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能拧出水来。苏绾绾坐在窗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上的霉斑,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那株被潮气笼罩的玉兰花。
自从她被逐出苏府,已经在沈砚之租下的小宅里住了一个多月。这段日子里,她每天都喝着柳如烟熬制的“补汤”,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感到心悸气短,身体异常虚弱,就连鬓边那颗原本鲜艳的朱砂痣也变得愈发黯淡无光。
“小姐,顾世子的暗卫在巷口已经晃悠了三天了。”绿枝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将手中的绣绷往苏绾绾身边推了推,“奴婢无意间听到他们说,定北军在狼牙关打了一场大胜仗,顾世子因此被升任为游击将军了。”
听到这个消息,苏绾绾手中的绣针猛地一颤,在素缎上划出了一道歪斜的线。她的目光落在绷面上那不成形的狼头图案上,思绪渐渐飘远。
她想起了顾承煜,想起了他那身威武的铠甲,上面的纹路仿佛还历历在目。她还记得在那座破旧的庙宇里,顾承煜为她挡住了致命的一箭,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活下去……”
然而,如今的她却被困在这小宅之中,每日面对着柳如烟熬制的补汤,那汤里似乎总飘着若有若无的药味,让她连握住绣针的力气都渐渐失去。而沈砚之呢,他每天早出晚归,对她的状况似乎毫不在意。
“绿枝,去把补汤倒了。”她忽然开口,指尖掐住对方手腕,“你袖口的玉兰花香,和柳如烟的胭脂一个味道。”
绿枝的脸色骤变,绣绷“啪”地掉在地上。苏绾绾望着她腕间的刺青——朵极小的玉兰花,与裴氏死士的标记一模一样,忽然想起沈砚之带她离开时,绿枝主动要求跟随的模样。
“小姐,奴婢也是不得已……”绿枝跪下哭求,“裴相说,只要奴婢看着您,就放了奴婢的爹娘——”
话未说完,门帘被掀开,柳如烟端着新熬的汤进来,嘴角挂着温柔的笑:“苏姑娘既然发现了,也省得我费心思。”她放下汤盏,指尖划过苏绾绾的眉心,“这朱砂痣可真漂亮,裴相说,巫祝的血能解百毒呢。”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汤盏猛地摔落在青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褐色的汤汁溅起,如同一朵绽放的墨色花朵,洒落在苏绾绾的裙角处,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是那汤汁在吞噬着她的裙摆。
苏绾绾的目光紧盯着柳如烟腕间的玉镯,那玉镯温润透亮,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然而此刻,她却只觉得那玉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喝的补汤总是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原来,那汤里竟然被掺入了“蚀心散”,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毒药,与她第一世所中的毒如出一辙。
“柳如烟,你究竟是谁?”苏绾绾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撑着桌角缓缓站起身来。她的指尖摸到了袖中顾承煜送她的银簪,那簪头本是一只精致的狼头,如今却已破碎不堪,尖锐的断口硌得她的掌心生疼。
“沈砚之呢?”苏绾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不是去给裴相送兵符图了?”
柳如烟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夜枭一般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沈砚之?”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他不过是裴相养的一条狗罢了。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功名,他连你祖父的休书都是亲手拟的。”
说罢,柳如烟又逼近了半步,她的脖颈处,一块青色的胎记若隐若现。
“而我,”柳如烟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得意,“我是裴相的义女,专门负责看着你——看着你乖乖地交出苏府的遗诏。”
苏绾绾的身体猛地撞在那冰凉的墙壁上,一股寒意透过衣衫直抵骨髓,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在苏府藏书阁时祖父说过的话:“遗诏关系到顾家血脉。”还有沈砚之那一次次的追问:“暗格钥匙在哪里?”
直到此刻,苏绾绾才恍然大悟,自己被盗的岂止是那兵符图,更是一件能够颠覆皇权的秘宝!
“遗诏就在苏府密室里,”苏绾绾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后背传来的疼痛,伸手扯下了鬓边的银簪,“你就算杀了我,也绝对不可能拿到它!”
那破碎的狼头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直直地对着柳如烟。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苏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你真以为裴相大人需要那遗诏吗?”
