哪去了?干活!”
宋小宝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两头拉扯到极限的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白天在王喜柱的监视下强撑,夜晚在地道和菇棚之间疲于奔命,还要忍受着巨大丰收却无法及时变现的煎熬。
地道里那堆积如山的鲜菇,仿佛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又像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腐烂、变质,将他所有的努力和希望炸得粉碎。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某个深夜(大概是地道出菇后的第四天凌晨),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次摸黑钻进留宝窑子地道。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地底的黑暗。他习惯性地先扫视自己堆放菌包的区域。
这一看,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靠近通道口的那一排菌包,明显被人动过!几个最大、最饱满的菌包,两端的菇被粗暴地掰走了大半!
断裂的菌柄茬口白生生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地上散落着一些被踩碎的菌盖碎片和零星的孢子粉。
有人进来过!偷了他的蘑菇!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瞬间压过了愤怒。
恐惧攫住了他——是谁?怎么发现的入口?是偶然路过好奇的村民?还是……王喜柱?!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猛地转身,煤油灯的光柱疯狂地在狭窄、潮湿的通道里扫射。
“谁?!滚出来!”
嘶哑的声音在空洞的地道里撞出沉闷的回响。
没有回应。只有水滴从头顶水泥缝隙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他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呼吸声。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水滴声,似乎……在通道更深处,靠近那个被砖石半封堵的岔路口方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咀嚼声?还有压抑的、类似小动物满足的哼唧?
宋小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抄起倚在墙边防身用的那根撬棍(也是“借”来的),放轻脚步,弓着腰,像捕猎的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处摸去。
煤油灯的光晕小心翼翼地探向岔路口那堆塌落的砖石后方。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让宋小宝愣住了。
一个瘦小得像麻杆的身影,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墙角。身上裹着一件破烂得看不出原色、几乎拖到地上的烂棉袄,头发又长又乱,纠结成一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小半张脸,脏得只剩下两只眼睛还算明亮,此刻正惊恐地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兔子。
这“贼”的手里,正死死攥着半朵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肥厚平菇!嘴角还沾着白色的菌肉碎屑。脚边,散落着几朵被掰下来、沾了泥的鲜菇。
不是王喜柱!也不是村里人!竟是个……小叫花子?!
巨大的落差让宋小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预想过各种凶神恶煞的对手,却万万没想到,入侵他这“地下王国”、偷他心肝宝贝蘑菇的,竟是这么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小乞丐!
“你……你个小兔崽子!”宋小宝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一步冲过去,手里的撬棍下意识地扬起,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敢偷老子的菇!活腻歪了!”
那小乞丐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半朵菇掉在地上,整个人拼命往后缩,想把自己嵌进墙缝里,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撬棍带着风声即将落下的一刹那,煤油灯的光晕清晰地照出了小乞丐的脸。
那张脏污的小脸上,除了极度的恐惧,还有长期饥饿留下的深刻烙印——突出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这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宋小宝心底最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
他高高扬起的撬棍,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他想起了自己啃过的冷硬玉米饼子,想起了爹娘眼中深切的忧虑,想起了自己为了“借”几捧棉籽壳而承受的提心吊胆……那种被贫穷和绝望扼住喉咙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眼前这个小乞丐,不过是比他更早、更深地被抛进了命运的泥潭。
“当啷”一声,沉重的撬棍脱手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宋小宝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那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地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水滴声,和一大一小两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小宝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饿……饿疯了?”
那小乞丐惊恐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只是本能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脏兮兮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冰冷的地面。
宋小宝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沾了泥的鲜菇,又看看墙角那瘦骨嶙峋的一团。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诞感涌上心头。
自己豁出命去种的菇,最大的“销路”,竟然是被一个小乞丐偷去生啃?
他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憋在胸口的怒火,仿佛也随着这口气泄了大半。
他弯下腰,没有去捡那根撬棍,而是从旁边一个菌包上,小心地掰下一朵最大最肥厚、菌盖边缘还紧紧内卷的顶级平菇。
菇体冰凉滑腻,带着生命特有的弹性。他拿着那朵菇,一步步走向墙角。
小乞丐吓得闭紧了眼睛,身体缩得更紧了,等待着想象中的拳脚。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只带着薄茧、同样不算干净的手,将那朵冰凉、肥厚、散发着泥土和菌类特有清香的东西,轻轻放在了他紧紧抠着地面的、脏污的手边。
小乞丐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边那朵白生生的“云朵”,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高大的、脸色阴沉却不再凶神恶煞的年轻人。
宋小宝没看他,只是盯着地上被啃坏的菇,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少了之前的戾气:“糟蹋东西!这生吃有个屁味!不怕药死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教训对方,“想吃……等老子卖了钱,买馍馍!”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呆住的小乞丐,转身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被踩脏的蘑菇,动作粗鲁,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
那个瘦小的身影,依旧蜷缩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那朵完好的平菇,脏污的小脸上,惊恐未退,却又多了一丝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名为“希望”的光亮。
他看看手里的菇,又看看那个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的年轻人,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试探和讨好的音节:“呃……哥?”
