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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柠陆南风结局免费阅读不止风与无尽夏番外

小五0619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天气很热,风时有时无,又是一年夏天。无意中看了看班主任办公桌旁的日历,因此瞥见了一个好似平平无奇的日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唯独觉得今朝的风似乎有些载不住这热烈的阳光。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追忆过往,试图概述夏天这个季节到底特别在哪的时候,我便突然意识到了。原来少时只觉寻常的午后的夏日,竟是后来很多个夏天都会想起的故事的开始,那正是2018年的6月……我从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幼稚的小屁孩,至少在当时是如此。“陆南风,儿童节汇演马上就到了,我感觉我们的节目离上台还差的远呢!”我听到少女如此同我抱怨。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夏柠,天秤座的大美女。此时还留着乖巧的麻花辫,也暂时没有近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开心的时候总是会冲人眨巴眨巴个不停,平时乐意穿...

主角:夏柠陆南风   更新:2025-06-13 17: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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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柠陆南风的其他类型小说《夏柠陆南风结局免费阅读不止风与无尽夏番外》,由网络作家“小五0619”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天气很热,风时有时无,又是一年夏天。无意中看了看班主任办公桌旁的日历,因此瞥见了一个好似平平无奇的日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唯独觉得今朝的风似乎有些载不住这热烈的阳光。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追忆过往,试图概述夏天这个季节到底特别在哪的时候,我便突然意识到了。原来少时只觉寻常的午后的夏日,竟是后来很多个夏天都会想起的故事的开始,那正是2018年的6月……我从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幼稚的小屁孩,至少在当时是如此。“陆南风,儿童节汇演马上就到了,我感觉我们的节目离上台还差的远呢!”我听到少女如此同我抱怨。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夏柠,天秤座的大美女。此时还留着乖巧的麻花辫,也暂时没有近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开心的时候总是会冲人眨巴眨巴个不停,平时乐意穿...

《夏柠陆南风结局免费阅读不止风与无尽夏番外》精彩片段


天气很热,风时有时无,又是一年夏天。

无意中看了看班主任办公桌旁的日历,因此瞥见了一个好似平平无奇的日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唯独觉得今朝的风似乎有些载不住这热烈的阳光。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追忆过往,试图概述夏天这个季节到底特别在哪的时候,我便突然意识到了。原来少时只觉寻常的午后的夏日,竟是后来很多个夏天都会想起的故事的开始,那正是2018年的6月……

我从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幼稚的小屁孩,至少在当时是如此。

“陆南风,儿童节汇演马上就到了,我感觉我们的节目离上台还差的远呢!”我听到少女如此同我抱怨。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夏柠,天秤座的大美女。此时还留着乖巧的麻花辫,也暂时没有近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开心的时候总是会冲人眨巴眨巴个不停,平时乐意穿浅绿色的衣服,因为才6年级,所以显得有几分青涩。当然了,我这个时候更不如人家呢,纯纯一小屁孩。

“那个下周会有一个试演,就是所有的节目都上一遍,学校觉得不好的会被刷掉。”我告知了她这个严峻的消息

“那怎么办,到时候我们被刷下来的话这么久的准备不就白费了?”夏柠有些担心

“这个你放心,我们只管尽力排练就行,我们的节目一定会被选上”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她瞪大了那双眼睛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那我得卖个关子,等选上之后再告诉你”

“什么嘛,不能现在说?”

“不能,秘密!”我边打趣边溜走了

到了试演那天,我们在台上的发挥不是很好,夏柠一直在叹气说节目要被砍掉了,可我却依旧笃定我们能被选上,而且还会作为压轴节目。

最终的结果没有让夏柠伤心,我们的节目仍然选上了,而且是作为最后一个节目。

“陆南风,别卖关子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她一面好奇一面为最终节目能够选上而开心

“当初我们去初中看表演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最后一个节目也是明天会更好的合唱啊”

“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咱们这个节目寓意好啊,适合放到最后,就像春晚的难忘今宵一样,校领导很乐意最后能有我们这样一个节目来压轴登场的啊!”

“陆南风,你好厉害!”她的言语中充满了敬佩

“这有什么,既然顺利选上了,那咱们就六一见咯?大家要加把劲最后再好好准备一下啊”

“一定会的,我们要给在小学的最后一次晚会留下一个完美的谢幕!”少女如是向我承诺,眼里闪着光。

后来很多次走神胡思乱想时我总是会好奇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对一个异性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如果有,我想此刻或许是一切的开始。

毕业季的夏天真的很短,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想念在小学六年级当小屁孩的日子……


终于到了我小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六一,期待许久的文艺汇演也终于在这一天到来。当时我是这个合唱节目的队长,队里除了我俩应该还有很多人,可是到了如今我记得的就只有她了。

“夏柠,下下个节目就到我们了,你紧不紧张?”我打趣般问她

“我觉得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反倒是你看起来倒是很紧张呢,一点都不正常。”

“哪有,我可是队长呢,怎么可能紧张,我只是有点不开心。”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惹到你了吗”她的语气中担心与好奇参半

“就是…就是今天早上化妆的时候,老师给你们女生都化的那么认真,我作为队里面唯一一个男生却化的那么潦草,你看你们的脸多白,老师偏心!”

“哎哟,就是因为你是男孩子啊,不能化太浓的妆,而且你的脸有点不上粉。”

我赌气般的没有回应夏柠,她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像是有了什么新点子。

“好了,陆南风,不要在意这个了,你不就是想要白一点吗?来,你跟我去个地方。”

她把我带到了走廊一块破旧的墙壁面前。

“马上到我们了,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啊?”我一脸疑惑

“你先把眼睛闭起来,我喊你睁开你再睁开!”夏柠的语气很激动,像是迫不及待

我半信半疑的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我在自己的脸上感受到了夏柠手掌的温度,于是顾不得等她喊我直接睁开了眼睛。

我才发现这家伙居然在把白色的墙灰往我脸上抹!

“夏柠,你要干嘛?!”我被吓到又有点气

“哎呀,我都涂了不少了,你就别擦了,干脆让我抹均匀吧,这样真有用”她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

于是我便摆出来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态度任由夏柠用墙灰在我脸上化起了妆……最后上台的效果居然意外的还不错,就是白的有点不自然!

“你看我涂的多好!”夏柠看着自己的杰作傻笑

“好了,你也开心够了,马上到我们表演节目了,快回去准备吧”

我和夏柠赶紧回到了台下等待的地方,在等待最后压轴登场。

随着倒数第二个节目结束,终于轮到了我们上台,夏柠拉着我的手很兴奋地将我拽上了台。

“队长,最后再努力一次吧,我们一定会表演好的!”我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坚定以及一点小中二,自己貌似也被这姑娘感染了,产生了一种迎接决战的激情。

随着伴奏响起,我们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节目,像排练过无数次那般从容的演出。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听闻此曲,总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此刻无忧无虑的童年,而这首《明天会更好》仿佛成为了属于我小学时光的绝唱。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在唱完了最后一遍副歌之后,我们的合唱就此结束了,作为最后一个节目,这场小学的最后一场文艺汇演也就此落幕。表演不能说很成功吧,但是夏柠和我都已经满意了,因为也算是尽了全力。

这个儿童节过完小学的时光也就所剩无几了,这便是后来总会怀念的2018年的夏天,一个我还是个无忧无虑小学生的日子。但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往,路还是应向前走的。

“夏柠,你初中去哪里读?”

“问这个干嘛?还想和我做同学吗?”

“算是还想吧……”我已然羞红了脸,勉勉强强说出。

“当然是哪里离家近去哪里了啊,我听我表姐说了,初中是可以随便去的,高中才要考呢……诶?你脸红什么?”

“哈哈,可能是这个夏天太热了吧!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就初中见吧”我在慌忙解释后如是期许道

“那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参加节目好不好?”夏柠亦然期待道

“一言未定!”

“一言未定!”

