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鹏举躺在D栋宿舍的床上,天花板的吊灯在视网膜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成了规律的鼓点,像楚蘅老师培养皿里水晶兰的心跳。他翻了个身,枕头蹭到床头柜上的《灵墟纪》手稿,扉页谢芷涵画的银杏叶书签“啪嗒”掉在地上。
凌晨三点,他终于放弃入睡,摸黑走到窗边。D栋走廊的夜灯把雕花铁门的影子投在草坪上,像本摊开的魔法书。他想起谢芷涵昨晚塞给他的“应援手册”,想起她转身时校服外套扬起的弧度,心脏像被枚生锈的齿轮卡住,每跳一下都带着钝痛。
早自习的预备铃像根细针,刺破了教室的喧闹。于鹏举攥着手册的手指泛白,封面上“魔法小说家”的荧光字在晨光里晃眼。谢芷涵坐在斜前方,粉色发绳扎得老高,脊背挺得像桑屿老师模型里的哥特式尖顶,却没像往常一样回头逗他。
“芷涵。”于鹏举走到她座位旁,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少女转过来时,晨光正落在她眼底——那片熟悉的黑色瞳孔中央,竟泛起一圈极淡的红,像谁不小心滴了滴朱砂,瞬间又被墨色吞噬。
他猛地后退半步,想起昨晚翻来覆去时闪过的念头:谢芷涵的特殊技能,或许真的不止书法。可那抹红色太快了,快得像他小说里转瞬即逝的魔法光效,下一秒,她的眼睛又恢复了清澈,只是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所有情绪。
“对不起,”于鹏举咬着牙,把准备了一夜的话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在舌尖上淬了冰,“我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当班长,还是当学习委员吧。”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前排的王闲赋转笔的动作停在半空,晓橙星推眼镜的手僵在额前。于鹏举看见谢芷涵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攥着钢笔的指节泛白,墨水滴在练习册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花。
最让他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圈红色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浓,像燃烧的火焰,将黑色瞳孔染成琥珀色。他想起D栋走廊暮色里的银光,想起她腕上若隐若现的银杏叶印记,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某个禁忌。
“你说什么?”谢芷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像寒冬腊月的风。于鹏举看见她身后的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显得格外苍白。
“我……”他想解释,却看见那抹红色迅速褪去,快得像错觉。谢芷涵深吸一口气,放下钢笔,抬头时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只有眼角微微泛红,像被风吹过的痕迹。
“随你。”她耸耸肩,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的异色瞳孔只是他的幻觉,“人各有志,我管不了你。”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重新拿起钢笔,笔尖在练习册上划动,却半天没写出一个字。于鹏举站在原地,看着她发顶的粉色发绳一动不动,像段凝固的时光。周围的喧闹重新涌来,王闲赋的大嗓门、晓橙星翻书的声音,却都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慢慢走回座位,书包里的校徽别针突然硌得掌心生疼。那枚带着齿轮的别针,和谢芷涵腕上的银杏叶印记,D栋走廊的机关声,还有刚才那瞬间的红色瞳孔,在脑海里交织成张混乱的网。
也许谢芷涵的特殊技能,从来都不是让谁打人,也不是书法。那抹突然出现的红色瞳孔,像个被揭开一角的秘密,暗示着光桦中学的“特招”背后,藏着比他想象中更奇幻的真相。而他刚才的选择,像根针,刺破了少女用狡黠和温柔编织的保护罩,露出了里面滚烫的、不为人知的情绪。
早自习下课铃响时,谢芷涵第一个冲出教室,粉色发绳在门框上扫过,留下道模糊的红影。于鹏举追出去时,只看见她消失在D栋的方向,走廊里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铃兰香,比往常更添了几分苦涩。
他靠在墙上,手里还攥着那本“应援手册”,封面上的荧光字在日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想起昨晚谢芷涵蹲在D栋长椅上,嘟着嘴说“你不会做不好”时,眼里映着的灯光。现在想来,那抹突然出现的红色瞳孔,或许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的、被辜负的失望。
“于鹏举,你看!”王闲赋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金统帅刚发的班群消息,“他说当选后要建立‘班级能力评估系统’,用大数据分析每个人的强项……”
于鹏举没听清后面的话,只是望着D栋的方向,心里某个角落像被掏空了一块。他忽然明白,自己刚才做出的选择,伤害的不是“班长”这个职位,而是那个在暮色里为他收集微光、在晨光中为他红了眼眶的少女。
而那瞬间变红的瞳孔,像个无声的警告,也像句未说出口的叹息,让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在光桦中学这片看似普通的校园里,他和谢芷涵之间的故事,早已超越了“同学”的范畴,牵扯着更神秘的联结,和更沉重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把“应援手册”塞进书包最里层,朝着D栋走去。不管那抹红色瞳孔意味着什么,他都得先跟她说声对不起。因为有些选择,比当不当班长更重要——比如,不能让那个总是帮他看见光的人,自己站在阴影里。
于鹏举端着餐盘走出食堂时,暮色正把光桦中学的红砖校舍染成蜜糖色。紫藤花廊的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却没心思看,筷子在空餐盘里敲出杂乱的节奏——谢芷涵中午没去食堂,听说躲在D栋画板报,连刘锦润送去的草莓蛋糕都原封不动。