地道里死寂的寒冷仿佛凝固了。宋小宝背对着墙角,粗鲁地收拾着被踩烂的蘑菇,心里翻江倒海。
那小乞丐一声试探性的“哥?”,像根羽毛,轻轻挠在他紧绷的心弦上,却让他更加烦躁。
“哥什么哥!谁是你哥!”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在地道里嗡嗡回响。
他直起身,拎起装满残菇的破筐,准备倒掉——这些已经卖不上价了。
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墙角那瘦小的身影还缩着,手里紧紧攥着他给的那朵好菇,像抓着什么稀世珍宝,一双眼睛在脏污的脸上亮得惊人,怯生生又带着一丝渴望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除了恐惧和饥饿,似乎……还有种别的东西。不是纯粹的茫然,倒像是……认识这蘑菇?
宋小宝心里一动,脚步顿住了。他想起刚才这小贼生啃蘑菇的举动。一般人,尤其是饿极了的小乞丐,看到这白生生的东西,第一反应恐怕是能不能吃,安不安全。但这小子,似乎是认得,直接就下嘴了?
“喂,”宋小宝把破筐往地上一放,语气依旧生硬,但少了些戾气,“你……认识这东西?”他用下巴点了点小乞丐手里的平菇。
小乞丐被他突然问话吓了一跳,身体又往后缩了缩,但攥着蘑菇的手没松。他迟疑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像是很久没说话,声带都锈住了。
“……菇……平菇……”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宋小宝从未听过的口音,软绵绵的,尾音拖得很长。
“你会说话啊?”宋小宝眉头一挑,心里的疑窦更深了。这口音,绝不是本地人,甚至不像北方的。
“你哪来的?咋跑到这鬼地方来了?还偷……还动我的菇?”
小乞丐似乎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眼神又慌乱起来,低下头,脏兮兮的头发遮住了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用那奇怪的软糯口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叫小山子……杭……杭州……来的……”
“杭州?!”
宋小宝眼睛瞪圆了。杭州!那不是在老南边,画报上才有的西湖边上吗?离这黄河边上的包头,怕是有几千里地!一个半大孩子,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道里来了?
“杭州……你跑这儿来干啥?讨饭?”宋小宝觉得不可思议。
小山子摇摇头,脏污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倔强和委屈,声音也大了一点:“不是讨饭!跟……跟我爹娘……怄气……跑……跑出来的……”他说着说着,眼圈似乎有点红,但强忍着没掉泪。
“怄气?离家出走?”宋小宝心里咯噔一下。
他自己为了学种菇,也算半离家,但那是为了奔前程。这小子……就因为怄气,从天堂般的杭州跑到这苦寒之地?还沦落到钻地道偷生蘑菇吃?这简直……太奇葩了!
“你爹娘……干啥的?”宋小宝下意识追问,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小山子吸了吸鼻子,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小声说:“种……种菇的……我家……有大棚……种香菇……平菇……金针菇……都种……”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宋小宝脑子里炸开!
种菇的!
杭州来的!
爹娘就是菇农!怪不得这小子认得平菇,敢生啃!怪不得他看到这地道里的菌包,眼神里有种熟悉的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宋小宝。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费尽心机、冒着巨大风险“偷师学艺”、用土法捣鼓菌种、像老鼠一样“借”材料占场地……结果,命运竟然给他塞过来一个……现成的、懂行的“小师傅”?还是从全国有名的食用菌产区来的?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脏得像泥猴、眼神里还带着惊恐和倔强的小子,仿佛看到了一座移动的金矿!
不,是比金矿更珍贵的东西——活生生的经验和门道!
“你……你家种菇?”宋小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一点,“那你……懂采菇?懂卖菇?”
小山子用力点点头,似乎找到了点底气:“懂!天不亮……采!要快!手要轻!不能碰坏伞盖!采下来……按大小分……装筐……底下垫湿布……盖湿棉被……保温……不能吹风……吹风……菇就干了……不好看……卖不上价……”
他语速不快,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条理清晰,说的全是宋小宝在王喜柱那里用冻僵的手指和无数个凌晨摸索出来的、书本上没有的、最实际的经验!