“一言未定”我们异口同声

属于夏天与风的主旋律从未更替,故事仍在继续。或许未来的某一天甚至是每一天,我都会怀念起故事的开始,至少是喜欢这个开始……


现在看来小学的日子还真是无忧无虑,没有设置像中考高考那样的东西,成绩远远没有玩重要,而这次六年级毕业的暑假还没有作业,更是一段难得的空闲时光。

我和夏柠的关系其实也就那样,算不上特别好,毕竟这个时候大家都比较乐意和同性玩。我确实迎来了自己的青春期,能感受到身体的飞速发育和慢慢变声,以及自己无比活跃的思绪。

对于青春期,我唯一的期望竟是能快点长高高,最好早点身高反超夏柠——她现在还比我高半个头呢!

和多年以后高中毕业去打暑假工的那个暑假不同,这个暑假我是在房间里赖着度过的,因为真的很热!我没有想着去约夏柠出去玩,夏柠也没有找我玩。就像之前所说的,毕竟才小学毕业,我俩性别有异,自然交集不多。要说现在的我喜欢她吧,那还不至于,我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很好,想继续同她来往。你要说她喜欢我,那就更不可能了,夏柠不管说怎么青涩那也是班花大美女。但是这个时候的我说青涩那可就是真的青涩了,比夏柠还矮一截呢,作为一个小屁孩说是她的弟弟还差不多。虽说对一个人产生喜欢的感情并不是纯看外在,但是我总觉得喜欢这件事是对等的,不可以她好看我不好看,或者她心善我大坏蛋。就是说你喜欢一个优秀的人,你想让她喜欢你,那你也要同样优秀。

虽说这个暑假我是偏安于家中,倒也有几分快乐。从2018年的七月一直待到八月底,这两个月里,我看过在雅加达举办的亚运会,见证了苏炳添9秒92创造亚运会纪录。我也听过李荣浩发的一首叫年少有为的新歌,记住了那句“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得什么是珍贵”的歌词。如果一定要说这个暑假最有意义的是什么,那还是要提到我和夏柠的那次相遇。

没错,这个暑假我们还是见了一面的,是不期而遇。

蝉鸣最盛的午后,我趿着人字拖去小区门口便利店买盐汽水。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单车支架落地的声响。

“陆南风?“夏柠的声音像浸过薄荷叶的凉白开。我僵硬地转身,看见她穿着浅绿色连衣裙跨坐在单车上,发梢被汗黏在脖颈,怀里抱着个透明保鲜盒,里面挤满沾着水珠的紫葡萄。

“我外婆家的葡萄架压塌了。”她晃了晃盒子,葡萄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

“要尝尝吗?”我注意到她膝盖贴着卡通创可贴,边缘微微翘起,大约是骑车摔的。

我们蹲在便利店遮阳棚下的台阶分食葡萄。夏柠的凉鞋跟有节奏地敲着水泥地,说起她报名了市图书馆的暑期志愿者:“每天都能借五本书呢。”她吐出的葡萄籽在台阶上弹跳,有一颗蹦进我敞开的拖鞋里。

我捏着湿漉漉的葡萄梗,突然想起亚运会直播里苏炳添起跑前绷紧的小腿肌肉。空调外机轰隆隆响着,空气里飘浮着融化中的冰棍甜味。当夏柠第三次把碎发别到耳后时,我终于说:“能带上我一起当志愿者吗?“

回家的路上,盐汽水在塑料袋里叮咚作响。梧桐树影斑驳地爬过小腿,我低头看自己冒出淡青血管的脚背,第一次庆幸这个闷热的夏天。

没有作业的美妙暑假过后,就是我们初中开学的日子了。也许未来我会与夏柠有更多交集,也许未来我们两人后会无期。但是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享受当下就好了。毕竟,这可是我最后拥有小学生身份的一段时光了。虽然我还很无知,对未来也很迷茫,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的是,现在我对这位少女没有那份爱恋的情感,以后说不定会有呢?至少就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期待着我们两人在未来的更多相遇。

天气可真热啊,风为何停下了呢?

……


暑假虽长但也终有尽头,还是到了初一开学的日子。已然九月了,尽管不似盛夏般燥热,但暑气也还没完全褪去。我穿着短袖短裤第一次站在初中的大门前,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

夏柠和我都选择了这所离家最近的初中,虽然我没有在开学熙攘的人流中找到她,但是我在入学分班考试的考场碰到了她。

“好久不见?”我向她打招呼

“哪里好久了,我们上上周不是才一起去的市图书馆吗?”夏柠对我的错误表达感到纳闷

“哎呀你不懂,我这是在烘托重逢的气氛!”

“我觉得不需要烘托什么气氛啊,重逢就像刚见面那样就好了,正好新学校新学期新开始,你和我也当做新相识。”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图书馆志愿还教这个?”我对夏柠刮目相看

“好了不和你聊了,考试马上开始了。我都不知道要考什么,烦死了。”她被这个无厘头入学分班考试搞得焦头烂额

“这个我打听过,就考语数英,然后难度和小学6年级差不多,最后按这个总成绩来分班。我们学校人不多,初一只分三个班,第一第二第三分别对应一二三班,然后第四也在一班,以此类推。”我向夏柠告知了我所知道的全部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以为考不好会被分到坏班去呢”夏柠松了一口气

“你等等,我先算一下,假设咱们这次只有十二个人参加分班考试,那么一班的学生就是一、四、七、十名,二班是二、五、八、十一,三班是三、六、九和十二名。这么来的话,那其实一班是最好的三班是最差的啊。”

“什么嘛?这谁想出来的制度,进哪个班还要靠运气,结果三个班还要分好坏?那考第三的人和考第十的人相比不就成大冤种了?”夏柠对此感到无语

“没关系的,你小学成绩那么好,这次考个第一不就能稳去一班了?到时候我考个第十名什么的,咱俩还能在一个班呢”

“你倒是看得起我,我能考个第十就谢天谢地了。至于我们分不分到一个班其实不重要吧,这学校那么小呢,有什么活动随时可以一起参加。好了真的不能再和你说话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考试了!”夏柠选择闭嘴复习

不知为何,在听到她说出我们在不在一个班无所谓这句话的时候,我竟会感到淡淡的失落。尽管后面夏柠已经紧接着解释了,但我还是开心不起来。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同她一样默默最后复习了一下,然后迎接开考。

语文的作文题是小学最难忘的一件事,我把我们准备那次儿童节汇演的事写了上去,很轻松的就超了600字。数学虽然是我的弱项,但是好在题目不怎么难,都是一些简单的四则运算和代数式什么的。英语考了一个knife变复数,我觉得这个对当时的我而言有点超纲了,但总体不是很难。

最后总分300我考了240,排到了第十三名。虽然我没有去刻意打听夏柠的分数,但还是不小心看到了……

当时我攥着书包带站在公告栏前,铝合金边框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墨迹未干的名单上,“夏柠”两个字端端正正坐在榜首,而我的名字蜷缩在第十三行的阴影里。

“你这家伙运气真好呀!”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夏柠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马尾辫被晨风吹得有些毛躁。她凑近看名单时,洗发水的茉莉香混着油墨味钻进腔:“你看,第一名在一班,第十三名也在一班...”

我往旁边挪了半步,水泥地上我们的影子刚好重叠成一个人形。明明暑假还一起在图书馆啃冰棍的人,此刻却穿着陌生的蓝白校服,领口别着崭新的校徽。“我懂这个规律了!是3a加一在一班,a等于我们的名次减一。”我脑袋转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

“可以嘛,谁说你数学差了?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在一班就好。”她这样对我说道。

此刻我感觉之前的不开心全部都无影无踪了。

教室里风扇咯吱转着,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夏柠被班主任安排坐在第三排正中间,而我缩在靠窗最后一排。课桌上有不知哪届学生刻下的“早”字,我用橡皮使劲擦着那道凹陷,却听见讲台上传来班主任的声音:“这次座位按入学成绩排,期中考后重新调整。”

橡皮突然滚到过道上,前排扎蝴蝶结的女生转身帮我捡起来,目光扫过我课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那道画着大红叉的应用题正死不瞑目地瞪着我。夏柠就在这时转过头来,晨光给她侧脸镀了层边:“要不要午休时帮你补课?”

