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狗被那来人喝了一声,见主人来了,这才慢慢缓了叫声,只两只耳朵还高高竖着,眼睛也防范似的紧紧盯着方寡妇。
“大……大嫂……”
从屋子出来的那妇人,头上包着块蓝色粗布一身老蓝衣裳,背有些弯着,看着就十分憔悴瘦弱。
方寡妇乍一看有些不敢认。
她记忆里的大嫂可是个高挑健美的人,眼前这人的脸盘模样虽老了许多,但五官还是那样熟悉,她是不会认错的。
可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未曾走动的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让她那个极爱美极爱打扮的大嫂,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副老妪模样?
“杏花?”
相对方寡妇的犹犹豫豫,对面那妇人却已经惊讶地唤出了声。
“大嫂……”
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方寡妇立刻忘了先前的疑惑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自个的亲大嫂,低了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嗬!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啊?我都以为你早忘了咱家的大门朝哪边开了!”
这么多年未见,一张口就还是这熟悉的腔调。
大嫂性子要强,她也犟。
从大嫂进门开始到她出嫁之前,两个人就经常容易为了点小事情吵到一块去。
但是,吵归吵,大嫂待她还是没的说。
被大嫂这样一刺,方寡妇以为自个会恼,可这话里带刺的腔调,却熟悉的让她的眼泪一下子冲破了眼眶的束缚,哗的流了下来。
“大嫂……我错了!我错了!”
方寡妇慢慢地蹲了下来,跟孩子似的抱住了自个的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你哭什么哭?一回来刚进了门就哭,谁欺负你了啊?千万别在咱家哭,要哭你上外边哭去!”
话是恶狠狠的,只是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调也变了。
方寡妇一声不吭,只是蹲在那哭得更大声了。
对面那妇人似乎也气急了,在原地转了个圈啥也没找到,干脆空着手上来没头没脑地打方寡妇。
“你不是长本事了啊?这么些年一趟家门都没进过,你厉害啊你!你就是狠得下心不要大嫂,不要你哥,你又怎么能舍得老娘不要?”
“方杏花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胡乱在方寡妇背上拍了几掌,那妇人自个也撑不住了,蹲了下来抱着埋头痛哭的方寡妇一块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方寡妇丧了良心。
两个正抱在一块哭得痛快呢,突然一个哑着嗓子的男声在背后响了起来,“这大白日的,好好的嚎什么丧?”
那妇人的哭声立刻就顿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叉腰恨道:“你个挨千刀的你还知道回来?”
那先前出声的男人慢吞吞地进了门,倚在门框上伸出手就朝那妇人要钱,“别整天絮絮叨叨的,给老子钱!”
“直娘贼,给你王八蛋的钱!家里穷的底朝天,哪来的钱?儿子都被你卖了,你还要钱,你干脆把我的命也拿去赌吧!”
说着说着,那妇人激动极了,冲动去捡起那靠在门边的门栓上去就去打那男人。
可不是跟方才打方寡妇似的轻得跟风一般,挥着儿臂粗的门闩就听见呼呼风声,专挑那男人头上身上打,真是丁点不留情。
“泼妇!贱人!”
那男人被那妇人打得极疼,嘴里骂骂咧咧的不干净还想上来夺那妇人手上的门闩。
那妇人见他要来抢,更是跟拼了命一样将那门闩挥得满天都是棒影,打得那男人骨头都要断了。
到底疼在身上,那男人骨头也不是铁打的,见这妇人今日模样与往日更有些不同,边倒退着边丢下几句狠话狼狈逃了。
甚至连自家老婆为何跟个旁人抱头痛哭,这旁人是谁都没心思理会。
罢罢罢!
这臭婆娘下手没轻没重,反正看样子今儿个也是要不到钱了,他干脆也死了心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去哪里弄点银子花花。
听赖二狗说,最近那赌场里的荷官手气不好,十庄九输。
只要他弄到银子,今次必定能将从前输的银子全都赢回来,到时候看这臭婆娘还有什么脸跟他凶。
那妇人追到门外,见那男人跑得影子都没了,这才罢休。
回转身见方寡妇满脸鼻涕眼泪正愣愣地瞪着那男人背影,冷笑一声丢了门闩,拍拍手道:“你也瞧见了?正是你那好大哥呢!”
“你那好大哥日日赌场进出,家里丁点家当不剩都被他全赌输了,就连你那可怜的侄儿子都被他拖了卖了去。”
“所以无论你今儿个回来是做什么的,咱家可是一分一厘都帮不了你!”
“什么?”
方寡妇再承受不住,猛地站起来一时头昏又倒退两步,“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赌?”
方寡妇脸色雪白,丁点血色再无,“我不信!大嫂你骗我,大哥怎么会去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妇人董氏方才打人是用了死力气的,两只抡门闩的手臂都酸痛得不行,心下也恨得要命,此时听方寡妇的话就忍不住一声冷哼。
“错天错地,谁能想到你那好大哥会去赌?”
想想这些年的艰难,每每家中多了一文钱,哪怕藏在墙角老鼠洞里,都能被男人给翻出来送去那赌场里头,董氏的一颗心就跟泡在了苦橘水里一般,又苦又酸。
“本来日子刚好过些,便有那起子小人眼红哄了你哥往那赌场里去,这赌可是好沾的?原也怪不了旁人,若你哥脑子不发昏,怎会上这当?”
“这些年,先是瞒着我偷卖了田地,再是家里那丁点子值钱的东西也一样样被你哥偷拿了卖得精光。”
“就连我那点子陪嫁都不放过,也全被他偷了去。”
说到这,董氏忍不住痛哭出声,“钱财本是身外物,这道理我懂!”
“只是你哥丧了良心,家里都喝西北风了还灭不了他的赌瘾,前些日子更是输了大钱,他竟硬拖着全哥卖了去!”
董氏的眼睛血红血红的,恨得咬牙切齿,“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怎不卖了他自个?我就全哥这么一个,全哥可也是你们方家的独苗苗,他怎舍得?他怎舍得?”
想起自个的儿子,董氏真是剜心割肠般的疼,眼泪就没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