尤其是那个“盖湿棉被保温保湿防吹风”,宋小宝只知道王喜柱是这么做的,但从来没深究过原理,小山子却说得明明白白!
宋小宝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看着小山子身上那件破烂的、几乎拖地的烂棉袄,再看看地道里堆积如山、即将错过最佳采摘期、可能迅速贬值甚至烂掉的四百斤鲜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小山子!”宋小宝猛地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像饿狼看见了肥羊,吓得小山子往后一仰。
“想……想吃饱饭不?想穿暖和不?想……想挣点钱回家不?”宋小宝连珠炮似的发问。
小山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警惕。
“好!”宋小宝一拍大腿,声音在地道里激起回响,“跟着我干!帮我采菇!卖菇!我管你饭!管你住这地道里……暖和!等卖了钱,分你!够你买车票回家!”
他指了指周围:“看见没?这些菇,都是我的!再不采,就老了!烂了!一分钱不值!你懂采,懂怎么保鲜,对不对?咱俩合伙!你出力,我出货!卖了钱,咱们二……不,三七分!你三!我七!”
宋小宝一咬牙,开出了他能承受的最高价码。现在,时间就是金钱,这小子的手艺就是救命稻草!
小山子愣住了,看看宋小宝急切的脸,又看看周围黑暗中那一片片在煤油灯下泛着诱人灰白色光泽的平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里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管饭……住地道……暖和……分钱……回家……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钻进他脑子里。
他流浪太久了,饥寒交迫,受尽白眼。眼前这个人,虽然刚才凶神恶煞,但最后给了他吃的,现在又给了他一个……希望?一个凭自己熟悉的手艺换口饭吃、甚至可能攒点路费的希望?
恐惧在生存和归家的渴望面前,渐渐退却。他看着宋小宝,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犹豫慢慢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取代。
“……真……真的管饭?”他小声确认,声音里带着渴望。
“管饱!玉米饼子管够!等卖了钱,给你买肉包子!”宋小宝拍着胸脯保证。
“……住这儿……不赶我走?”
“不赶!这地道,以后就是咱俩的……蘑菇基地!”宋小宝豪气干云地挥手。
小山子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朵冰凉肥厚的平菇,又抬头看了看宋小宝,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干!”
“好!”宋小宝大喜过望,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瞬间被搬开了一半!他立刻行动起来,像换了个人,充满了干劲。
“快!没时间磨蹭了!”他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小山子,“现在就开始!你教我……不,你告诉我,现在这菇,能采了吗?是不是有点晚了?”他指着旁边一个菌盖边缘已经开始微微上翘的菇朵。
小山子凑过去,伸出脏兮兮但手指纤细的手(这双手,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更像是做精细活的),极其熟练地轻轻捏了捏菌盖边缘,又看了看菌褶的颜色和孢子粉的情况。
“还……还行。”他判断道,“边缘还没完全平……孢子粉……不多。抓紧采……天亮前……送到市场……还能卖……好价。”
他的专业判断给了宋小宝极大的信心。“听你的!”宋小宝立刻递给他一个干净的(相对而言)旧面粉袋,“这个装菇!轻拿轻放!按你说的,只采好的!老的、小的、被虫咬的,不要!”
他又指着角落里自己“借”来的几个破筐:“采满了放这里!我去弄水,泼地上,还有……湿棉被?上哪弄湿棉被去?”这成了新难题。
小山子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的、几乎能拧出水来的烂棉袄,又指了指地道壁上凝结的水珠:“这个……也行……多……多泼水……湿气大……一样……”他倒是很会因地制宜。
宋小宝一拍脑门:“对!就用你的破袄!湿透了盖上去!再泼水!”虽然寒碜,但管用就行!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两个少年立刻投入了紧张的战斗。
•宋小宝: 像打了鸡血,负责体力活。他飞快地跑到地道入口附近的泉眼(这是他之前发现的活水来源),用破桶打来冰凉的泉水,一桶桶泼洒在通道的地面和墙壁上。
地道里本就潮湿,水汽很快蒸腾起来,湿度肉眼可见地上升。
他又脱下自己的一件破旧单衣,浸透了水,和小山子那件湿透的烂棉袄一起,盖在装好菇的破筐上。
•小山子: 展现出了惊人的专业素养。他蹲在菌包前,那双纤细的手此刻异常灵巧稳定。指尖轻轻一旋一挑,一朵朵边缘内卷、菌盖厚实、菌褶紧密的顶级平菇就被精准地采下,动作轻柔迅捷,几乎没碰坏任何菌褶。
他采下的菇,大小均匀,品相完美,直接放入面粉袋,码放整齐。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将一些稍微小一点但形状好的菇单独放在一边(这种小菇在饭店里很受欢迎),把开伞过大、孢子粉明显的挑出来扔到角落(这种只能贱卖或自己吃了)。
这份熟练和眼力,看得宋小宝暗暗咋舌,同时也心花怒放——捡到宝了!绝对是捡到宝了!