操场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蝉在作最后的狂欢。我蹲在树荫下啃面包,夏柠的笔记本忽然递到眼前。

“你看这个。”她用圆珠笔尖戳着今天我错的这道题的她自己写的解析。

面包屑卡在喉咙里,我剧烈咳嗽起来。夏柠慌忙拍我的背,掌心温度透过校服衬衫烙在皮肤上。“这也能噎住吗?陆南风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她一边嘲笑我一边给我递了一瓶水。

树影在我们之间摇晃,像被风吹散的拼图。远处传来预备铃,夏柠起身时,一片梧桐叶正巧落在她发间。我想提醒她,手指却僵在半空。

她逆光站着,忽然笑起来:“要不我们打个赌?期中考我要是掉出前三,就请你吃一个月冰棍。”

“那要是我考进前三呢?”我也不甘示弱。

“那就你请我吃两个月冰棍~!“她故意拖长尾音,踩着铃声往教学楼跑。

“夏天早就过去了,到那个时候你还要吃两个月冰棍?!”我一边说一边追上她,等我追上去时,看见她发梢那枚梧桐叶终于飘落,打着旋儿跌进九月的风里。

“只要心中有夏天,什么时候吃冰棍都可以。”我貌似寻得了夏柠那个问题的答案。

夏天真的过去了吗?为什么风依然休止不歇呢?

看来我们的重逢,就好像初次相识那般。


初一刚开学到期中考试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为了那个考前三的大话而努力,尽管就算实现了该请冰棍的是我…

夏柠在我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最直观的两点就是她这个人在外貌和学习领域都很成功。

我觉得自己这两方面比不过她,所以想要抹除这两点差距。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要变得和喜欢的人一样优秀,虽然说现在的我还并不能说喜欢她。

具体就是我并没有希望我俩成为恋人的打算,但是你要是说她明天就不认我这个好朋友了,我大概会难过得死去活来的。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喜欢,但我知道这个人对我而言一定很重要,就直接是这样的感觉,隐隐也是这样觉得。

抛开这些胡思乱想不谈,就对于学业我感觉也是够胡乱的。因为除了语数英还多出来政治历史地理生物这四门要考试,之前都没有上过这些课,最可怕是我听说我们甚至还有两门物理和化学没有学,以后会见识到。

虽然后来的我回首才发现初中的课业竟如此简单,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要搞好这七门成绩确实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至少很耗费精力。于是我陷入了仅次于未来中考高考和考研前的认真态度,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课业之中。

倒也不是说这个过程一点乐趣没有,至少收获的充实是真的。

我曾经为了那曲《天净沙·秋思》而着迷,也曾偶尔被几何图形整的焦头烂额,我尝试去听清那些奇怪的英语听力到底在讲些什么,去听政治老师讲青春期心理。我曾经沉浸在春秋战国的故事中,也曾被经纬度和东西半球折磨到不行,我知道了此前并不清楚的细胞结构,还在体育课上的男子1000差点丢了魂。

我感觉学校是想培养出文理双全还身强体壮的初中生超人,为此我疑似付出了所有力气与手段……

期中成绩公布那天,我盯着公告栏的手指微微发抖。第三名后面赫然是我的名字,而夏柠的名字挂在榜首,像一弯遥不可及的月亮。

“你真的说到做到哎!”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夏柠抱着一摞习题册经过我身边,马尾辫在阳光中划出金色的弧线,“晚自习咱们可以按名字换座位了。”

我攥着成绩单的手沁出汗来。按照老班新定的规矩,月考前三名可以优先挑选座位。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时,我看见夏柠把书包放在第三组第二排——那个传说中既能看清黑板又不会被老师过度关注的黄金位置。

“那我来这里了哦。”我故作镇定地把文具盒拍在她右侧的桌面上,金属盒盖与木桌相撞的脆响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夏柠正在整理错题本的手指顿了顿,圆珠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接下来的两周像被按了快进键。她总能在早读时准确指出我混淆的“嬴政“与“羸政“,地理课上我们为“20°W和160°E组成的经线圈究竟该叫东半球还是西半球”争得耳尖发红。

每当我的等高线地形图画得歪歪扭扭,她就用自动铅笔轻轻点着图纸:“这里的山脊线要像梳马尾辫那样利落。”

“我又没梳过我马尾辫,我咋知道?”听完我这话她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让我难忘的是那个暴雨天,当我冲回教室取伞时,撞见夏柠正对着窗台上的绿萝说话:“今天生物课显微镜下的细胞壁,像不像你叶片上的纹路?”她纤细的指尖悬在滴水观音的叶脉上,整个人浸润在暮色里,像株正在光合作用的植物。

“要帮忙吗?”我鬼使神差地开口,看着她慌乱中打翻的铅笔盒。

散落的便签纸上画满奇怪的图案——用春秋战国时间轴串起的思维导图,商鞅变法旁标注着“与秦穆公称霸间隔164年”,楚汉之争的位置贴着撕成两半的银杏叶。

“啊,这难道也要考吗?”

“你别到时候自己焦虑,怪我给你贩卖哦。”夏柠如此回答我

体育课跑完一千米那天,我瘫在梧桐树下像条脱水的鱼。夏柠抱着矿泉水走近时,我瞥见她雪白运动鞋侧面的泥点,像是从完美瓷器上剥落的碎釉。

“下周月考要考季风气候。”她把冰镇过的水瓶贴在我发烫的额头上,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混进一声轻笑:“你上次作业把东南季风箭头画反了,像在给蒙古高原送温暖。”

蝉鸣突然在那一刻静止。

她蹲下身系鞋带时,我望见那截露出的后颈上粘着片银杏叶,金黄的扇形叶脉与她耳后淡青的血管交错成奇妙的地图。

不知这剧烈的心跳声是全赖刚才长跑的太狠,亦或是另有缘由。

总之,夏柠是个好姑娘,和她相处很快乐。至于别的不知道的,或许等长大就清楚了吧。

“我为同桌是你感到庆幸!”

“可不要喜欢上我了哦”夏柠含着笑向我如此打趣

“开什么玩笑,我只玩双向奔赴的明恋!”

“这是啥意思?”

“哎呀,总之就是我只会喜欢喜欢自己的人啦,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你说的对”夏柠毫无犹豫的回应

“但是……”

“但是什么?”

“要是你到了哪天还是没人要,我也恰好还单着,咱俩可以凑一对!”

“谁教你说的这种话!”她似笑非笑地给我后脑勺来了一下

“好了好了,你就当个玩笑好了,快上课了。”

这句话之后我们就彼此无言,又转身投入到课业之中。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呢?”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想道

无论如何,只要当下开心就好咯。就像是我和夏柠第一次在幼儿园认识一样,不管上一秒还在因妈妈离开学校而难过,转头就因为认识到新的同龄人而傻乐起来。

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们,会想到有如今那一天吗?或者说现在的我们,能不能想到未来某一天。

风可以再急一些吗?好想快点长大……


蝉鸣的喧嚣终于在九月的末尾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操场上传来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广播体操旋律。初中的第一个学期仿佛才刚翻开扉页,期中考试那点紧张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就弥漫起一股更热烈、更躁动的气息——运动会要来了。

九月的阳光依然带着夏末的余威,慷慨地泼洒在崭新的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独特的橡胶气味。教室里的风扇依旧不知疲倦地转着,却吹不散少年们因兴奋而升温的血液。报名表在课桌间传阅,像点燃引信的鞭炮,所到之处便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议论。

“陆南风,你报什么?”前桌的男生扭过头,脸上是跃跃欲试的光。

我盯着报名表,目光在“100米”、“跳远”、“铅球”等字眼上逡巡,最后落在角落的“两人三足”上。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一个念头像小气泡一样冒了出来,随即又被自己按了下去。太刻意了吧?会被笑话的。

“还没想好……”我含糊地应着,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第三排。夏柠正和同桌凑在一起,对着报名表指指点点,马尾辫随着讨论的节奏轻轻晃动。

“夏柠,你报什么?”她的同桌大声问。

“嗯……广播操集体项目肯定要上的,”夏柠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接力赛?或者跳高?感觉跳高挺有意思的!”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过杆的动作,带着点小女生的娇憨。阳光穿过窗户,在她浅绿色的运动服袖口跳跃。

广播操比赛是运动会的前奏,每个班都卯足了劲排练。体育课变成了集体操练时间,口令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我们班被安排在操场东侧的树荫下练习,斑驳的光影在每个人身上游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伸展运动,预备——起!”

