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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发表时间: 2025-06-05

苏芷医馆里那股混合着血腥、草药与消毒药水的独特气味,似乎已渗入骨髓,在裴隐踏出那扇低矮木门的瞬间,依旧顽固地萦绕在鼻端,与神都清晨湿冷的空气格格不入。他拒绝了苏芷备车的提议,执意步行。每一步踏在青石板路上,左肩胛下方那被层层纱布包裹的伤口便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如同体内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它,提醒着他染坊废墟里的冰冷杀机与濒死的绝望。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脚下虚浮,眼前景物偶尔会短暂地蒙上一层灰翳。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深青色的官袍下摆扫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细微的水痕。

刑部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晨光里洞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门口值守的差役远远看见裴隐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明显僵硬的步伐,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诧和不易察觉的怜悯,却无人敢上前询问,只是默默躬身行礼。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年卷宗墨香、汗味、以及衙门深处特有阴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股往日里代表秩序与律法的气息,此刻却让裴隐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值房的门虚掩着。裴隐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年轻差役便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小跑出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裴…裴大人!”差役看清是他,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您…您可回来了!赵…赵侍郎在您值房里…等您多时了!脸色…脸色难看得很!”

裴隐脚步未停,只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他抬手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值房内光线有些昏暗。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吝啬地洒下一点灰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新沏的雨前龙井的茶香,但这股本该清雅的香气,此刻却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

刑部右侍郎赵衍,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裴隐那张堆满卷宗的木案前。他穿着象征三品大员的深紫色云雁补子常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官威。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身。

赵衍约莫五十上下,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三缕修剪整齐的长髯垂在胸前,颇有几分儒雅气度。但此刻,他脸上没有一丝往日的和煦,只有一片沉凝的、如同暴风雨前夕低气压般的阴鸷。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寒光闪烁,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审视着裴隐苍白憔悴的面容、微微佝偻的肩背,以及那身沾染了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官袍。

“裴主事,”赵衍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地上,“好大的架子啊。让本官好等。”

裴隐强忍着伤口牵扯的剧痛,挺直身体,抱拳躬身行礼:“下官裴隐,参见侍郎大人。下官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未能及时迎候,请大人恕罪。”他的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和虚弱,但语气依旧沉静。

“伤?”赵衍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眼神里的寒意更甚,“本官倒是听说,裴主事神勇得很呐!单枪匹马,夜探凶地,勇斗贼寇,差点为国捐躯?真是……感天动地啊!”他拖长了调子,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

裴隐沉默着,没有辩解。他知道,任何解释在赵衍此刻的盛怒面前,都苍白无力。

赵衍踱步上前,走到裴隐面前,距离近得裴隐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沉水香气息。那股香气与这值房里陈旧的卷宗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味道。赵衍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裴隐苍白的脸、紧抿的嘴唇、以及额头上因强忍痛楚而渗出的细密冷汗。

“朱雀桥下,脸皮剥尽,戏服裹尸。翠云轩画舫,如法炮制,对镜梳妆!”赵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这狭小的值房里炸开,震得案头的灰尘簌簌而下,“短短数日,两桩!两桩如此骇人听闻、令人发指的凶案!神都上下,人心惶惶!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说什么‘画皮厉鬼索命’,说什么‘妖祟横行’!连宫里头,都惊动了!”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木案!“砰”的一声巨响!案上堆积的卷宗、墨砚、笔架都跟着跳了一下,茶水泼洒出来,在案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裴隐!”赵衍的手指几乎要点到裴隐的鼻尖,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你是提刑司副使!专司刑名侦缉!本官将这案子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是指望你速速破案,安定人心!可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

“放着现成的线索不深挖!放着刑部积年的老手不用!偏要独断专行!玩什么微服私访!探什么戏班染坊!”赵衍的声音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更深处却隐藏着一种急切的、想要将事态尽快压下去的意图,“结果呢?案犯没抓着!自己差点丢了小命!还弄得一身伤回来!耽误了多少时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刑部的脸面,朝廷的威严,都要被你丢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压下翻腾的怒火,但眼神里的阴鸷却丝毫未减。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耳语的警告意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裴隐的耳膜上:

“裴主事,本官不管你查到什么,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风言风语。”他刻意加重了“不该听”三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裴隐的伪装,“这案子,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必须尽快了结!给上面一个交代,给神都百姓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有些案子,牵扯太深,水太浑,不是我们该碰,也不是我们能碰的。尤其是……那些被无知小民渲染得神神鬼鬼、捕风捉影的所谓‘妖祟’之案!”