宿舍门在走廊尽头泛着冷光。于鹏举攥着钥匙,指节因为紧张而发白,书包里的“应援手册”边角被揉得发皱,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推开门时,谢芷涵正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粉色发绳松松地挽在腕上,露出的后颈白得像楚蘅老师培养皿里的水晶兰。
“谢芷涵…”他的声音在门框处打了个颤。
少女缓缓转过身,台灯的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眉骨的弧度、鼻梁的线条、还有抿成直线的嘴唇,都像精心雕琢的瓷娃娃,只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冷得像D栋冬夜的月光。“怎么?”她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仿佛在问一个陌生人。
于鹏举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见过她嘟嘴生气的样子,见过她笑弯眼睛的样子,甚至见过凌晨三点在排练厅打瞌睡时嘴角挂着口水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疏离的神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呼吸声,像个跑错片场的演员。
“芷涵,别这样,”他往前走了两步,鞋底蹭到地板发出细微的声响,“我错了。”
“错了?”谢芷涵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没到达眼底,只在嘴角牵出一抹极淡的弧度,“不不不,你没错。”她站起身,校服裙摆扫过椅子腿,发出清脆的响声,“错的是我,我不该跟一个连尝试都不尝试的废物说话。”
“废物”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耳膜。于鹏举看着她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尾那抹若有若无的红,才泄露了一丝情绪。他想起白天在教室,那瞬间变红的瞳孔,想起她攥着钢笔时指节的泛白,忽然觉得这句难听的话,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他心惊。
谢芷涵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她总偷偷在宿舍穿)敲击地板的声音像鼓点,一下下捶在他心上。当她的手握住门把手时,于鹏举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用胳膊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
“怎么?”她回过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冷硬的阴影,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要将他冻住。
走廊的风灌进门缝,吹起谢芷涵额前的碎发。于鹏举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是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剔的脸,此刻却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遥远。他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盖过了心跳声:
“我参加竞选还不行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谢芷涵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抹冰冷的红色又在瞳孔深处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于鹏举屏住呼吸,看着她紧抿的嘴唇慢慢松开,看着她眼底的冰霜一点点融化,露出熟悉的、带着狡黠的光。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她忽然“哼”了一声,推开他的胳膊,却没真的生气,只是用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害我准备了一晚上的‘废物语录’,白费力气。”
于鹏举这才发现,她藏在身后的手里,捏着张写满字的草稿纸,标题赫然是“刺激于鹏举专用话术”。他又气又笑,伸手想去抢,却被谢芷涵灵活地躲开,粉色发绳在他眼前晃了晃,像只复活的锦鲤。
“现在知道错了?”她扬起下巴,完美的脸上重新挂上那副“追随者听令”的神气,“错哪儿了?”
“错在……错在没早点听你的话。”于鹏举看着她眼底重新亮起的光芒,心里那块被掏空的地方忽然被填满了。他想起课本剧里母亲说“好好儿活”时的眼神,想起D栋暮色里她蹲在长椅上的委屈,忽然觉得,所谓的“六边形战士”,远不如眼前这个会用激将法、会偷偷准备“应援手册”的少女重要。
谢芷涵满意地点点头,把草稿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走到书桌前翻出个文件夹:“算你识相。这是我连夜改好的竞选演讲稿,结合了你的小说风格和王闲赋他们的拉票口号,还有……”
她转过身,台灯的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发梢的金粉仿佛又落了回来。“还有,”她把文件夹塞给他,指尖碰到他掌心时温度正好,“明天竞选时,记得用你给王闲赋讲小说时的语气,别像金统帅那样念政府工作报告。”
于鹏举接过文件夹,上面贴着张便利贴,用簪花小楷写着:“魔法小说家,不许再当逃兵。”他抬头看向谢芷涵,少女正对着镜子调整发绳,完美的侧脸在灯光下漾着笑意。
他忽然明白,刚才那番难听的话,不过是她逼他面对自己的方式。就像她知道水晶兰需要避光,知道他写小说时需要安静,她也知道,有时候必须用些“狠话”,才能把缩在壳里的他拽出来,让他看见自己真正的光。
而那瞬间变红的瞳孔,或许是她独特的“魔法”,是情绪激烈时的本能反应,却也是最真实的、为他着急的证明。
“知道了,我的‘统帅’。”于鹏举故意模仿她平时的语气,换来一个白眼和一声“油嘴滑舌”。
宿舍窗外的夜色渐渐浓了,D栋走廊的铃兰香混着谢芷涵洗发水的味道,在空气里静静流淌。于鹏举翻开文件夹,看见第一页画着个举着演讲稿的小人,旁边配着“打败六边形战士,靠的不是魔法,是看见彼此的微光”。