体育委员喊得声嘶力竭。夏柠站在女生队列的前排,动作标准又带着点她自己特有的柔韧感。可就在一次“扩胸运动”转“踢腿运动”的衔接处,她忽然卡壳了。本该是左腿向后踢,她慌乱间却抬起了右腿,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像个被绊倒的小鹿般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女生。

“噗……”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夏柠的脸颊“唰”地飞上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迅速站稳,低着头,试图跟上节奏,但动作明显僵硬了许多,带着点负气的笨拙。

“那个……夏柠同学,”体育委员也憋着笑,“是左腿,左腿向后。”

“知道了!”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了。我看见她小巧的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休息间隙,她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下巴抵着膝盖,手里无意识地揪着一根枯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也照亮了她脸上残留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喂,”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刚才那个‘顺拐’,挺有创意的啊。”

她猛地抬起头,瞪了我一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陆南风!你再说!”

“好好好,不说。”我举手投降,递过去一瓶刚从小卖部买来的冰水,“喝口水,降降温?脸都红成小番茄了。”

她接过水,冰凉的瓶身贴了贴滚烫的脸颊,小声嘟囔:“丢死人了……”

“这有什么,”我拧开自己那瓶,灌了一口,“你忘了小学那次儿童节,我顶着半张墙灰上台唱歌都没觉得丢人。广播操而已,大家笑过就忘了。”我努力模仿她当时看着自己“杰作”时傻笑的样子。

夏柠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出来,眼里那点阴霾终于散开,露出熟悉的光亮:“你还敢提那个!不过……”她歪着头看我,马尾辫滑到肩侧,“好像也是哦。跟你比,我这确实不算什么。”

“喂喂喂,重点是这个吗?”我作势要去抢她的水。

她笑着躲开,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最终,我鬼使神差地在“两人三足”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搭档的空格里,笔尖悬停了许久,才像是做贼一样,飞快地填上了“夏柠”两个字。交表时,心跳得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体育委员探究的眼神。

“哟,搭档夏柠啊?”体育委员果然挑了挑眉,语气促狭。

“嗯……就近,方便练习。”我胡乱找了个借口,感觉脸上也开始发烫。幸好,他没再追问。

夏柠那边倒是很平静,只是后来有一次课间,她递给我一根红领巾时随口说了句:“练习的时候用这个绑腿吧,结实。”仿佛这只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运动会开幕那天,秋阳高照,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操场上彩旗招展,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空气里充满了汗水的咸味、塑胶跑道的热烘烘气息和少年人无处安放的精力。

广播操比赛在上午进行。我们班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在主席台前站定。当熟悉的音乐响起,我看到前排的夏柠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她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专注和流畅。每一次伸展、跳跃、转身都精准到位,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轮廓。那点小小的失误早已被淹没在整齐划一的集体动作中,她像一棵小白杨,在秋风中舒展着枝叶,闪闪发光。最终,我们班意外地拿了个二等奖。夏柠走下场地时,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冲我比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

下午的重头戏是趣味项目“两人三足”。检录处人头攒动,我和夏柠被分到了靠后的组。等待的间隙,气氛莫名有些微妙。我们并排坐在跑道边的草坪上,阳光暖融融地晒着背。夏柠低着头,认真地用那根红领巾把我和她的脚踝并排绑在一起。她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我的小腿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电流感。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粉的清新气息,比跑道蒸腾的热气更清晰地萦绕在鼻端。

“绑紧点,不然容易摔。”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打了个结,勒得我脚踝有点发疼,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嗯。”我应着,声音有点干涩。试着站起来,身体因为平衡被打破而摇晃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寻找支撑,正好碰到了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感觉到她肩胛骨的轮廓和微微的温热。她似乎也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先试试走几步?”她提议,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

“好。”我咽了口唾沫。

“一二,一二……”我们小声喊着号子,试探着迈步。起初几步磕磕绊绊,像两只笨拙的企鹅,身体不可避免地紧紧挨在一起又分开。她的头发偶尔会扫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每一次迈步,被绑在一起的脚踝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动作的牵引和力量。每一次身体的碰撞,都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

“默契!注意默契!”体育委员在旁边大喊。

夏柠侧过头看我,额角有汗珠滑落:“听我口令,我喊一迈绑着的那只脚,喊二迈另一只。”

“好!”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渐渐地,我们找到了节奏。步幅变小,频率加快,身体在靠近与分离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她的口令清晰而稳定,像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我。我们开始小跑起来,虽然姿势依旧称不上优雅,但速度明显快了不少,竟也有了几分流畅感。风吹过耳边,混合着我们同步的呼吸和心跳声。

“下一组准备!”裁判的声音响起。

我们被安排在起跑线上,身旁是其他几对同样绑着腿、表情或紧张或兴奋的搭档。枪声响起!

“冲!”夏柠低喝一声。

我们同时发力,像离弦的箭(虽然可能是歪歪扭扭的箭)冲了出去。步调惊人的一致,仿佛练习了千百遍。风在耳边呼啸,跑道在脚下飞速后退。周围的加油声、呐喊声都模糊成一片背景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绑在一起的三只脚,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同步的心跳声。

“快!快到了!”终点线在眼前放大。

就在距离终点只有几步之遥时,旁边一组突然挤撞过来。夏柠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我下意识地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拽,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她身下。

“砰!”我们俩重重地摔倒在塑胶跑道上。

尘土和橡胶颗粒的味道扑面而来。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更清晰的是压在身前的重量,还有夏柠急促的、带着惊吓的呼吸喷在我颈侧。她的发丝散落在我脸上,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和汗水的微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没事吧?”我撑起上半身,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急切地问她。

夏柠抬起头,脸上沾了点灰,眉头因为疼痛微微蹙起,但那双大眼睛里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亮光。她摇摇头,声音有点喘:“没……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我扶着她坐起来。这才看到她的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丝,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我自己的手肘也火辣辣地疼,估计也挂了彩。

“哎呀,流血了!”旁边有同学惊呼。

我们这对“伤兵”被扶到了操场边的医务室。校医是个慈祥的老阿姨,一边念叨着“年轻人毛毛躁躁”,一边熟练地给我们清洗伤口、涂碘伏。

“嘶……”当冰凉的碘伏碰到伤口时,夏柠忍不住吸了口凉气,眼眶微微泛红。

“忍忍,很快就好了。”校医阿姨动作放轻了些。

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膝盖上那片刺眼的红痕和药水留下的深褐色印记,心里有点堵。明明可以拿名次的……都怪那个撞人的家伙!但看着她强忍疼痛的样子,那点遗憾又被更强烈的担忧取代了。

处理好伤口,我们被“勒令”在医务室门口的树荫下休息。夕阳西下,给操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喧嚣的比赛似乎离我们远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夏柠低头看着自己膝盖上那块显眼的纱布,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唉,真可惜,差点就到终点了。”

“是啊,”我附和着,目光落在她微微沮丧的侧脸上,“不过……我们配合得挺好的,前面都跑得很快。”

她抬起头,夕阳的金辉落进她清澈的眼眸里,像揉碎了的星光。她看着我,嘴角慢慢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释然和奇异的温柔的弧度:“嗯,是挺好的。”

