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纷纷扬扬,如柳絮般飘落,比北疆的雪更为绵密。苏绾绾静静地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台上堆积的玉兰花形雪片,思绪渐渐飘远。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片雪上,仿佛看到了顾承煜铠甲上的狼头纹。那是她在琉璃阁初见他时,印象最为深刻的地方。与沈砚之的折扇相比,那狼头纹显得格外冰冷,让她心生畏惧。
然而,此时此刻,她手中捏着的却是沈砚之新题的《雪梅赋》。墨迹尚未干透,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这股香气让她想起了三个月前的情景,那时顾承煜在苏府二门与护院发生争执,他的铠甲上落着的柳絮,在阳光下飞舞,如同雪花一般。
“小姐,沈公子说午间去寒山寺祈福。”绿枝的声音打断了苏绾绾的回忆。她走进房间,手中捧着一件织金斗篷,领口处绣着的玉兰花比雪还要洁白。
“柳姑娘熬了雪梨汤,说是润肺的。”绿枝接着说道。
瓷碗轻轻地搁在案头,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一道惊雷,惊动了砚台里的墨锭。墨锭微微颤动着,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动静。
苏绾绾静静地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汤面上漂浮的枸杞上。她的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前世在裴府喝的那碗“补汤”。那碗汤的味道,她至今还记得,苦涩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味。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碗汤里被下了毒,每日都乖乖地喝下。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才开始怀疑那碗汤有问题。于是,她想起了顾承煜教给她的方法——用银针试毒。
可是,此刻她的银针却藏在狼头银簪里,而那支银簪,正静静地躺在沈砚之的书房里。苏绾绾心中一紧,指尖在袖中不自觉地掐紧,直到掐出了血。
“劳烦柳姑娘了。”苏绾绾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脸上露出微笑,接过柳姑娘递来的汤碗。就在绿枝转身的瞬间,她迅速将汤泼在了铜炉里。
刹那间,铜炉里的炉灰被汤浸湿,发出滋滋的响声,一股青烟升腾而起。苏绾绾定睛一看,那青烟的颜色和形状,都与她前世所中的“蚀心散”一模一样。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原来,这碗汤里真的下了毒,而且还是她前世每日都要喝下的那种毒药。
寒山寺的钟声在申时准时敲响,那悠扬的钟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仿佛是在为苏绾绾的命运敲响丧钟。她缓缓抬起头,望着沈砚之跪在蒲团上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袖中的狼头令牌变得滚烫起来。那是顾承煜去年硬塞给她的,他说:“见令牌如见定北军。”然而,此刻令牌内侧的“护绾”二字,在雪光的映照下,却显得格外刺眼,就像顾承煜后背的刺青一样,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小姐,柳姑娘在厢房等您。”小沙弥的通报声突然响起,仿佛一把利剑,直直地刺破了苏绾绾的思绪。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心中暗自思忖着柳如烟找自己所为何事。
苏绾绾脚步匆匆地跟着小沙弥转过回廊,还未走到厢房门口,便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争执声。
“裴相说了,等她毒发就逼问遗诏下落,顾承煜的暗卫已经追到苏州城了。”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紧接着,柳如烟的笑声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带着丝丝寒意:“怕什么?她中了‘蚀心散’,连笔都握不稳,何况……”她的声音突然压低,似乎不想让苏绾绾听到后面的话。
然而,苏绾绾的耳朵却像长了翅膀一样,将柳如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沈表哥,你真舍得杀她?毕竟她眉心的朱砂痣……”
听到这里,苏绾绾如遭雷击,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厢房内,柳如烟正站在窗前,腕间的玉镯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的手正撬着暗格,而暗格里面,躺着的正是苏绾绾母亲的龙纹玉佩!
苏绾绾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心中的愤怒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她怎么也想不到,柳如烟竟然会偷走母亲的遗物!
就在这时,沈砚之也转过身来。他的左腕上,一道狰狞的烫伤疤痕比冬日的梅枝还要刺眼,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痛苦。而他袖口露出的一角,裴氏密信上的几个字更是如同一把利刃,直刺苏绾绾的眼眶,让她的眼睛生疼。
“绾绾,你听我解释……”沈砚之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苏绾绾说,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狼头令牌上时,却突然冷笑起来。
“原来你早就信了顾承煜,那你可知,他的母妃是前朝公主,他的血脉……”沈砚之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那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寺庙都在随之颤动。
苏绾绾惊愕地望向寺外,只见漫天风雪中,一面狼头军旗迎风猎猎作响,那旗帜下,是一队身披重甲、气势汹汹的骑兵。
苏绾绾的目光缓缓回到沈砚之身上,只见他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此刻突然变得惨白如纸。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顾承煜从未骗过她,那些她曾经视作冷硬的警告,其实都是顾承煜用生命铺就的、护她周全的路。
就在这时,顾承煜如同战神一般,身披重甲,浑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山,冲进了寺庙。他的速度极快,带起的风雪如同一股小型的风暴,瞬间扑灭了室内的烛火。
顾承煜的目光在黑暗中如炬,他一眼就看到了苏绾绾手中的龙纹玉佩,以及她正握着玉佩不断后退的身影。而在她的面前,沈砚之的剑尖正笔直地对着她的眉心。
顾承煜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如同狼嚎般的低吼:“放开她!”