地道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采菇时轻微的“噗噗”声,以及水滴落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山子的动作越来越快,宋小宝也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泼水、盖“被”、把采满的袋子搬到筐边码好。
当小山子采下最后一朵符合标准的鲜菇时,外面天色已经透出微微的蟹壳青。
两人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看着那几筐(其实是破筐加破袋)码放整齐、盖着湿衣物的鲜菇,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快!天快亮了!”宋小宝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水混合物,“得赶紧送去市场!早市上才能卖上价!”
他把那辆同样“借”来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人力三轮车推到了地道入口附近(这是他之前为运输准备的)。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几筐沉甸甸的鲜菇抬上车。小山子细心地又把湿透的烂棉袄盖在最上面一层。
“你……认得去市场的路吗?”小山子有些担心地问。他人生地不熟。“认得!王喜柱那儿我送过无数次!”
宋小宝咬着牙,扶住车把,“你……坐后面!扶稳筐子!别颠坏了!”
小山子点点头,麻利地爬上三轮车后斗,用身体小心地护住那些筐。宋小宝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车把上传来的沉重分量——这不仅仅是几百斤蘑菇的重量,更是他改变命运的希望,和一个意外收获的“合伙人”的未来!
他铆足了劲,蹬动了三轮车。破旧的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载着两个满身疲惫却眼中放光的少年,冲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向着东河区喧嚣的早市,向着他们人生的第一桶金,奋力前行。
晨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宋小宝却感觉浑身燥热。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紧护着蘑菇筐的小山子,那张脏污的小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异常认真。
“坐稳了!”他低吼一声,脚下蹬得更用力了。
这条“借”来的路,似乎因为多了一个同行的身影,变得不那么孤独,也更有力量了。
而地道深处,那些被采摘过的菌包,正在潮湿的黑暗中,悄然孕育着下一轮收获的希望。
破旧的三轮车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在坑洼的黄土路上颠簸前行。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在宋小宝汗湿的脊背上,激起一阵寒颤。
他咬紧牙关,每一次蹬踏都牵动着酸痛的肌肉,车轮碾过石子发出的呻吟如同他内心的警报。
身后车斗里,小山子瘦小的身体紧紧抵着几个破筐,双臂张开,用尽全力护着筐里码放整齐的鲜菇。
盖在最上面的那件湿透的烂棉袄,不断往下滴着水珠,渗入筐底的蘑菇。
“快到了!前面拐弯就是农贸市场后街!”宋小宝喘着粗气,声音嘶哑。
胜利就在眼前,可一种巨大的不安却像冰冷的藤蔓,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想到了王喜柱!王喜柱的菇,每天天不亮也是送到这个市场!市场里那几个常年收菇的贩子,哪个不认识他宋小宝?哪个不知道他是王喜柱的学徒?要是被他们撞见自己拉着满满一车平菇来卖……后果不堪设想!
“停车!小山子!”宋小宝猛地拉紧刹车,三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险险停在路边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离市场入口的喧嚣仅有百米之遥。
市场特有的混杂气味——蔬菜的土腥、鱼虾的咸腥、牲畜的臊臭以及早点摊的油烟味——已经扑面而来。
“咋……咋了?”小山子被急刹车晃得差点栽倒,茫然又紧张地问。
宋小宝跳下车,脸色在晨曦中显得异常凝重,甚至有些苍白。
他一把将小山子从车斗里拉下来,力气大得让小山子踉跄了一下。“不能……不能这样进去!”
宋小宝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市场里收菇的贩子,都认得我!他们要是看见我拉着这么多菇来卖,转头就能告诉王喜柱!那咱们就全完了!地道、菌种、所有的事,都得露馅!”
小山子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小脸也绷紧了:“那……那咋办?菇……菇不卖了?”
“卖!必须卖!再不卖就烂了!”宋小宝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扫过小山子,又扫过那车鲜菇,一个大胆又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听着!现在只能靠你了!”他双手重重按住小山子瘦削的肩膀,仿佛要把自己的决心和力量传递过去:“你,拉着车进去!直接找最大的、看起来最有钱的蘑菇贩子!不要零卖,太慢!整筐卖给他们!就说……就说你是南边来的,家里种的菇,刚拉来的!记住了吗?”