“妖祟”二字,如同两枚冰冷的钢钉,被他狠狠地钉在了裴隐的心上!

“当断则断!”赵衍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寻个合理的由头,找个够份量的‘凶犯’,把案子结了!平息物议,安定人心,这才是为官之道!才是对朝廷负责!切莫……因小失大,为了你那点捕风捉影的‘疑心’,把自己,把整个刑部,都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赤裸裸的威胁!赤裸裸的暗示!要求他放弃追查真相,草草结案,甚至不惜构陷无辜!赵衍话里话外,都在警告他远离“妖祟”之说,其背后隐藏的,绝非仅仅是官场倾轧,更像是对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力量的深深忌惮!

裴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更深的寒意,从心底猛地窜起!他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伤口处的剧痛仿佛被这股怒意点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赵衍那充满压迫感的逼视,没有退缩,也没有愤怒的辩驳,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大人明鉴。下官所查,皆循人证物证。朱雀桥红泥,指向玲珑戏班特制‘胭脂泥’;翠云轩红绳,乃黑市‘千机阁’独有‘牵丝傀线’;两具尸首伤口特征,皆示凶手精通人体,手法娴熟,绝非鬼魅所为。下官遇袭之地,永昌染坊废墟,亦发现与案中红泥同源之污垢。此案,人为无疑。草率结案,恐纵真凶,后患无穷。”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道。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坚持,如同磐石,与赵衍眼中翻腾的阴鸷和急迫,形成了无声而激烈的碰撞!

赵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显然没料到裴隐在如此重伤和巨大压力下,竟还能如此冷静、如此清晰地摆出证据链,甚至直接点破了“人为无疑”,这几乎是在当面驳斥他“妖祟”定性的意图!

“好!好一个‘人为无疑’!”赵衍怒极反笑,眼神里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裴主事果然……铁骨铮铮!好得很!”他不再看裴隐,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紫色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裴隐的脊背:

“本官言尽于此!裴主事好自为之!若因你一意孤行,再生事端,延误了结案之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充满无尽威胁的空白,“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压抑的怒火,渐渐远去,消失在刑部走廊的深处。值房里那股沉水香与卷宗混合的怪异气味,似乎也随着赵衍的离去而淡薄了几分,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蛛网,更加严密地笼罩下来。

裴隐依旧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强忍伤口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微微颤抖。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草草结案?找个替死鬼?这就是刑部侍郎给出的“为官之道”?为了所谓的“安定”,掩盖真相,纵容那剥皮换脸的恶魔继续逍遥法外?赵衍对“妖祟”之说的刻意打压和恐惧,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绝不!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张凌乱的木案上。赵衍方才那一掌拍下,震乱了堆叠的卷宗。一本边缘被茶水浸湿、露出深褐色水痕的薄册子,斜斜地滑落出来,半搭在案边,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裴隐强忍着痛楚,上前一步,弯腰想将其拾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湿漉册子的瞬间,一只枯瘦、带着墨渍的手比他更快一步,稳稳地托住了册子滑落的下缘,将其轻轻推回案上。

裴隐抬头。

刑部老书吏陈砚,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案旁。他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一副饱经风霜、谨小慎微的模样。此刻,他低垂着眼睑,目光躲闪,不敢与裴隐对视,只是动作麻利地用袖子擦拭着册子边缘的水渍,嘴里小声念叨着:“哎呀…湿了湿了…可惜了…裴大人您当心身子…”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无意中进来收拾被赵侍郎弄乱的案卷。