沈砚之的剑尖在她那白皙的脖颈处轻轻划过,瞬间,一道血痕便如红线般浮现出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突然被顾承煜胸前的狼头令牌所吸引,那令牌上的狼头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扑出来一般。
沈砚之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对这个狼头令牌再熟悉不过了——这可是定北军主帅的信物!他曾经在裴相的密信中,无数次地看到过这个令牌的模样。可如今,它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顾承煜的胸前,而且还是在他要伤害苏绾绾的时候。
“顾世子,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沈砚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慢慢地扯出一方玉兰花帕,那帕子上的“裴”字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丝丝冷光。
“苏绾绾中了‘蚀心散’,这可是一种极其厉害的毒药。不过好在,她在毒发之前,还是把苏府密室的位置给说了出来。”沈砚之晃了晃手中的玉兰花帕,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你说,裴相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样感谢我呢?”
顾承煜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剑柄,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砚之,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喷涌而出。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苏绾绾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她唇角那一抹触目惊心的黑血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绾绾,你一定要撑住!我带了解药——”顾承煜来不及多想,他猛地转身,朝着苏绾绾飞奔而去。
话还没有说完,苏绾绾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直直地跌进了他的怀抱里。她的掌心紧紧握着那块龙纹玉佩,而这块玉佩恰好与他胸前的狼头令牌碰撞在了一起,瞬间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苏绾绾有些晕眩,她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只看到他眼中的惊慌失措。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像是电影回放一样,闪过了许多与他有关的画面。
她想起了十岁那年,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是他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她,结果他的胳膊却因此摔断了。然而,他却只是笑着对她说:“不疼。”
她想起了十五岁的生辰,他送来了一个精致的暖炉,上面刻着她的小名。那是他亲手制作的,虽然并不完美,但却充满了他对她的心意。
她想起了被逐出苏府的那个夜晚,她独自躲在破庙里哭泣,而他则默默地在庙外跪了一整夜,只为了祈求她的原谅。
“承煜……”苏绾绾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手指轻轻地划过他胸前的刺青,“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原来我一直……”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股黑血突然从她的喉咙里涌了上来,堵住了她的话语。苏绾绾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沈砚之正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瓶。那个瓶子的瓶身上,赫然刻着“忘川”二字,与她前世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苏绾绾心里很清楚,这是裴氏的终极杀招,是一种能够让人七窍流血而亡的剧毒。而这一次,即使顾承煜的暗卫及时赶到,恐怕也来不及救她了。
“别怕,我在。”顾承煜的声音略微颤抖着,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那哭腔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他毫不犹豫地撕开身上厚重的铠甲,露出里面那件绣着“绾”字的中衣,这是苏绾绾为他所绣,此刻,这个字显得格外醒目。
苏绾绾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指尖轻轻地按在眉心那颗鲜艳如血的朱砂痣上,仿佛这颗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然而,就在她触碰的瞬间,痣色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红,仿佛燃烧起来一般。
与此同时,周围的时空开始扭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捏着。苏绾绾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幕幕幻象,这些画面如电影般在她眼前闪过。
她看到了前世顾承煜为她挡箭的场景,那支箭直直地射向她,而顾承煜却毫不犹豫地飞身挡在她面前,鲜血溅落在她的裙摆上,形成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接着,她看到了重生后在破庙的重逢,那时的顾承煜满身伤痕,却依然坚定地守护着她,不离不弃。
最后,她看到了十岁那年,顾承煜送给她的布偶狼,那是他亲手制作的,虽然有些粗糙,但却充满了他对她的关爱。
原来,命运给了她三次机会,可她却每一次都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承煜……”苏绾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嘴唇凑近顾承煜的耳边,轻声说道,“若我死了,别跪,别难过,去狼牙关……”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散在空气中,而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话未说完,七窍已流出黑血。顾承煜的怒吼声渐渐远去,苏绾绾望着窗外的雪,忽然发现每片雪花都映着顾承煜的脸,而眉心的朱砂痣,正在发出比月光更亮的光,带她回到最初的最初 —— 那个琉璃阁初见的春日,玉兰花落在他铠甲上,而她,正笑着接过沈砚之的折扇。
再次睁眼时,苏绾绾躺在苏府的闺房里,绿枝正在换窗花,而窗外,顾承煜的声音混着鸟鸣传来:“苏小姐今日可愿去琉璃阁?我让人买了《吴道子山水卷》。”
她摸着掌心的狼头玉佩,上面没有裂痕,而眉心的朱砂痣,比任何时候都要红。原来,这一次重生,竟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 琉璃阁初见的那日清晨,沈砚之的折扇还未递出,而顾承煜的铠甲上,还沾着晨露与玉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