“整……整筐卖?南边来的?”小山子瞪大了眼睛,声音发颤。
他一个流浪到此、人生地不熟的小乞丐,要独自去面对那些精明市侩的商贩?
“对!整筐卖省时间!价钱可能低点,但咱们现在求的是快!安全!”宋小宝急促地交代,“口音!记住你的口音!就是最好的掩护!他们一听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千万别提我!别提留宝窑子!更别提地道!就说……就说是你爹让你拉来卖的!家在……在城外哪个村子随便编一个!”
他飞快地从裤兜深处掏出那几张皱巴巴、浸着汗水的毛票,塞进小山子同样汗湿的手心:“拿着!这是……这是本钱!万一要找零啥的……虽然不太可能……拿着心里踏实!”
小山子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钱,又看看宋小宝焦急而充满信任(或者说孤注一掷)的眼神,再回头看看车斗里那些凝聚了他们一夜血汗的鲜菇。一股混合着恐惧和责任的激流冲上头顶。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脏污的小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渐渐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行!我……我去!”
小山子攥紧了那几张毛票,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卖……卖多少钱一斤?”
宋小宝迅速回想王喜柱平时出货的价:“新鲜的、品相好的平菇,早市上批发贩子收,大概……两块五到三块一斤!咱们这菇好,你咬死了至少两块八!低于两块七不卖!记住,整筐过秤,结现钱!拿到钱立刻出来!我就在这棵树后面等你!快去!”
“两块八……整筐……现钱……”小山子默念着,用力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只准备扑食的小兽。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转身扶住三轮车把。
宋小宝帮他把车推上正路,看着那瘦小的、穿着破烂的身影,扶着那辆同样破烂却载着他们全部希望的三轮车,义无反顾地汇入了通往市场入口的人流车流中。
小山子小小的背影很快就被涌动的人群和更多装满货物的板车、驴车淹没了。
宋小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像做贼一样,飞快地闪身躲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只探出半只眼睛,死死盯着市场入口的方向。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市场里的喧嚣声浪一阵阵传来,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新鲜的大白菜喽——”
•“刚杀的猪下水——便宜啦——”
•“让一让!让一让!车来了!”
•……这些声音里,似乎随时会爆发出他恐惧的质问:“咦?这不是小宝吗?你哪来这么多菇?” 或者小山子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树皮,冷汗顺着鬓角流下,都浑然不觉。耳朵拼命竖着,试图从嘈杂的声浪中分辨出任何与小山子有关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突然,市场入口处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宋小宝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几个人影围拢了过去,似乎正是蘑菇贩子聚集的区域!
完了!被发现了?小山子露馅了?被王喜柱的人堵住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要冲出去。但他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稳住。再等等!再等等看!
那阵骚动并没有扩大,很快又平息下去。宋小宝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像一个世纪。
就在宋小宝快要被自己的焦虑和恐惧压垮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像一条灵活的泥鳅,猛地从市场入口的人缝里钻了出来!
是小山子!
他跑得飞快,破烂的衣襟被风吹起,脸上带着一种极度亢奋的潮红,眼睛亮得惊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沾着泥点的旧布包!
他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左右张望,目标明确地直奔宋小宝藏身的老槐树!
“哥!哥!” 离着还有十几步远,小山子就压着嗓子,带着浓重的、因激动而更加明显的南方口音喊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宋小宝像离弦之箭,从树后窜出,一把将冲过来的小山子拽到树后阴影里。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怎么样?卖了吗?钱呢?有人发现你没?”他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出。
小山子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他把那个沉甸甸的旧布包用力塞到宋小宝手里,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发颤:“卖……卖了!全卖了!整……整筐!给……给了一个姓刘的……大……大胖子!他……他开价两块五……我……我说俺们南边……都……都卖三块……最……最少两块八!他……他捏了捏菇……看……看了筐底……说……说俺的菇好!水灵!没……没吹风!给……给了两块八!”他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无比清晰!
两块八!整筐卖了!宋小宝的手颤抖着,几乎抓不住那个布包。
他猛地拉开系口的布绳——里面!是钱!不是他熟悉的、皱巴巴的毛票!是厚厚一沓!整整齐齐!簇新或半新的四大伟人(一百元)!花花绿绿,散发着油墨和汗渍混合的、令人迷醉的、属于金钱的独特气息!