那一刻,膝盖和手肘的疼痛似乎都不算什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漫过心田。它不同于儿童节后台的嬉闹,不同于图书馆台阶上的葡萄清甜,也不同于同桌解题时的专注。它更沉静,也更汹涌,带着一种在共同经历的小小“劫难”后萌生的、难以名状的亲近感。

不远处,广播里传来女子800米决赛的加油声,激昂热烈。而我们坐在这片小小的树荫下,被一种奇异的静默笼罩着,只有风吹动树叶,和我们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碘伏气味和夕阳温度的空气。

运动会还在继续,秋阳依旧热烈。风拂过树梢,也拂过少年们汗湿的额发和懵懂的心事,不知疲倦,不问归处。


运动会的喧嚣和膝盖上那块小小的纱布印记一起,渐渐淡入日常学习的背景音里。秋意渐浓,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打着旋儿扑簌簌落下,铺满了通往教学楼的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踩碎了无数个阳光的碎片。

我和夏柠的“革命友谊”似乎因为那次“两人三足”的“患难”更近了一步。课间讨论题目时,手臂偶尔碰到一起,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立刻弹开;她从我笔袋里顺根笔用,也显得理直气壮了许多。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暖意发展。

直到那个周三的下午。

那天是年级篮球赛的决赛,我们班对阵隔壁三班。我对篮球兴趣缺缺,纯粹是被同桌张浩生拉硬拽去当拉拉队的。夏柠倒是一反常态地积极,早早占好了前排位置,手里还拿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哟,夏柠,这么捧场?给谁加油啊?”张浩挤眉弄眼地问。

夏柠笑了笑,没直接回答,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正在场边热身的某个身影上——那是三班的体委,叫周扬。周扬在年级里算是个“名人”,个子高,篮球打得好,关键是那张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公认的级草。阳光下,他运球的动作流畅有力,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尖叫。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了。

比赛开始了,球场上的对抗激烈异常。周扬确实耀眼,突破、上篮、远投,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得分都引来一片欢呼。我注意到,夏柠的目光几乎一直追随着他。当周扬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空心入网时,她甚至忍不住跟着周围的女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抿住了嘴,脸颊微微泛红。

那抹红晕,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上。

中场休息时,周扬满头大汗地走向场边休息区。几乎是同时,我看见夏柠拿着那瓶水,犹豫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去。距离有点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夏柠把水递过去,周扬笑着接过,仰头就灌了大半瓶,喉结上下滚动。夏柠站在他面前,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羞涩和崇拜的笑容。

那一刻,塑胶跑道的灼热感似乎顺着脚底板一直烧到了头顶。我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瓶被递出的水,和夏柠仰望着周扬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酸涩感和巨大的危机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喂,陆南风,发什么呆呢?下半场开始了!”张浩用力拍了我一下。

我猛地回过神,球场上的哨声和呐喊重新灌入耳中,但心绪却像被搅乱的一池水,再也无法平静。剩下的比赛,周扬的身影在我眼中变得异常刺目,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某种残酷的差距。而夏柠专注的侧脸,也让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也会那样专注地、带着点仰慕地去看另一个男生。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我们班输了。人群散去,夏柠也随着人流往教室走。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轻盈的背影,马尾辫随着步伐左右摇摆,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

“陆南风,”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点运动后的红晕,“你觉得周扬打球怎么样?刚才那个压哨三分球太帅了!”

她语气里的兴奋和赞叹,像一把小锤子,又在我心口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嗯……还行吧。”我含糊地应道,声音有点干巴巴的,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我们班后卫要是再稳点,说不定能赢。”

“是吗?”夏柠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或者说,她的注意力还在刚才的比赛上,“不过周扬确实厉害,个子高,动作也好看。”

“哦。”我应了一声,感觉喉咙更干了。

“动作好看”……原来她不仅看脸,还看动作好不好看?那像我这样,平时除了体育课跑跑步,球类运动仅限于课间扔个沙包的水平,在她眼里岂不是毫无“动作美感”可言?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

回到教室,我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投入作业,而是拿出笔袋里的小镜子(那是之前夏柠忘在我这儿的),对着自己照了又照。镜子里的少年,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因为运动出汗还黏了几缕在额前。眉毛……嗯,还算整齐?眼睛……不大不小,单眼皮。鼻子……不高不塌。嘴唇……没什么特色。皮肤……因为刚运动完还有点红,平时好像也有点偏黄?下巴上还冒了一颗小小的、不太明显的青春痘。

怎么看,都跟“帅”这个字沾不上边。最多算个……五官端正?清秀?扔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

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有点发白的校服,袖口还蹭了点蓝墨水……一股强烈的“自惭形秽”感油然而生。

“喂,照什么呢?臭美?”同桌张浩凑过来,一脸坏笑。

我“啪”地合上镜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研究下人类面部多样性不行啊?”

“切,”张浩嗤笑一声,“我看你是被周扬刺激到了吧?人家那才叫帅,有型!咱们这种,就老老实实当个背景板吧。”

张浩无心的一句话,却像根针一样精准地戳中了我的痛处。背景板?难道在夏柠眼里,我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吗?

不行!一股莫名的、带着点幼稚和不甘的倔强劲儿猛地冲上头顶。我陆南风怎么能当背景板?尤其是夏柠身边的背景板!

“支棱起来!”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怎么支棱?具体要怎么做?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一会儿是夏柠仰头看周扬时发亮的眼睛,一会儿是她递过去的那瓶水,一会儿又是镜子里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第一步,大概……是形象改造?

周末,我破天荒地没有窝在家里看漫画,而是揣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雄赳赳气昂昂地杀进了市中心一家看起来很有“潮范儿”的理发店。理发师小哥顶着一头绚丽的紫毛,热情洋溢地问我想要什么发型。

“呃……就,帅一点的。”我底气不足地说。

“帅一点?小同学,你这要求太抽象了。”紫毛小哥拿着剪刀在我头上比划,“我看你脸型还不错,要不试试最近很火的‘微分碎盖’?清爽阳光,很适合学生。”

“行……行吧。”我豁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被剪得层次分明、刘海略显飘逸、还喷了定型喷雾的自己,感觉……有点陌生。好像……是精神了点?但好像……又有点怪怪的?像顶了个不属于自己的壳。

“怎么样?是不是瞬间精神小伙了?”紫毛小哥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我含糊地应着,付了钱,走出理发店。风吹在刚剪短的头发上,凉飕飕的,心里也凉飕飕的,总觉得路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探究。这发型……真的能吸引夏柠的目光吗?

回到家,老妈看到我的新发型,惊得手里的锅铲差点掉了:“哎哟我的天!你这头发……被狗啃了?”老爸从报纸后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来了句:“嗯,挺……精神的。像个小刺猬。”

我:“……”信心瞬间被打掉一半。

周一上学,我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踏进教室。新发型果然引起了注意。

“哇!陆南风,你换发型了?”前桌的女生惊讶地回头。

“嚯!南风兄,改头换面啊!”张浩更是夸张地围着我转了一圈。

夏柠也转过头来,目光在我头顶停留了两秒,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那种惊艳的、欣赏的笑,而是带着点忍俊不禁的、看新奇事物似的笑。

“陆南风,你这头发……嗯……挺特别的。”她努力憋着笑,评价得很委婉。

那点微弱的希望小火苗,“噗”一下,彻底熄灭了。脸上火辣辣的,比那天在跑道上摔跤还疼。我尴尬地挠了挠头(新剪的发茬有点扎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刻意的改变,在她眼里只是……特别?或者说,滑稽?