他抬头看向还在对着镜子臭美的谢芷涵,灯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也照亮了她腕上那枚若隐若现的银杏叶印记。忽然觉得,这场班长竞选,早已不是和金统帅的较量,而是他和谢芷涵之间,一场关于“看见”与“被看见”的温柔约定。
而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周二下午的阳光把礼堂的彩绘玻璃照得透亮,于鹏举站在后台扯了扯领带,金属校徽别针隔着衬衫硌得胸口发痒。谢芷涵蹲在他脚边调整裤脚褶皱,粉色发绳扫过他皮鞋面时,他看见上面系着枚银杏叶形状的幸运符——是她今早塞给他的,说“魔法加持,必赢”。
“别紧张,”谢芷涵站起身,指尖在他领带结上敲了敲,“就当是给王闲赋讲《灵墟纪》的机关设定。”她眼底没了前几天的冰冷,反而漾着狡黠的光,只是瞳孔深处那抹极淡的红,像藏在墨色里的朱砂,若隐若现。
金统帅在台上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逻辑清晰得像手术刀:“……建立学习互助小组,采用三维评估体系……”于鹏举听见王闲赋在后排嘀咕“这哪有小说哥讲‘齿轮咬碎暮色’带感”,逗得旁边的刘锦润捂嘴笑。
轮到他上台时,谢芷涵在他背上推了把:“记得用‘红晶矿脉’的比喻!”灯光骤然亮起,于鹏举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忽然想起谢芷涵“应援手册”里的话:“你的魔法,是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故事里的主角。”
“我想讲个关于齿轮的故事,”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光桦中学就像个巨大的机械装置,金统帅这样的‘六边形战士’是精密的主齿轮,但……”他顿了顿,看见谢芷涵在侧幕条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但王闲赋的武侠梦、刘锦润的彩铅、甚至滕曜然练习册上的小哭脸,都是缺一不可的零件。”
台下传来低低的笑声。于鹏举看见金统帅坐在评委席,镜片反着光,而谢芷涵踮着脚,鬓角的小雏菊发卡快要掉下来。他忽然觉得,这场演讲不是比赛,而是把谢芷涵收集的“微光”,轻轻捧到了所有人面前。
唱票的过程像被拉长的橡皮筋。于鹏举攥着谢芷涵给的银杏叶符,听着“金统帅”和“于鹏举”的名字交替响起,直到最后一票落下,王宇桓老师宣布:“金统帅32票,于鹏举31票,金统帅当选班长,于鹏举任副班长。”
礼堂里响起掌声,夹杂着王闲赋的“这不科学”和晓橙星的“数据合理”。于鹏举站在台上,看见谢芷涵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粉色发绳在灯光下晃成一团虚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容,那抹红色瞳孔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清澈的光。
散场时,王闲赋拍着他的肩膀唉声叹气:“就差一票!小说哥你这运气也太背了……”贾涵策跟着点头:“金统帅那套‘大数据评估’哪有你的‘齿轮理论’动人啊!”而滕曜然则小声说:“我觉得挺好,金班长管学习,你管‘魔法’嘛。”
于鹏举没说话,目光追着谢芷涵的背影。她正和刘锦润说着什么,忽然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却没像往常一样调侃。他心里一紧,想起上次的“冷暴力”,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芷涵,我……”他追上她时,声音有些干涩。
谢芷涵转过身,夕阳透过走廊窗户,在她脸上织出金网。她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D栋暮春的铃兰,温柔又清亮:“结果无所谓啊。”
于鹏举愣住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当懦夫,”她耸耸肩,粉色发绳扫过他手背,“敢站上去就已经赢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了糖纸塞进他嘴里,“橙子味的,林奕秋说‘副班长也需要甜味加持’。”
甜橙味在舌尖漾开,于鹏举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忽然想起课本剧里那句“好好儿活”。原来谢芷涵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票数,而是他有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有没有看见自己也能成为别人的光。
“其实你的‘齿轮理论’超棒,”谢芷涵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金统帅后来跟我说,他从来没想过班级可以像小说一样,每个零件都有故事。”
于鹏举惊讶地挑眉。谢芷涵却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只是‘顺便’跟他交流了下‘管理哲学’。”她说着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啦副班长,明天开始帮我收‘班级故事集’,我要把王闲赋的武侠梦和滕曜然的哭脸都记下来!”
于鹏举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规划“副班长任务”,忽然觉得肩上的校徽别针轻了许多。远处的金统帅正和几个同学讨论着“学习互助小组”的细节,背影挺得像标杆,而身边的谢芷涵正指着紫藤花廊的某片叶子,说“这里适合藏魔法”。
他忽然明白,光桦中学从来不需要非此即彼的“六边形战士”或“魔法小说家”。就像他的小说里,红晶要塞的伟大不在于高度,而在于砖石缝隙里藏着的、无数普通人的故事。
而他和谢芷涵,一个当了副班长,一个继续当她的“追随者”,却在这场竞选里,找到了比“当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敢于站出来的勇气,和看见彼此微光的温柔。
至于那瞬间变红的瞳孔?于鹏举看着谢芷涵发梢跳跃的阳光,觉得那或许是比“六边形能力”更了不起的魔法——是藏在完美外表下,为朋友着急、为勇气欢呼的,最真实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