小山子激动地补充:“过……过秤了!三……三百九十二斤!两块八一斤……他……他算盘一打……说……一千零九十七块六毛!他……他直接给了……”
小山子掰着脏兮兮的手指,努力回想那个天文数字,“一……一千一百块!说……说不用找了!零头当……当车马费!还……还说下次有好菇……还……还找他!”
“一千一百块!”
宋小宝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这辈子,手里从没攥过这么多钱!爹娘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扣除口粮和开销,能攒下几十块就不错了!
王喜柱一年挣一万是传说,而他宋小宝,只用了一夜(加上之前无数的日夜),就在这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真真切切地攥住了……一千一百块巨款!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恐惧和焦虑。他感觉脚底发飘,仿佛要离地飞起来!
“成……成了!小山子!咱成了!”宋小宝猛地攥紧了那个装钱的布包,布料的粗糙感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无比真切的踏实感。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另一只手用力拍着小山子瘦骨嶙峋的肩膀,拍得小山子龇牙咧嘴,却也跟着傻笑起来。
“走!快走!离开这儿!”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更强烈的警惕。宋小宝迅速把钱袋贴身藏好,拉起还在傻笑的小山子,推起那辆空了的、此刻显得无比轻快的破三轮车,掉头就走,远离了那个喧嚣的、潜藏着危险的市场。
车轮轻快地碾过回程的黄土路,初升的太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宋小宝感觉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蹬车如飞。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自由和希望的味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空车斗里、抱着膝盖、脸上还带着兴奋红晕的小山子。阳光照在他脏污却明亮的眼睛上。
“小山子!”宋小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豪气,“回去!吃饱饭!睡大觉!然后……咱们大干一场!这地道,就是咱们的金山!”
小山子用力点头,眼睛笑成了月牙,学着宋小宝的口气,用他那软糯的南方腔兴奋地喊:“大干一场!金山!”
破旧的三轮车载着两个衣衫褴褛却意气风发的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驶向那条隐藏着无限可能的、幽深的地道。
他们身后,是刚刚斩获的人生第一桶金;他们前方,是一个用智慧和胆量、在夹缝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崭新起点。
地道里的狂欢并未持续太久。
当宋小宝和小山子揣着那烫手的一千一百块巨款,蹬着轻快的空三轮回到留宝窑子后山时,天色早已大亮。
初升的太阳将荒坡照得一片金黄,却驱不散宋小宝心中骤然升起的寒意。他猛然想起——王喜柱的菇棚!
凌晨本该他值守采菇的时间,他完全缺席了!
“坏了!”宋小宝脸色瞬间煞白,刚才的狂喜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他把三轮车胡乱藏在枯草丛里,拉着还在兴奋中的小山子就往王喜柱菇棚的方向狂奔。
还没跑到村口,远远就看见菇棚那边围了几个人。
王喜柱那标志性的、因愤怒而拔高的咆哮声,像炸雷一样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宋小宝!你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死哪去了?!啊?!”
宋小宝的心沉到了谷底,脚步反而慢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
小山子机灵地缩在远处一棵树后,紧张地张望。
围观的邻居指指点点。只见王喜柱叉着腰站在菇棚门口,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
棚里一片狼藉,本该凌晨采摘的平菇,许多菌盖已经完全展开,边缘上翘,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褐色孢子粉飘散在空气中。
不少鲜嫩的菇蕾因为错过最佳采摘期,水分流失,显得蔫头耷脑。
几个帮忙分拣的妇人手足无措地站着,地上散落着被踩坏的菇。
损失惨重!
王喜柱一眼看到磨蹭过来的宋小宝,那双小眼睛瞬间瞪得血红,像要吃人!
他几步冲过来,手指头几乎戳到宋小宝的鼻尖上:“宋小宝!老子供你吃供你住!教你手艺!你他妈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他气得浑身发抖,“凌晨三点!人呢?!死哪去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一棚菇!全他妈老了!开伞了!孢子粉满天飞!这还能卖上价吗?!这损失你赔得起吗?!啊?!”
宋小宝低着头,一声不吭。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去采自己的菇卖了一千多块?那等于自投罗网,地道、小山子、所有的秘密都会暴露。
他只能咬紧牙关,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怒火。
“说话啊!哑巴了?!” 王喜柱一把揪住宋小宝的衣领,用力摇晃,“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想单飞了?嗯?!老子就知道!养不熟的白眼狼!整天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偷师是吧?想抢老子饭碗是吧?!”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小宝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啊……”
“喜柱哥也是气疯了……”
“唉,耽误一棚菇,损失不小呢……”
王喜柱越骂越气,看着宋小宝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沉默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他猛地一甩手,宋小宝被搡得踉跄几步。“滚!” 王喜柱指着村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给老子滚!现在就滚!带着你那点破烂玩意儿,滚出老子的地盘!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吃里扒外的东西!算老子瞎了眼!”