课间操的时候,我顶着这个“特别”的发型站在队伍里,感觉浑身不自在。阳光照在头发上,新喷的定型水散发出一种廉价的香味。我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第三排的夏柠,她正和旁边的女生说笑着,马尾辫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我这个“特别”的发型,恢复了平常的轻松自然。

那一刻,沮丧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原来,仅仅换了个发型,并不能改变什么。夏柠的目光,似乎并不会因此而多停留一秒。

放学路上,秋风卷起金黄的落叶。我垂头丧气地走着,新剪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定型水早就失去了作用。第一次关于“支棱”的尝试,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帅”这个字,好像离我太遥远了。难道夏柠真的只喜欢周扬那样的帅哥吗?那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念头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但内心深处,似乎又有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仅仅是这样就放弃吗?陆南风?

风掠过树梢,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未知的远方。少年第一次懵懂地触碰到了“自我提升”的命题,却也在第一次笨拙的尝试后,撞上了一堵名为“现实”的墙。前方似乎迷雾重重,但心底那份不甘和悸动,却像风中的种子,倔强地寻找着落地的缝隙。


“微分碎盖”事件的余波,像一片尴尬的阴云,在我头顶盘旋了好几天。每次夏柠无意间瞥向我这边,我都觉得她是在看我那已经耷拉下来、失去“碎盖”灵魂的刘海。张浩那家伙更是时不时就模仿理发师紫毛小哥的腔调:“同学,帅一点哦~”换来我毫不留情的一记肘击。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我甚至开始刻意避开和夏柠过多的接触,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份因“不够帅”而产生的隐秘自卑。课间讨论题目时,我不再主动凑过去;她递过来的笔记,我也只是匆匆道谢就埋头抄写,不敢看她的眼睛。

直到那个周五的放学后。

夕阳把教室染成一片暖橘色,值日生扫地的声音沙沙作响。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想等夏柠走了再离开。她似乎也在收拾东西,动作慢条斯理。教室里渐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陆南风,”她忽然叫住我,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捂住头发。

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浅绿色的笔记本,是我之前借给她抄历史时间轴的。“这个还你。”她把本子放在我桌上,却没立刻走开,而是歪着头,用一种带着点探究、又有点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你最近……怪怪的。”她直截了当地说。

“啊?有吗?”我装傻,低头胡乱把本子塞进书包。

“有,”她肯定地点点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一甩,“是因为……发型?”

被直接戳破,我脸上瞬间有点挂不住,支吾着:“没……没有,就是……觉得新发型不太适合我。”

夏柠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上次那种看新奇事物的笑,而是带着点了然和……包容?她伸手,很自然地拨开我额前那缕不听话的、遮住眼睛的头发,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

“笨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有一点点超越年龄的了然,“非得看脸吗?”

我愣住了,抬头看她。夕阳的金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她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率,没有嘲笑,没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疑惑。

“什么……意思?”我呆呆地问。

“我的意思是,”她收回手,抱着自己的书包,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好看的人当然养眼啊,就像周扬打球,动作确实挺帅的,看着舒服。但是……”

她顿了顿,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直视着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但是,这很重要吗?非得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吗?陆南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我一时语塞,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以前多好啊,”她掰着手指数,“儿童节敢顶着墙灰上台,一点都不怕丢脸;在图书馆当志愿者,为了帮老爷爷找一本旧书,能把整个书架翻个底朝天;运动会上摔得那么惨,还先问我有没有事……还有,”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真诚的暖意,“你讲题的时候,特别耐心,虽然有时候自己也会被绕晕,但从来不会不耐烦。这些,不比一个发型,或者一张脸……重要得多吗?”

她的话,像一阵清冽的风,猝不及防地吹散了我心头的迷雾和阴霾。那些我自以为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笨拙的举动,原来在她眼里,是“好”的?原来她看到的,不只是镜子里的那张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释然、羞愧和巨大温暖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我。脸上热热的,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一种被“看见”的触动。

“我……我就是……”我挠了挠头,这次是真挠,新长的头发茬刺着手心,“就是觉得……周扬那样挺厉害的。”

“他是挺厉害的,”夏柠点点头,很客观,“篮球打得好,人也高。可是,陆南风,”她忽然凑近了一点,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压低声音,“等你长大一点,说不定比他更高更帅呢?到时候,让他给你当背景板!”

“噗……”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小恶作剧的安慰逗笑了。心中的沉重感,在这一笑里烟消云散。

“而且啊,”她站直身体,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带着点小女生的憧憬,“我觉得一个人真正的‘帅’,应该是……嗯,就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并且能一直努力去做好的样子吧?就像……就像我表姐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虽然我现在也不太懂具体什么意思,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腹有诗书气自华……我默默咀嚼着这句话。虽然懵懂,但似乎触碰到了比“好看”更深层的东西。

“所以,笨蛋陆南风,”她背起书包,朝门口走去,夕阳给她纤瘦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别瞎琢磨了,好好长大吧!等你真的长大了,说不定……”她回过头,冲我眨眨眼,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比现在顺眼多了呢!”

她笑着跑出了教室,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里。那句“等你长大”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轻柔地埋进了心田。多年以后,当我审视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时,总是会不由的感叹夏柠的眼光。如果不是她带给我自信,或许我也见不到丑小鸭变变天鹅的那一天。

笨蛋……非得看脸吗?

是啊,非得吗?

那个困扰了我许久的问题,似乎被夏柠用她独有的、带着点天真又直指本质的方式,轻轻松松地解开了。重要的不是此刻镜子里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而是这个少年正在成为什么样的人,正在做些什么事。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对着镜子唉声叹气。摊开数学练习册,看着那道画着大红叉的几何题,第一次觉得那些复杂的辅助线不再面目可憎。我拿起笔,静下心来,一步一步地推导、演算。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草稿纸上,也照在少年专注的侧脸上。

时间悄然滑过初一,迈入初二的门槛。梧桐树绿了又黄,落了又生。

我依旧没有变成周扬那样耀眼的帅哥。身高虽然长了一些,但离“玉树临风”还差得远。脸上偶尔还是会冒出恼人的青春痘。但有些东西,确实在悄然改变。

我依旧会为了一道难题绞尽脑汁,但不再轻易放弃。当我在期中考试后,名字终于挤进了年级前十的公告栏(虽然只是第十名),夏柠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拍着我的肩膀:“看吧!我就说努力有用!陆南风,你行啊!”那一刻,我感觉比剪了个“帅炸天”的发型还要满足。

我开始主动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辩论赛。站在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评委审视的目光,手心全是汗,声音也有些发抖。但当我说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观点,看到台下夏柠用力点头、悄悄给我比大拇指时,一股莫名的勇气支撑着我完成了整场辩论。虽然最后只拿了三等奖,但走下台时,夏柠递过来的冰镇矿泉水,比任何奖状都甘甜。

图书馆依旧是我和夏柠常去的地方。我们不再仅仅是整理书籍的志愿者。我会在历史书架前流连,被那些尘封的故事吸引;夏柠则一头扎进了文学区,抱着一本本诗集散文,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有一次,她兴奋地指着泰戈尔的一句诗给我看:“‘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吻。’陆南风,你看,写得多美啊!”她念诗时,眼睛里有光在流转,那种专注和沉醉的神情,让我觉得,这比任何精心修饰过的“好看”都要动人百倍。

我也终于不再回避体育课。虽然篮球依旧打得稀烂,但我发现自己在长跑上似乎有点天赋。运动会时,我报了1500米。跑道上,风掠过耳边,肺叶像要炸开,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最后一圈,意识都有些模糊,只凭着本能向前冲。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我直接瘫倒在草坪上,大口喘着气。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夏柠穿过人群跑过来,手里拿着水和毛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骄傲?