就在他擦拭册子、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裴隐的刹那,裴隐清晰地看到,陈砚那枯瘦的手指,借着袖子的遮掩,极其快速、极其隐蔽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那本湿漉册子的封皮夹层里!动作快如闪电,若非裴隐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

做完这一切,陈砚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继续擦拭着册子,嘴里还在念叨着:“赵大人也是…发这么大火…裴大人您别往心里去…查案要紧…身子更要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底层小吏特有的惶恐和劝慰。

裴隐的心猛地一跳!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配合着陈砚的絮叨,微微咳嗽了两声,手抚上左肩伤处,做出痛苦疲惫之态,声音虚弱地道:“有劳陈老……本官……有些乏了……”

“是是是!大人您快歇着!这些卷宗小的来收拾!”陈砚连忙应道,手脚麻利地将案上散乱的卷宗拢好,包括那本被“抢救”回来、边缘湿漉的册子。他抱着卷宗,又低低说了一句“大人保重”,便佝偻着背,脚步匆匆地退出了值房,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值房里重新只剩下裴隐一人。

他缓缓走到案后坐下,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他定了定神,目光如电,落在那堆被陈砚整理好的卷宗上,精准地抽出了那本边缘犹带湿痕的薄册子。

这是一本普通的刑部内部行文记录册,记录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往来和人员调配。

裴隐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探向册子的硬质封皮内侧。指尖在封皮内衬粗糙的纸张上轻轻摸索。

找到了!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带着陈旧墨香的纸片,被巧妙地藏在封皮夹层里!裴隐将其小心地抽出,展开。

纸片不大,质地是刑部专用的、韧性较好的黄麻纸,但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并非公文,而是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仓促和紧张感。

裴隐的目光迅速扫过纸上的内容,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份残缺的卷宗抄录!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三年前发生在神都西郊的一桩悬案!

“……尸现于乱葬岗槐树下……面皮尽失……身着大红嫁衣……姿态如坐花轿……”

“……仵作验:致命伤为颈骨断裂……剥皮手法精熟……死后所为……”

“……现场遗留……猩红丝线一缕……疑为特制‘牵丝’……”

“……案发当夜……电闪雷鸣……有更夫见……青面人影……倏忽即逝……”

“……卷宗编号:丙辰年秋,西郊无名女尸案……后……归档封存……”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在最后一句“归档封存”之后,字迹陡然变得潦草、颤抖,仿佛书写者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恐惧,用尽全力写下了最后几个力透纸背、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字:

“丙辰年腊月……卷宗……焚于意外走水……灰烬中……现扭曲符文……无人识得……”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裴隐脑海中炸响!

三年前!同样的剥皮!同样的戏服(嫁衣)!同样的红绳(猩红丝线)!同样的手法精熟!同样的……青面人影!甚至连卷宗被焚毁的结局都如出一辙!这绝非巧合!是同一个凶手,或者同一个组织!在三年后,以更加嚣张、更加仪式化的方式,卷土重来!

赵衍!刑部!他们不仅知道!他们甚至在三年前就试图掩盖!焚毁卷宗!将真相连同那些可能指向“幽冥道”的“扭曲符文”,一同埋葬在灰烬之中!那句“妖祟案勿深究”,哪里是告诫?分明是命令!是掩盖真相、粉饰太平的命令!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染坊里那致命的一刺更加深入骨髓,瞬间攫住了裴隐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左胸心口的位置——那里,那冰冷的烙印仿佛感应到了他此刻翻腾的惊怒与彻骨的寒意,骤然变得清晰而灼痛!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寒的气流,似乎正顺着血脉,悄然弥漫开来……

值房里死寂无声。窗外,天色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神都的屋脊。案头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裴隐苍白而凝重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他捏着那张发脆的纸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着“焚于意外走水”和“扭曲符文”那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深处。

陈砚……这个看似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的老书吏……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这份被刻意抹去的真相碎片,悄悄塞给了他!他知道多少?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裴隐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值房紧闭的门扉,仿佛要刺破刑部那重重叠叠、深不见底的阴暗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