这声“滚”,如同惊雷,炸响在宋小宝耳边。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喜柱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没有解释,没有求饶。
他眼中最后一丝因为“借”东西而产生的愧疚,也因为王喜柱这毫不留情的驱逐而彻底消散。
这不正是他等待的机会吗?一个光明正大离开的理由!一个不用再提心吊胆“借”东西、可以全身心投入自己事业的机会!
“好!”
宋小宝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迎着王喜柱喷火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我走。喜柱哥,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说声谢谢!”
说完,他不再看王喜柱和周围惊愕的邻居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他睡了小半年的、散发着菌包和霉味的简陋板铺小屋。
王喜柱愣住了。他预想中的哭求、辩解、讨饶一样没有,宋小宝这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反应,让他蓄满的怒火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他胸口发闷,脸色更加难看。
“滚!赶紧滚!看见你就晦气!” 他只能冲着宋小宝的背影无能而狂怒地咆哮。
宋小宝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那本翻烂的《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几件破旧的换洗衣裳、一卷破旧不堪的被窝、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还有……那个贴身藏着的、装着巨款的旧布包。
他所有的“家当”,一个破旧的化肥袋子就装满了。
他拎起袋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困了他许久、也给了他最初知识和无数提心吊胆的菇棚,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片决然的清明。
没有丝毫留恋,他扛起袋子,推着上自己的大杠二八,在众人或同情、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喜柱的院子,走向通往留宝窑子后山的小路。
阳光正好,照在他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上。
远处树后的小山子,看着宋小宝独自走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
宋小宝扛着行李袋子,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吱呀作响的大杠二八自行车走到小山子身前。
“哥,他……把你撵出来了?”小山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撵出来了,”宋小宝轻松的一笑,“这回好了,不用偷偷摸摸,不用提心吊胆了。走,小山子,回咱们的地盘去!”
“咱……咱们地盘?”小山子回味着这句话,感受到一种家的温暖和对眼前这位北方大汉的依赖。
宋小宝把破化肥袋子往自行车后一夹,潇洒地吹着口哨走在前面,小山子瘦小的身影紧紧跟在后面。
两人沿着荒坡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留宝窑子后山那幽深的地道口。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枯草上,风里带着点春日的躁动。
宋小宝心里揣着那一千一百块的巨款,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实在。
他扭头看看身边的小山子,那件破棉袄在阳光下更显褴褛,头发纠结得像一团枯草,脸上糊的泥垢几乎看不出本色。
“小山子,”宋小宝停下脚步,把自行车支在枯草丛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和不容置疑,“咱有钱了!第一件事,得把你拾掇拾掇!走,哥带你去东河区,下澡堂子,搓个泥儿,再理个精神小伙儿的头!”
他想象着,洗刷干净的小山子,换身新衣裳,剪个利索的短发,肯定是个机灵的小子。
这念头让他心情大好,仿佛洗干净小山子,也洗刷掉了自己身上那股子“借”来的霉气和地道里的阴冷。
然而,小山子一听“澡堂子”三个字,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猛地往后一缩,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不……不去澡堂子!”
“啥?”宋小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去澡堂子?你瞅瞅你这一身泥,都能种庄稼了!洗洗多舒坦!怕啥?哥请客!”
“就……就不去!”小山子声音尖利起来,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脸涨得通红,双手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那件破棉袄,“我……我自己洗……找个河沟子……”
“河沟子?那水冰得能掉牙!这都啥月份?再说也洗不干净!”宋小宝皱起眉,觉得这小子倔得莫名其妙,“澡堂子多好,热水池子一泡,老师傅给你搓个背,舒筋活血!走!”他伸手就去拉小山子的胳膊。
“别碰我!”小山子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甩开他的手,往后跳开好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种宋小宝无法理解的羞愤,“我……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宋小宝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盯着小山子,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小子反应也太大了点……澡堂子有啥可怕的?他一个半大小子,又不是大姑娘……等等!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在瞬间串联起所有疑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宋小宝的脑海!
