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奇香肉”的摊位前,炉火重新旺了起来,滋滋作响的烤肉串散发出令人垂涎的焦香。但与往日不同的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两种全新的、极具辨识度的霸道气息——一种是深沉醇厚、带着隐隐攻击性的复合辛麻(“椒香”),另一种则是更加狂野不羁、仿佛能点燃空气的炽烈气息(“地狱辣”)。
王大锤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舌头还有点发木,但精神头却异常亢奋。他一边手脚麻利地翻动着烤串,一边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吆喝着: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林氏奇香肉,新品上市嘞!‘椒香阵’——麻得舒坦!香得过瘾!‘地狱辣’——包您一口入魂,回味无穷!走过路过莫错过啊!” 他吆喝得格外卖力,似乎要把刚才“试毒”的委屈全吼出去。
新口味的推出,立刻在西市掀起了新一轮的轰动。好奇的食客们围拢过来,看着那颜色迥异、气味独特的烤串,议论纷纷。
“‘椒香’?闻着是挺香,这麻味…能行?”
“嚯!这‘地狱辣’!光闻着味儿我鼻子就发痒!王大锤刚才那模样…啧啧,真有人敢试?”
“怕啥!老子走南闯北,啥辣没吃过?给我来两串‘地狱辣’羊肉!我倒要看看有多‘地狱’!”
一个走镖模样的壮汉率先站了出来。在众人期待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他豪气干云地接过“地狱辣”肉串,咬了一大口。瞬间,他脸上的豪迈笑容凝固了,眼睛瞪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他强撑着咀嚼了几下,试图保持镇定,但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最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抓起旁边人递过来的水囊猛灌,一边灌一边伸出大拇指,含糊不清地嘶吼:“够…够劲!过瘾!真他娘的…带劲!” 虽然狼狈不堪,但他眼中燃烧的却是征服后的兴奋光芒。
有了第一个“勇士”的现身说法,更多的人被激起了挑战欲和好奇心。尝试“椒香”的人赞不绝口,那温和持久的麻感与肉香结合得恰到好处,别具风味。而敢于挑战“地狱辣”的人,无不被那狂暴的味觉冲击洗礼得涕泪横流、大呼小叫,却又在缓过劲后大呼过瘾,甚至立刻要求再来一串。王大锤看着这火爆的场面,数钱的手都快抽筋了,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摊位人气达到顶峰,喧闹得如同一个小型狂欢节时,西市入口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像被无形的力量劈开了一条通道。喧哗声浪如同遇到礁石般骤然降低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敬畏的窃窃私语。
“快让开!赵衙内来了!”
“哎哟,这小祖宗今天怎么跑西市来了?”
“瞧那架势…怕不是冲着‘神兵’和这‘地狱辣’来的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只见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在一群膀大腰圆、神情倨傲的家仆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面容算得上清秀,但眉宇间那股子被骄纵惯了的、目空一切的跋扈劲儿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正是汴梁城西一带有名的“混世小魔王”——赵衙内,赵承宗。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精巧的玉骨折扇,眼神扫过“林氏奇香肉”的招牌,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居高临下的弧度。显然,关于“天外神铁”打造的“神兵”钢签和能把人辣疯的“地狱辣”传闻,已经成功地撩拨起了这位衙内“踢场子”的兴致。
“就是这儿?”赵衙内用扇子遥遥一指林小乐的摊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那个弄些‘妖器’、‘邪物’唬人的小摊?”他身边的狗腿子们立刻哄笑起来,纷纷附和:“衙内英明!定是些江湖把戏!就是,什么‘神兵’‘地狱’,骗骗无知愚民罢了!”
人群自动分开,噤若寒蝉。王大锤一看到赵衙内那身行头和排场,尤其是听到“妖器邪物”几个字,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脸色煞白,手里的烤串签子都差点拿不稳。他下意识地往林小乐身后缩了缩,声音发颤:“东…东家…是…是赵衙内…这可…这可咋办?”
林小乐眉头微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虽然还无法完全听懂对方的所有话,但那轻蔑的语气、挑衅的姿态,以及周围人恐惧的反应,都让她瞬间明白了来者不善。她将仅剩的几根不锈钢签悄悄收起,只留下普通加厚铁签在明面上。面对赵衙内那盛气凌人的目光,她没有像王大锤那样畏缩,只是平静地迎视回去,眼神清澈而镇定,没有谄媚,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疏离感。
这反应显然出乎赵衙内的意料。寻常小贩见到他,哪个不是吓得跪地磕头、语无伦次?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古怪(穿着改良的北宋男装,气质却明显不同)的小娘子,居然敢直视他?还敢不答话?这简直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赵衙内心中那点找乐子的心思,瞬间被点燃成了怒火。他“唰”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指着林小乐,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刻薄的嘲弄:“喂!哑巴了?还是吓傻了?本衙内问你话呢!你那什么破铜烂铁做的‘神兵’呢?拿出来让爷开开眼!还有那什么‘地狱辣’,吹得天花乱坠,怕不是拿些烂树皮烂草根糊弄人的吧?赶紧拿出来!爷今天就要当众拆穿你这唬人的把戏!”
他身边的狗腿子们立刻鼓噪起来:
“听见没?衙内让你把‘妖器’拿出来!”
“还有那‘地狱辣’,快呈上来!别磨蹭!”