“陆南风!你跑了第五!第五名啊!太厉害了!”她蹲下来,一边把水递给我,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我额头上的汗,动作有点笨拙,却带着真切的关心。

汗水流进眼睛里,有点刺痛,但心里却像被温泉水包裹着,暖洋洋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拔节生长,带着汗水的咸涩和阳光的热度。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坚持和突破带来的力量感。

原来,“长大”并不是某个瞬间的脱胎换骨。它藏在解出一道难题的豁然开朗里,藏在鼓起勇气站上陌生舞台的微微颤抖里,藏在书本间偶然邂逅的惊艳诗句里,也藏在跑道上拼尽全力后肺部灼烧般的疼痛里。

它让那个曾经为了发型而沮丧的小屁孩,渐渐学会了更坦然地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也学会了用更广阔、更深邃的目光去打量这个世界,以及……那个总是穿着浅绿色、眼睛会发光的姑娘。

梧桐树的影子在脚下拉长又缩短。夏柠依旧会偶尔提起周扬,说他篮球又进了校队主力,说他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了。但她的语气,更像是在谈论一个优秀的、值得欣赏的同学,那份曾经让我心头发紧的、带着仰慕的专注,似乎渐渐淡了,或者说,转移了方向。

“陆南风,下周三生物实验课要解剖鲫鱼,你敢不敢动手?”她拿着实验通知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问我。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挑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倒是你,别到时候又像上次看显微镜切片里的血细胞一样,吓得往后躲。”

“谁怕了!”她不服气地瞪圆了眼睛。

我们像往常一样斗着嘴,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植物生长的清新气息,拂过少年少女的衣角和发梢。

笨蛋,非得看脸吗?

等你长大。

风掠过耳畔,似乎也在无声地应和着。


初二的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梧桐树的绿荫浓得化不开,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宣告着盛夏的来临,也预示着期末考的迫近。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混合着花露水的独特气味,那是独属于期末复习季的气息。

我和夏柠依旧是同桌。经历过“发型风波”和“长大顿悟”后,相处似乎进入了一种更自然也更紧密的状态。我们会为了一个物理电路的连接方式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解出一道超难的数学压轴题后默契地击掌;她会在早读时小声提醒我背错的英语单词,我也会在她被生物遗传图谱绕晕时,用我能想到的最笨拙但最清晰的画图方式帮她梳理。

日子在笔尖的沙沙声和风扇的嗡鸣中流淌。那份曾经让我心慌意乱、急于“支棱”的懵懂情愫,仿佛被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共同奋斗稀释、沉淀,化作一种更踏实、更熨帖的暖流,流淌在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笔帽碰撞的细微声响里。

我以为,它会一直这样安静地流淌下去,像一条看不见的溪流。

直到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下午。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刚结束,大家都有些精疲力竭。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考后特有的、混杂着解脱和焦虑的躁动气息。有人在对答案,唉声叹气;有人趴在桌上补眠;还有人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翻看错题本。

夏柠正皱着眉,对付一篇语文作文的修改。题目是《最重要的小事》。她咬着笔杆,稿纸上涂涂改改,似乎总不满意。

“写什么这么难?”我放下手里的物理错题集,凑过去看。

“唉,老师说要写出真情实感,要小中见大……可我写和外婆一起摘葡萄,总觉得有点……嗯,太普通了?”她苦恼地抓了抓马尾辫。

“普通吗?”我想起那个暑假便利店台阶上分食葡萄的午后,空气里的冰棍甜味和葡萄的清甜似乎又萦绕鼻端,“我觉得挺好啊,细节写生动点就行。”

“怎么生动?”她转头看我,眼睛里带着求知欲。

我拿起她的稿纸,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外婆把葡萄递给我’,可以改成‘外婆粗糙的手指捏着那颗最大的、还沾着晨露的紫葡萄,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是不是更有画面感?”

夏柠眼睛一亮:“对哦!陆南风,你写东西还挺有感觉的嘛!”她拿回稿纸,立刻刷刷刷地改起来。

受到一点小小的“鼓励”,我有点得意,也来了点兴致,顺手拿起自己那张写满物理公式的草稿纸,翻到空白面:“其实……我脑子里也有个小事。”

“什么小事?”她一边改作文一边随口问。

“嗯……就是,”我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但话匣子打开了,“比如,有人明明自己膝盖擦破了皮疼得要命,还问我摔得重不重;比如,有人会为了一个广播操动作没做好,一个人躲在树荫下生闷气,像只炸毛的小猫;再比如,有人明明可以自己独占图书馆借书的名额,却非要拉上一个笨蛋一起去当志愿者……”我边说,边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画了个顶着墙灰的脸,画了个绑着红领巾的脚踝,画了两个小人蹲在台阶上……

夏柠修改作文的笔停了下来。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我,又看向我草稿纸上那些幼稚又充满细节的涂鸦。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讨论作文时的专注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探究,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一件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教室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窗外沉闷的雷声隐隐滚动,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力量。然后,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很浅、很微妙、介于了然和调侃之间的弧度,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陆南风……”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专注的大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缓缓说道:

“……感觉你好像喜欢我哦?”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里炸开!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到地上。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能力瞬间蒸发殆尽。想否认?想辩解?想逃跑?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傻傻地、带着巨大窘迫地看着她。

空气死寂。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我混乱的心跳上。

夏柠看着我瞬间涨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眼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但那笑意里没有戏谑,也没有得意,反而带着一种……安抚?她并没有等我回答——大概从我那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轻轻弯下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笔,放回我的桌上。动作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后,她重新拿起自己的作文稿纸,指尖点了点刚才我建议她修改的那句话——“外婆粗糙的手指捏着那颗最大的、还沾着晨露的紫葡萄,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

“嗯,这样改确实好多了。”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轻松,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像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

她低下头,继续认真地修改作文,侧脸在窗外灰暗天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一丝并非全然平静的痕迹。

我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坐在那里。窗外的雨声震耳欲聋,却盖不住胸腔里那狂乱到失序的心跳。那句“感觉你好像喜欢我哦?”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神经。

她知道了。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然后……然后她就当没事人一样继续改作文了?

巨大的羞赧、慌乱、不知所措,还有一丝隐秘的、被戳破心事的狼狈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但同时,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惊涛骇浪,悄然破土而出——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是一种更深的不安?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承认?好像都不对。最终,我只是机械地、笨拙地弯下腰,假装去捡地上并不存在的另一支笔,借此避开她可能再次投来的目光。

暴雨冲刷着窗外的世界,也冲刷着我兵荒马乱的内心。教室里依旧喧闹,对答案的声音,讨论题目的声音,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而我和夏柠之间,却隔着一层无形的、被那句点破的“感觉”所笼罩的沉默。

她修改作文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微妙的背景音。我僵直地坐着,盯着物理错题集上那道复杂的电路图,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那然后呢?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夏柠终于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发出小猫似的轻哼。她转过头,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狡黠和坦然的、非常“夏柠式”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我混乱的思绪:

“不过……感觉是不是真的,好像也不重要咯?”

她顿了顿,拿起整理好的文具和书本,站起身来。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甩,扫过我依旧滚烫的耳廓。

“重要的是——”她低头看着我,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新月,里面盛着窗外雨水的清光,也盛着一种超越了这个年纪的通透和……某种温柔的纵容,“——陆南风,下周期末考,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可别再错了!不然,暑假的冰棍,你请双份!”

说完,她像只轻盈的蝴蝶,抱着书本,转身融入了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的人群中,浅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渐渐空荡下来的教室里,对着窗外滂沱的雨幕发呆。

感觉……不重要吗?

那什么才重要?

期末考?冰棍?还是……别的什么?

