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五月十六,卯时初刻。
乾清宫暖阁内,八岁的幼帝陈昱揉着眼睛,盯着乳母崔婆子手中的燕窝粥。自先帝暴毙后,他便再没睡过安稳觉,此刻闻着甜腻的粥香,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那是沈砚辞前日悄悄塞给他的蜜渍金桔,说是“可防百病”。
崔婆子的银匙刚碰到少年唇边,窗外突然传来哑叔的咳嗽声。这位自幼服侍先帝的老太监冲进门时,手中的拂尘扫落了桌上的青瓷碗,粥汁泼在金砖上,竟腾起丝丝白气。陈昱瞪大双眼,看着崔婆子瞬间惨白的脸,想起沈砚辞说过的话:“若看见汤药变色,便立刻打翻。”
“你好大的胆子!”紧随其后的女官夺过崔婆子腰间的钥匙,打开她随身携带的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只小玉瓶,瓶身分别刻着“鹤顶红牵机散”等字样。崔婆子扑通跪地,发髻散落,露出耳后黄豆大小的黑痣……与林鹤年府中一名暗卫的标记分毫不差。
谢承煜赶到时,沈砚辞正在检查药瓶。“这些毒药的来源,与先帝暴毙时的毒水成分一致。”他用银针挑起瓶中粉末,针尖瞬间变黑,“看来旧贵族是想复制先帝之死,再嫁祸给突厥。”谢承煜皱眉看向缩在哑叔怀里的幼帝,忽然注意到少年手中紧攥的金桔:“这是......”
“是云娘生前送的。”沈砚辞低声道,“她曾说,整个洛阳城,只有红袖楼的蜜渍金桔用的是雪水腌制,可解百毒。”想起前日收到的噩耗,他指尖微颤,将金桔切成两半,里面果然藏着片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崔婆子,卯时三刻。”
“旧贵族的阴谋不会就此结束。”谢承煜看向被拖走的崔婆子,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底露出半片六瓣梅花纹样,“林鹤年虽死,但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不止一个。你看这……他翻开崔婆子的衣领,后颈处烙着个极小的狼首印记,与阿史那隼的戒指、雷破军的军旗图腾如出一辙。
沈砚辞心中一凛,忽然想起苏若雪曾提及的云州旧事。当年苏氏满门被灭,唯有幼妹苏若雪被先帝接入宫中,而屠杀云州的借口,正是“私通漠北”。如今看来,所谓通敌,不过是旧贵族为了侵吞边军粮饷而制造的冤案,他们早与突厥、漠北勾连,甚至用毒杀、嫁祸等手段扫除异己。
“哑叔,劳烦你亲自看护陛下饮食。”沈砚辞向老太监拱手,哑叔重重点头,从怀中掏出个青铜饭盒,里面装着他亲手做的粟米饼……这是先帝幼时最爱吃的点心。陈昱见状,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伸手抓住哑叔的衣袖,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未时三刻,御书房。苏若雪听完汇报,指尖轻轻叩击着先帝遗像,目光落在崔婆子的供词上:“他们想在三皇子兵临城下时,让幼帝‘暴毙’,再以‘清君侧’之名拥立傀儡。”她忽然起身,掀开墙上的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二道密旨,每道都盖着不同年份的玉玺。
“这些是先帝临终前准备的后手。”她抽出最上面那道,递给沈砚辞,“当年云州之变,皇兄便察觉了旧贵族的阴谋,可惜尚未彻查便遭暗算。”谢承煜看着密旨中“着苏若雪暂摄国政,清君侧”的字迹,忽然明白为何长公主始终容忍旧贵族蹦跶——她是在等他们露出全部爪牙。
“崔婆子的供词里提到,旧贵族还有‘最终手段’。”沈砚辞皱眉道,“会不会是......火药。”苏若雪冷冷开口,“林鹤年的密室里搜出的图纸,除了突厥密信,还有炸毁太极殿的方案。他们想在新皇登基时,将朝堂重臣一网打尽。”
谢承煜的手不自觉按上剑柄:“既然如此,不如提前动手,将余党全部缉拿!”苏若雪却摇头:“不行,三皇子的大军还在虎牢关,若逼得太紧,恐生变数。况且......”她看向窗外的钦天监,“星象台的密道虽已发现,但谁能保证他们没在其他地方埋火药?”
沈砚辞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崔婆子的钥匙:“这钥匙能开的檀木盒,或许不止装毒药的那个。”谢承煜接过钥匙,在烛光下细看,发现齿纹竟与星象台密道的门锁一致。两人对视瞬间,同时想起前日在星象台发现的箭矢——那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恐怕藏在更深的地方。
夜幕降临,哑叔坐在乾清宫廊下,看着怀中熟睡的幼帝,忽然听见墙角传来虫鸣般的异响。他警觉地起身,借灯笼微光发现青砖上有极细的粉末,顺着痕迹寻去,竟在御花园假山下找到个半开的地窖口,里面隐约传来铁器碰撞声。
地窖内,五个蒙面人正往竹筐里装填黑色粉末,筐边散落着六瓣梅花形状的火漆印。哑叔握紧灯笼,正欲回去报信,却不慎踩到枯枝“谁?”为首的蒙面人转身,手中火把照亮他腰间的狼首香囊,与崔婆子的印记一模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蒙面人咽喉。谢承煜的身影从树梢跃下,玄铁枪紧随其后,挑飞了另一个人的短刀。沈砚辞带着羽林军赶到时,地窖里已是一片狼藉,五具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每人袖口都绣着六瓣梅花。
“火药数量不对。”谢承煜踢开空筐,眉头紧锁,“按图纸记载,至少还有三十桶未被发现。”沈砚辞蹲下身,从死者手中掰出半张纸条,上面写着“子时,玄武门”。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的玄武门——那是通往祭坛的必经之路,也是明日三皇子使者进京的通道。
哑叔忽然拽了拽沈砚辞的衣袖,指了指死者腰间的玉佩。那是块云纹玉佩,与苏若雪的母族徽记相同,却在边缘刻着个小小的“林”字。沈砚辞心中大寒:原来旧贵族不仅想炸死幼帝与群臣,还想将罪名栽赃给长公主的母族,彻底断绝苏若雪的后路。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沈砚辞与谢承煜站在玄武门前。谢承煜摸着城墙上新出现的裂缝,忽然想起沈砚辞的推论:“他们想让火药在三皇子使者献俘时爆炸,那时文武百官齐聚,陛下也会亲临城楼......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的火药,炸在自己窝里。”沈砚辞展开袖中机关图,那是从林鹤年书房偷出的“震天雷”图纸。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城楼时,玄武门内的旧贵族据点突然腾起浓烟。谢承煜看着怀中昏迷的幼帝,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终于明白沈砚辞为何坚持留下燕王……这个诱饵,不仅钓出了三皇子的野心,更让旧贵族误以为阴谋即将得逞,提前启动了火药库。
哑叔替幼帝盖好锦被,目光落在少年紧握的蜜渍金桔上。他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嘱托:“若昱儿有难,便让苏姑姑与沈卿家、谢将军联手,他们是大魏的三盏灯。”如今,灯已点亮,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老鼠,终将在火光中无所遁形。
而旧贵族的最后一张底牌,那三十桶未被发现的火药,此刻正随着爆炸声化作齑粉。只是没人知道,在洛阳城最深的地底,是否还藏着更深的阴谋……就像沈砚辞袖中那张残缺的星象图,预示着大魏的命运,终将在烈焰与鲜血中,迎来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