“衙内肯尝你的东西,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林小乐听着这些聒噪,眉头皱得更紧。她大致明白了对方是冲着钢签和“地狱辣”来的,态度极其恶劣。她看了一眼吓得快晕过去的王大锤,又看了看炉火上烤着的肉串,心中迅速盘算。硬顶显然不行,对方有权有势。示弱更不可能,一旦被扣上“妖邪”的帽子,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你不是要尝“地狱辣”吗?好,那就让你尝个够!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了对方索要“神兵”的要求(反正也听不懂那么复杂),直接指向炉火旁那罐颜色最深、气味最“凶险”的“地狱辣”调料粉,然后用手指了指赵衙内,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最后用力点了点头。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尝,给你尝这个。
赵衙内愣了一下,随即被气笑了:“呵!好大的胆子!让本衙内吃你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过…”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也好!爷今天就屈尊降贵,尝尝你这‘地狱辣’!要是名不副实,或者让爷吃出半点不舒服…”他冷哼一声,没说完的话里充满了威胁,“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给我拿最‘劲爆’的!用那‘神兵’串的!”他还不忘强调一句。
林小乐心中冷笑。她取过一串肥瘦相间、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肉,毫不犹豫地抄起那罐“地狱辣”粉,手腕沉稳地、均匀地、厚厚地撒了一层!深红褐色的粉末几乎将整串肉覆盖,在炉火的映照下,仿佛涂抹了一层地狱的岩浆。那股子霸道绝伦的辛麻炽烈之气,瞬间升腾而起,连站在几步开外的赵衙内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旁边的王大锤看得心惊肉跳,差点喊出声:“东家!太多了!会…会出人命的!”他可是亲身体验过这玩意儿的威力。
林小乐没理会,将这把“人间凶器”递向赵衙内。赵衙内身边的随从想上前接过,却被他一扇子打开。他要在众人面前亲自“拆穿”这个骗局,亲自享受对方跪地求饶的快感!他带着十二分的轻蔑,用两根手指,极其“优雅”地捏住了木签尾部,仿佛捏着什么脏东西。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赵衙内将肉串凑到嘴边,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极度不屑的表情,张口咬下了最顶端、裹粉最厚的那一大块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秒…两秒…
赵衙内脸上的不屑和倨傲,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粉碎!他那双原本带着戏谑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白皙的脸庞以恐怖的速度充血涨红,如同煮熟的虾子,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凸,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呃…咯…” 他喉咙里发出怪异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咯咯声,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岩浆在口腔里爆裂、亿万根钢针同时攒刺、又像是被无形的火焰从内而外焚烧的极致痛楚和灼热感,瞬间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那根本不是味觉,而是酷刑!是地狱业火的直接焚烧!
“噗——!!!”
他再也无法控制,猛地将口中尚未嚼烂的肉块喷了出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原地蹦起老高!
“啊——!!水!水!!快给我水!!!” 赵衙内发出了比刚才王大锤凄厉十倍的惨叫,完全没有了半分衙内的仪态风度。他像疯了一样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胸口,涕泪横流,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下巴流淌,形象全无。他一边惨叫一边疯狂地原地转圈跺脚,锦缎华服被扯得凌乱不堪,那柄珍贵的玉骨折扇早已被甩飞出去,摔在地上也无人理会。
周围的狗腿子们全都吓傻了,手足无措地围上去,慌乱地递水囊。赵衙内一把抢过一个水囊,仰头就往嘴里猛灌,水流冲淡了部分辣味,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灼痛和麻木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冷水的刺激变得更加清晰!他灌得太急,被呛得剧烈咳嗽,水从口鼻中喷出,混合着眼泪鼻涕,狼狈到了极点。
整个西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衙内,此刻如同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猴子般痛苦挣扎、丑态百出。震惊、骇然、一丝丝幸灾乐祸,还有对那“地狱辣”深深的敬畏,在每个人心头交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衙内会暴怒,会砸摊子,会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贩抓起来时,奇迹发生了。
赵衙内灌了大半袋水,咳得惊天动地之后,那股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烧穿的剧痛终于开始缓缓退潮。但奇异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感的、极度刺激的畅快感,却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般,顽固地浮现出来!那是一种被彻底“蹂躏”后,又被奇异地“激活”的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燃烧奔流,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释放!一种征服了不可能之物的、近乎自虐般的巨大满足感和兴奋感,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停止了疯狂的蹦跳和嘶吼,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依旧红得吓人,涕泪也还挂在脸上。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痛苦和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极度亢奋的光芒!
他猛地直起身,不顾形象地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把象征着身份和狼狈的涕泪抹掉。然后,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目光中,他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林小乐,准确地说,是指向林小乐手中那罐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地狱辣”粉,用嘶哑的、带着破音却无比亢奋的嗓门,声嘶力竭地吼道:
“过瘾!真他娘的过瘾!!!”
“快!再给爷来十串!不!二十串!!”
“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地狱火’!!” 他兴奋地拍着大腿,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惨状,也忘记了“神兵”的事,此刻他眼中只剩下那能带给他极致痛楚与极致快感的深红褐色粉末,仿佛发现了世间最刺激的玩具。
整个西市,鸦雀无声。只有赵衙内那嘶哑却亢奋的吼声,在空气中回荡。所有人都懵了,包括他那些呆若木鸡的随从,也包括惊魂未定的王大锤。
林小乐也愣住了。她预想过对方可能会暴怒,可能会报复,甚至可能被辣晕过去。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戏剧性的转折?这位骄纵的衙内,竟然是个隐藏的…受虐狂?嗜辣狂?
她看着赵衙内那双闪烁着疯狂光芒、死死盯着她手中调料罐的眼睛,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不安。这哪里是收服了一个“保护伞”?这分明是…惹上了一个更麻烦、更不可预测的“火药桶”啊!
就在赵衙内催促着随从掏钱、嚷嚷着要立刻吃上“地狱辣”串时,林小乐敏锐地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哪家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死死盯着赵衙内那副癫狂的模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转身,挤出人群,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