那句轻飘飘的“不重要咯”,像一片羽毛,落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的心湖上,没有激起新的涟漪,却让那汹涌的波涛奇异地、缓缓地平息下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裹挟着湿润的凉意和泥土的气息,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拂过少年依旧发烫的脸颊。

风休止不歇,心事也休止不歇。

但日子,总要继续向前走的。像她说的,期末考,物理大题……还有,暑假的冰棍。

或许,真的……不重要?至少现在,没那么重要了。


期末考结束的铃声,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开启了通往初二暑假的大门。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试卷和复习资料被抛向空中,又像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解脱。

我和夏柠的名字,依旧紧挨着出现在年级前二十的榜单上。尘埃落定,那份被“感觉你好像喜欢我”点破后又轻飘飘放下的微妙,似乎也随着考卷的翻篇,被暂时封存在了蝉鸣喧嚣的夏日序章里。没有追问,没有尴尬,一切又回到了那种熟悉的、并肩作战后的松弛状态。

“终于——解放了!”夏柠把书包甩到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马尾辫随着动作划出一道充满活力的弧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明媚笑容,仿佛之前那个在暴雨教室里语出惊人的姑娘只是我的幻觉。

“是啊,”我应和着,收拾着桌上散落的文具,目光扫过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操场,“接下来两个月,就是纯玩了。”

“玩?”夏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碎钻,“当然要玩!而且是必须、立刻、马上出去玩!”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兴奋和小神秘,“陆南风,你想想,这可是初二的暑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什么意思?”我没太明白。

“笨啊!”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忘了?初三!传说中的地狱初三!我妈我姐还有老师都说,初三的假期基本等于不存在,不是上课就是疯狂补课刷题,为中考冲刺!到时候,别说出去玩了,能睡个懒觉都是奢侈!”她掰着手指头,细数着即将被剥夺的自由,语气夸张又带着点真实的忧虑。

被她这么一说,一股紧迫感瞬间攫住了我。是啊,那个被大人们反复渲染的、灰暗紧张的初三,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正悬在明年的夏日尽头。眼前这个可以肆意挥霍的、长长的、作业不多的暑假,突然变得无比珍贵起来。

“所以啊,”夏柠总结陈词,双手叉腰,气势十足,“这个暑假,必须玩!而且要玩得轰轰烈烈,玩得刻骨铭心,玩得对得起我们即将牺牲的下一个夏天!”她顿了顿,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转向我,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有点“哥们儿义气”般的熟稔,语气轻快又自然:

“当然啦,咱俩一起去更好了!有个伴儿,安全,还能互相拍照,多好!”

“咱俩……一起去?”我的心跳,因为这句过于顺理成章的话,又不争气地快了一拍。仿佛之前所有的兵荒马乱、欲言又止、被点破的窘迫,都只是为了铺垫这一刻她如此坦荡自然的邀约。

“对啊!”她用力点头,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不然跟谁去?跟我妈去逛商场?还是跟周扬他们去打一下午球?没意思!咱们得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去哪里?”我压下心底那点悸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她一样自然。

“海边!”她脱口而出,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我想看大海!真正的、望不到边的大海!吹吹海风,踩踩沙滩,最好还能看到日出!”她描绘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诗意的憧憬。

海风……沙滩……日出……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像一幅带着咸涩气息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描绘的景象飞了出去。

“好!”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去海边!”

计划就这样近乎草率又无比坚定地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像两个秘密筹划着伟大冒险的孩子,在QQ上、在图书馆碰头时,兴奋地讨论着行程。查攻略,比价格,说服家长(主要是夏柠,她爸妈管得严些),最终敲定了离我们城市不算太远、以干净沙滩和壮观日出闻名的一个海滨小城。两天的行程,住家庭旅馆,坐晚上的火车去,清晨抵达正好看日出。

出发前夜,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窗外的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唱着。脑海里翻腾着对大海的想象,对旅程的期待,但更多的,是夏柠那句“当然咱俩一起去更好了”时,那理所当然、毫无芥蒂的神情。那份被她轻描淡写说“不重要”的“感觉”,在此刻远离了教室和考卷的纯粹期待里,似乎又悄然发酵,带着海风般的微醺。不止是风,不止是夏,还有那份与她并肩去看世界的隐秘欢喜。

凌晨的火车站,灯火通明,带着远行的特有气息。我背着简单的双肩包,在进站口张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浅绿色的身影。夏柠也背了个包,扎着利落的丸子头,额前有几缕碎发被夜风吹拂着,显得格外清爽。她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给!”她看到我,眼睛一亮,把袋子塞过来,“我妈非让带的,说火车上吃。”

我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各种零食:独立包装的小蛋糕、话梅、牛肉干、还有两盒牛奶和几瓶水。沉甸甸的,全是“妈妈的味道”。

“谢……谢谢阿姨。”我心里暖暖的。

“别谢了,快走吧,要检票了!”她催促着,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绿皮火车在夜色中哐当哐当地前行。硬座车厢里灯光昏暗,空气混合着泡面、汗水和铁轨的味道。我们并排坐着,分享着袋子里的零食。夏柠靠窗,脸贴着微凉的车窗,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被黑暗模糊了轮廓的田野和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

“陆南风,你说,海边的日出……会是什么颜色?”她的声音在车轮的噪音里显得有些轻,带着梦幻般的期待。

“书上说,可能是金色,也可能是橘红,或者粉紫色……要看天气和云层。”我努力回忆着看过的攻略。

“我希望是金色的,”她闭上眼睛,仿佛在想象,“像熔化的金子,洒满整个海面……一定很美。”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静谧。

困意渐渐袭来。夏柠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她均匀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带着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肩膀上传来她头部的重量和温度,那么真实,又那么不可思议。心跳声在寂静的车厢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规律而催眠,但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充满了某种隐秘而巨大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员报站的声音响起:“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滨海站……”

夏柠猛地惊醒,像只受惊的小鹿,迅速直起身子,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可疑的红晕:“啊?到了?”

“嗯,快到了。”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故作镇定。

走出火车站,凌晨四点的滨海小城,空气清冽而湿润,带着一股明显的、咸腥的海风味。天边已泛起一层朦胧的蟹壳青。我们顾不上旅途疲惫,也顾不上找旅馆放行李,按照攻略的指引,直奔最佳日出观测点——一片开阔的礁石海滩。

天光渐亮,深蓝的天幕被一点点稀释。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和衣角,发出呼呼的声响。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低沉而永恒的轰鸣。我们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大礁石坐下,裹紧了单薄的外套,静静地等待着。

东方的天际线,那抹青色越来越淡,渐渐染上柔和的橙黄,像画家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接着,橙黄之中,渗出一线耀眼的、难以逼视的金红!那金红越来越亮,越来越宽,像一把燃烧的巨剑,劈开了沉沉的海天。

“快看!”夏柠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带着颤抖。

就在那无与伦比的金红中心,一个炽热明亮、边缘清晰的小圆弧,猛地跃出了海平面!刹那间,万丈金光喷薄而出,瞬间点燃了整片天空和辽阔的海面!翻滚的海浪被镀上了流动的金箔,黝黑的礁石轮廓分明,闪烁着温暖的光泽。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点亮、被唤醒、被赋予了全新的、磅礴的生命力!

“哇……”夏柠张着嘴,完全看呆了,眼睛里倒映着那轮初生的旭日,盛满了纯粹的、震撼的、近乎神圣的光芒。她的脸颊也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像一株向着朝阳舒展枝叶的植物。

不止是风,不止是夏。

眼前是浩瀚无垠、被金光点燃的海洋,是天地间最壮丽的日出,是海风咸涩而自由的呼吸,是身边少女被震撼得屏住呼吸的侧脸和眼中璀璨的星芒。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这天地间的奇迹,也看着被这奇迹笼罩的她。胸腔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而饱满的情绪。有对自然造物的敬畏,有实现愿望的满足,有共享此刻的幸运,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懵懂的,关于“无尽”的触动——大海的无尽,天空的无尽,日升月落的无尽,以及……与身边这个人,共同经历的、仿佛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时光的错觉。

风,裹挟着海水的微咸和阳光初生的暖意,穿过礁石的缝隙,掠过我们年轻的、被晨光描摹的身影,奔向更远的地方。它吹拂着这个珍贵的、被我们从初三阴影前“抢”出来的夏日清晨,也吹拂着少年心中那份尚未命名、却已悄然扎根的情愫。

夏天或许会结束,初三的阴影也终将来临。

但此刻,风不止,夏无尽。

而并肩看过的这片海,这轮日出,这咸涩而自由的风,注定会成为时光长河里,一颗永不褪色的琥珀,封存着青春最初、最盛大的悸动与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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