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总是不是这出点事,就是那闹点事。
病的病、伤的伤,家里本就穷得叮当响,到后来没法子,只能卖田。
先是她生小虎子的时候难产,为了救命,刚到手还没捂热呢就卖了一亩。
后来临春八岁的时候,又遇上旱年,家里什么吃的都没了,真的连树皮都被人给扒没了,粮食价格涨得飞起。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老小生生饿死,偏那个时候再好的田也不值钱了,她只能咬牙贱卖了两亩半地,这才勉强保住了一家人性命。
最后只剩下半亩地了,死活不敢再卖了。
这些年一家人的口粮,全靠这半亩地,真真死活不能卖了。
也真是走投无路了,不然她是决计不会低下头主动回娘家求助。
想到娘家嫂子那性子,方寡妇忍不住抿了抿嘴,心中明白怕是要受一番刁难冷脸了。
只若是受些刁难冷脸也就罢了,能借到钱度过如今这难关就好。
罢罢罢,不就一张脸,她方寡妇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便是嫂子冷言冷语嘲讽来去,她只忍气吞声吧。
论起娘家光景,自然是要比石家好许多。
当年她要嫁给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石贵时候,许多人都当她疯了,就连亲娘也是不答应。
还是她死活闹着非要嫁给石贵,娘才勉强答应了。
石贵其实也没啥好的,只当年她落了水,偏被他给救了起来。
她这一颗心就落在了他身上,才非他不嫁。
说起当年那事闹得那样难堪,其实她也有不对的地方。
娘家待她不薄,出嫁的时候也给了许多嫁妆。
便是她几年只生了一个闺女,娘家人也是想着帮着她去寻生子的方子,求神拜佛也是不少。
后来石贵出事没了,嫂子怕也不是有多坏心。
应是看她一个新寡,怕她日子难熬,这才提了那样的主意劝她改嫁。
只是她性子犟,又对石贵也有几年夫妻情分,再加上当时已经养了一个,肚里还揣了一个,如何能像嫂子想的那样做?
所以,当年才会闹得那样凶、那样尴尬。
但这一趟娘家,可真是不得不回。
家里没了男人她就是当家人,这家里什么情况再没人比她更清楚的了,真是钱袋子翻个底朝天只怕也找不出一文钱。
从前没出嫁时候还听人说闲书,什么“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她不过一个妇人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不过也差不离了真也要被那“一文钱”给逼死了。
方寡妇心里不知叹了多少口气,脚下却是再没停过。
一路急赶,两个时辰的路程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太阳还没落山呢,这就到了方家村。
方家村跟三河村不一样。
三河村外来户多,各种姓氏也多。
而方家村,几乎全是方姓人,宗祠里供的都是一个祖宗。
无论远近,论起来都能攀一攀亲戚关系。
这不还没进村呢,就已经有人认出了方寡妇。
“哎呦!这不是杏花吗?”
先认出方寡妇那人激动了,上来就来拉方寡妇的袖子,“杏花,这可多少年了,都没见你回来过!你可还好?”
方寡妇识得她,别看这人嘴上问的好听,其实就是个长舌妇。
勉强扯了一抹笑出来,方寡妇敷衍道:“二婶,许久不见,您可还好?”
方二婶一张老脸上满是热情,“好好好!二婶都好!倒是你,你这样子可比从前老许多了。若不是二婶眼睛尖,可真还认不出你呢!”
又问:“你这是要回娘家?可你当年不是……唉!看二婶,你这多少年没回来了,依你的性子能回来必是有要紧事吧?你娘这下怕要高兴坏了,多少年没见你了,真是眼睛都要哭瞎了!”
这人说话不中听,方寡妇心里越发不舒服,只是听到最后攀扯到了她的老娘却跟心被啥刺了一般喃喃道:“是我对不住我娘!”
方二婶眼中闪过一抹兴光,“是啊,二婶不拉着你了,你赶紧回去瞧瞧你娘去!这些年,你娘这日子过的……唉!”
说了一半又不说,只催着方寡妇赶紧回娘家去。
方寡妇听她话里带话,心下生疑,只不好问。
带着满心的惊疑,越发急忙往娘家赶。
一路过去,不知遇见多少熟人,都是一脸惊讶地与她打了招呼。
方寡妇先听方二婶一番话,忧心自个亲娘,倒也是没心思再想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反正她今日回来,已经不知被多少人瞧见了,就是有人要在背后扯她的闲篇说她的闲话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也只能由它去了。
所谓近乡情怯,路上急赶慢赶的,心里也急的跟火烧似的。
可真到了家门口,方寡妇的脚就跟灌了铅似的,再抬不动了。
远远瞧着娘家院门,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就连院门口种的那棵梨树仍旧还在,只似乎比当年更粗壮了些。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方寡妇一时间有些泪眼朦胧,她性子犟是犟,可首先也还是个人。
夜深人静之时,难免也会软弱几分。
这些年受了那许多苦,忍不住想哭的时候便越发想起疼她、爱她的亲娘,还有打小就护着她的哥哥。
梦里也不知道回了多少次娘家,心里也不是不悔的。
今日真回了,倒不敢进门了。
方寡妇心中嘲笑自个,抬袖擦干眼泪,定了心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还来不及喊一声,便听见“汪”的一声,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狗朝她扑了过来狂吠。
农人家里倒是有些爱养狗养猫的,这土狗护家看院是极好的。
这黑狗来势汹汹,方寡妇也不怕它。
作势弯腰像是要去捡地上石子一般,那黑狗见了方寡妇的动作有些惊疑害怕,扑上来的动作便停了,只尾巴狂甩嘴里还不停吠着。
这黑狗闹出动静这般大,屋里的人赶紧出来了。
这青天白日的倒不怕进贼,家里这黑狗倒是十分尽责的,见着除了家人之外的人就是一通狂吠,来人也怕吓坏了旁人,还没抬头呢就先喝那黑狗,“大黑,做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