细长的手指……软糯的口音……抗拒剪短发(之前提过理发店他只肯修不肯剪短)……现在又死活不肯进男澡堂……
宋小宝的眼睛一点点瞪圆了,嘴巴微张,像见了鬼似的,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裹在破棉袄里、瘦骨嶙峋、脸上脏污却眼神倔强的“小山子”。
“你……”宋小宝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几乎戳到小山子的鼻尖,“你……你该不会……是个丫头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荒坡上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小山子浑身剧烈地一颤,抱着胸前的胳膊收得更紧,那件破棉袄几乎要被他揉进身体里。
他(或者说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脏兮兮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抖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无声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
“我的老天爷……”宋小宝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自行车上,震得那破车一阵乱响。
他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子……不,这丫头!怪不得她说话细声细气,手指那么巧,采菇像绣花!怪不得死活不肯进男澡堂!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宋小宝,居然跟一个丫头片子,在漆黑的地道里待了一整个晚上!还一起采菇卖菇!还拍着胸脯说“管你住这地道里暖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后怕瞬间席卷了他,让他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还难受。
“你……你……”宋小宝指着小山子,手指抖得厉害,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憋出一句带着懊恼和羞愤的低吼,“你咋不早说?!你这不是坑人吗?!”
小山子依旧低着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那件破棉袄上,似乎有水渍晕开了一小片深色。
压抑的、极其细微的抽噎声,终于断断续续地从那团脏污的头发下传了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倔强的沉默,而是带着一种被戳穿后无处遁形的委屈和恐惧。
宋小宝看着她(现在必须用“她”了)那副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像只被雨淋透的小鹌鹑,心里的怒火和尴尬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满腹的郁闷和一种“这事儿闹的”的荒唐感。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土埂上,那破自行车也跟着晃悠了两下。
“行了行了,别嚎了!”宋小宝粗声粗气地说,语气却软了不少,“哭啥哭!我又没怎么着你!”
他顿了顿,看着那团还在微微颤抖的破棉袄,叹了口气,“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跑这么远,还钻地道……你爹娘知道了不得急死?”
小山子抽噎着,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露出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的脏污皮肤,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跟他们……怄气……说……说他们只……只管菇……不管我……就……就跑出来了……钱……钱被偷了……找不到活……只能……钻洞……”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带着江南口音的委屈,听起来更添几分可怜。
宋小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为了学种菇离开家,这丫头倒好,因为爹娘种菇不管她跑出来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狼狈、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山子”,再看看自己怀里那个装着巨款的布包,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混杂着无奈涌上心头。
“算了算了!”宋小宝一挥手,像是要把这团乱麻挥开,“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咋办?澡……澡堂子你肯定不能去了……”他挠挠头,犯了难。
让一个姑娘家继续这么脏兮兮地跟自己钻地道?那绝对不行!可怎么洗?去哪洗?
他环顾四周荒凉的山坡,目光落在远处那条闪着粼光的溪流上——那是他之前打水的小山泉,汇成一条不大的溪沟,水清但冰冷刺骨。
“有了!”宋小宝一拍大腿站起来,“走!跟我来!”他不再提澡堂子的事,推起自行车,示意小山子跟上。
小山子迟疑了一下,看着宋小宝没有强迫她的意思,才吸着鼻子,默默跟了上去。宋小宝把她带到溪流上游一处相对隐蔽、背风的小水潭边。水潭不大,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光滑的鹅卵石。
“喏,就这儿!”宋小宝把自行车支好,从破化肥袋子里翻腾半天,找出一块相对干净、但用了很久已经发硬的破肥皂,又把自己那件换下来、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单衣(之前盖菇的)塞给小山子。
“水是凉点,但太阳晒着,将就洗洗吧。这肥皂凑合用,这衣裳……你先换上,好歹是干的、干净的。”
他指了指水潭边一块巨大的、能遮挡视线的岩石,“去石头后面洗,没人看得见。我……我去那边守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高坡。
小山子抱着那件破单衣和硬邦邦的肥皂,看着清澈的潭水,又看看宋小宝有些别扭地扭开的脸。
她脏污的小脸上,泪水冲刷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恐和抗拒,终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感激和羞涩的神情。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抱着东西,飞快地跑到那块大岩石后面去了。
宋小宝走到高坡上,背对着水潭方向坐下,心里五味杂陈。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小心翼翼的撩水声,他抬头看着瓦蓝的天空,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捡回来的哪是合伙人,分明是个烫手的大麻烦!还是个女麻烦!
可麻烦归麻烦,地道里那些等着收割下一茬的菌包,还有那本翻烂了的《食用菌种植技术入门》扉页上“菌种!菌种!”的字迹,都在提醒着他,路还得往前走。
他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钱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丫头片子就丫头片子吧,只要懂种菇,能干活,是男是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去买那个梦寐以求的高压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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