她慢慢地抬起手,一枚毒针从她的袖口滑出,闪烁着与“忘川”相同的诡异蓝光。
“他真正想要的,是顾承煜为了救你,而主动交出定北军的虎符。”柳如烟的声音冰冷而无情,“至于你,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毒针如同闪电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擦着苏绾绾的鬓角飞过,带起一阵劲风,将她的几缕青丝削落。那几缕头发在空中缓缓飘落,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
苏绾绾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柳如烟身后的人影上,那是沈砚之。他的青衫上染着鲜血,左腕的烫伤疤痕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这一刻,苏绾绾终于恍然大悟,从琉璃阁初见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的温柔,他的诗词,他对她的一切关怀和呵护,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接近她,拿到苏府的秘宝。
“绾绾,对不起……”沈砚之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裴相说,只要我能拿到遗诏,就会放我们去江南,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柳如烟的毒针已经如同闪电一般没入了他的咽喉。沈砚之的身体猛地一颤,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无法相信这一切的发生。鲜血如泉涌般从他的伤口喷出,溅落在苏绾绾的脸上,那温热的感觉,却比北疆的雪还要寒冷。
苏绾绾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歉意和绝望,心中一阵刺痛。突然,她想起了顾承煜,想起了他在雨中为她长跪的模样,想起了他说“我带你去看北疆的雪”时的眼神。
“现在轮到你了,苏姑娘。”柳如烟面无表情地说道,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青瓷瓶,瓶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轻轻地拔掉瓶塞,将瓶子倾斜,一颗红色的药丸滚落出来,掉落在她的手心里。
这颗药丸通体赤红,宛如一颗红宝石,上面还点缀着一点朱砂,显得格外醒目。柳如烟看着手中的药丸,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对苏绾绾说道:“这是‘忘川’,喝下它,你就会忘记所有的痛苦和烦恼,然后安然地死去。我可以让你死得没有任何痛苦,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苏绾绾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颗红色药丸,尤其是那一点朱砂,让她突然想起了母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砚儿,若遇绝境,就摸朱砂痣,它会带你回家。”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然而此刻,她却感到无比的绝望。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按在自己的眉心处。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颗鲜艳的朱砂痣,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眉心时,却惊讶地发现,那颗朱砂痣的颜色竟然变得如此黯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芒。
苏绾绾心中一沉,她意识到,由于多次中毒,这颗朱砂痣的力量早已被透支殆尽。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在这一刻彻底破灭了。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苏绾绾猛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突然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那颗红色药丸拍落在地,“顾承煜会来的,定北军会来的,他们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柳如烟的耐心就像那燃尽的蜡烛,终于“噗”的一声灭了。她伸手捏住苏绾绾的下巴,毫不客气地将毒药灌进了苏绾绾的嘴里:“顾承煜?他呀,这会儿正跪在裴府门前,拿着虎符想要换你的小命呢。”她得意地擦了擦手,然后悠闲地望向窗外的雨幕,“只可惜啊,裴相要的可不是你苏绾绾的命,他要的可是定北军没了老大,苏府全家老小都被咔嚓掉呢。”
毒素在苏绾绾的身体里迅速扩散,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烤着一样难受。她望着柳如烟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狼嚎——那是定北军的暗号,是顾承煜来了!可是此刻她的眼睛已经模糊得不行,只能隐约看见门被撞开的瞬间,顾承煜的铠甲在雨中闪烁着血光,活脱脱一只伤痕累累的孤狼。
“绾绾!”顾承煜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对不起啊,我来晚啦,我真该死,我——”
苏绾绾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比如“没关系啦”,再比如“我早就原谅你咯”,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眼神,突然就想起了十岁那年,他为了保护她不小心摔断了胳膊,却还强忍着疼痛笑着安慰她;想起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特意送来一个刻着她小名的暖炉;想起被赶出苏府的那个晚上,他在破庙外面跪了整整一夜。
“承煜啊,”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胸前的狼头刺青,“其实我早就晓得啦,你才是……”
话还没说完,七窍就开始往外冒黑血。顾承煜的怒吼声越来越远,她看着窗外的玉兰花,花瓣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就好像第一世在琉璃阁初次见面时,他铠甲上沾着的那些花影。眉心的朱砂痣突然闪烁起微弱的光芒,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她听到顾承煜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等苏绾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破庙的草席上,绿枝在一旁熬着药,而顾承煜的亲卫们,则在庙外忙碌地布置着防御。她摸了摸手心的狼头玉佩,惊讶地发现上面多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竟然和顾承煜铠甲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哇塞,小姐您可算醒啦!”绿枝喜极而泣,“那顾世子居然带着人打劫了裴府,柳如烟被抓啦,沈砚之……”
话还没说完呢,庙门“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顾承煜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见他的铠甲破成了好几片,里面的中衣上还绣着个“绾”字呢,再一看,他的左胸口居然插着半截染血的玉兰花簪——那不就是沈砚之送她的那支嘛!
“承煜!”她惊声尖叫着扑了过去,却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嘴角还挂着一抹笑:“绾绾,别怕哈,有我在呢……”
苏绾绾呆呆地望着他那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突然就想起了柳如烟说过的话“顾氏血脉,必遭天谴”,还有祖父的休书,以及沈砚之的背叛。就在这时,朱砂痣猛地发出一道强光,时空开始扭曲起来。而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一次,她又要重生啦——带着对顾承煜满满的愧疚,还有对裴氏的恨意,回到那一切错误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