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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发表时间: 2025-06-12

ICU病房特有的惨白灯光,像一层冰冷的釉,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寸空间。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混合着隐约的药味、金属器械的冰冷气息,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生命垂危的衰败感。

各种监测仪器发出的规律或不规律的蜂鸣、滴答声,交织成一首低沉而压抑的背景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里是与死神角力的战场。

病床被围帘隔开,形成一个相对独立又无比压抑的小空间。

欧阳德躺在病床中央,如同一具被抽干了生气的蜡像。蜡黄松弛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深陷的眼窝紧闭着,花白稀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的口鼻被一个透明的氧气面罩紧紧扣住,每一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都伴随着面罩内部凝结又迅速消散的微小水雾,以及呼吸机管道里传来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沉闷艰难的“嘶…嘶…”声。

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连接在胸口、手臂上的电极片和管线,以及床头柜上那台不断闪烁着复杂波形和跳动着红色、黄色数字的监护仪屏幕,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有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在挣扎。

长媳李莉站在病床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与这病房的冰冷格格不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扭曲的控制欲。

保姆存折上的“代付欧阳轩保育费”像一根耻辱的刺,扎在她心头,而推土机围困老宅、三姑抢戒指的闹剧、还有那笔巨大的、如同无底洞般的医疗费,更让她对每一分钱都充满了病态的敏感和怀疑。

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叠刚从医院自助打印机里吐出来的、还带着温热和墨粉味道的A4纸。

那是父亲欧阳德最新的费用明细清单。密密麻麻的条目,冰冷的数字,像无数只贪婪的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医院,包括所谓的“医疗专项存折”。她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手里掌握的。

在众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目光注视下,李莉开始了她的“仪式”。

她走到病床对面那片光秃秃的、冰冷的浅绿色墙面前。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小卷透明胶带和一把小剪刀。

“大嫂…你…你这是做什么?”刚刚从三姑抢戒指的混乱中勉强平复下来、脸颊依旧红肿的欧阳婷,皱着眉头,声音沙哑地问。她看着李莉的动作,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李莉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回。她只是极其专注地、近乎虔诚地,开始她的“工作”。

她拿起一张费用清单,用剪刀仔细地裁掉边缘多余的白边,然后,用牙齿咬断一截胶带,“啪”地一声,精准地将清单的左上角粘在墙壁上。

接着是右上角,左下角,右下角……她动作麻利,一丝不苟,仿佛在装裱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很快,第一张清单被牢牢地、平整地贴在了墙上。

然后是第二张。

第三张。

……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沉默而固执地将一张又一张印满冰冷数字的清单,如同贴符咒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病床对面的墙壁上。

惨白的灯光下,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和触目惊心的金额,构成了一面巨大的、无声的、充满控诉和绝望的“账单墙”。

它将病床上垂危的老人、冰冷的仪器、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赤裸裸的金钱计算的阴影之下。

“氧气费:¥1,250.00/天”

“重症监护床位费:¥2,000.00/天”

“进口特效降压药:¥8,800.00/支”

“脑保护剂:¥12,500.00/次”

……

巨大的数字像冰冷的针,刺穿着病房里每一个人的神经。欧阳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欧阳辉缩在角落的椅子上,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婷看着那面墙,再看看病床上毫无知觉的父亲,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只有李莉,如同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使命,退后一步,审视着那面被她亲手筑起的“账单墙”。她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病态的满足和“掌控感”。

仿佛只有将这冰冷的现实贴在墙上,时刻警示着所有人(包括昏迷的父亲和潜在的“敌人”),才能让她在绝望的漩涡中找到一丝虚幻的锚点。

就在这时——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是欧阳玲。

她被丈夫周伟半扶半拽着,几乎是挪进来的。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那张写着“玲玲非亲生,拆迁款勿分”的字条,显然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支柱。

她身上那件昂贵的连衣裙依旧沾着灰尘,甚至多了几道褶皱,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境。

周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种被拖累的冰冷。他显然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欧阳玲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病房里的一切。当她的视线掠过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毫无生气的父亲时,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那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依恋。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病床对面那面巨大的、贴满白色A4纸的“账单墙”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密密麻麻的数字!冰冷的金额!“氧气费”、“药费”、“抢救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那面墙,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无声地诉说着金钱的重量和生命的廉价!

它彻底撕碎了病房里最后一丝属于亲情的温度,也撕碎了她心中仅存的对这个“家”的微弱眷恋!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巨大悲伤、愤怒和被彻底遗弃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欧阳玲的理智堤坝!

“不——!!!”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嘶吼,猛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被世界抛弃的恐惧和对眼前这赤裸裸“算计”的憎恶!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欧阳玲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猛地挣脱了周伟的搀扶!她不再像个精致的人偶,而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扑向那面刺眼的“账单墙”!

她的目标不是父亲,不是仪器,而是那些贴在墙上、象征着冰冷现实的白色纸片!

“撕掉它!撕掉!!”她哭喊着,涕泪横流,双手如同疯魔般,朝着离她最近的那几张费用清单狠狠抓去!指甲在光滑的墙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嗤啦——!”

“嘶啦——!”

脆弱的纸张在李莉精心粘贴的胶带下,被欧阳玲用蛮力狠狠撕扯下来!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她看也不看,将手中的碎片狠狠扔在地上!又扑向下一张!再撕!再扔!

“欧阳玲!你疯了!住手!”李莉反应过来,发出尖锐的呵斥,冲上前想阻止她破坏自己的“成果”。

但欧阳玲已经完全失控了!她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眼中只有那面让她感到无比憎恶和恐惧的“账单墙”!她疯狂地撕扯着,哭喊着,将一张又一张清单撕碎、抛洒!

病房里顿时纸片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绝望的雪!

混乱中,欧阳玲挥舞的手臂,在撕扯一张贴在较高位置的清单时,动作幅度过大,猛地扫到了病床边——连接着呼吸机管道和氧气瓶接口处的一根纤细的、透明的、用于监测气流或压力的辅助传感线路!

那根线路极其脆弱,只是用一个小巧的塑料卡扣轻轻搭在主管道上!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哭喊和撕扯声淹没的脆响!

那个小小的塑料卡扣被欧阳玲的手肘猛地撞脱了!

线路瞬间垂落、晃动!

连接的轻微异常,立刻触发了呼吸机精密的安全报警系统!

“嘀——嘀——嘀——嘀——!!!”

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刺耳、频率急促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警报声,猛地从呼吸机主控面板上爆发出来!

红色的报警灯疯狂闪烁!刺眼的光芒瞬间将整个病床区域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屏幕上原本勉强维持的波形瞬间乱跳!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如同雪崩般急剧下跌!从原本勉强维持的85%,瞬间跌向80%!77%!75%!并且还在持续下降!

“血氧暴跌!”

“呼吸回路异常报警!”

“快!检查接口!检查氧源!”正在旁边记录数据的护士脸色大变,厉声惊呼,猛地扑向呼吸机!

医生也瞬间冲了过来,脸色凝重至极,快速检查着被撞脱的线路和氧气接口!

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冰水浇头!病房内所有的混乱瞬间被冻结!

欧阳玲的哭喊和撕扯动作戛然而止!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惊恐万状地看着疯狂闪烁的报警灯和屏幕上那断崖式下跌的血氧数字!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李莉也僵住了,伸出去想抓欧阳玲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恐取代!

欧阳明、欧阳婷、欧阳辉全都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那如同催命符般的警报和屏幕上跳动的、象征生命流逝的红色数字!

就在这令人魂飞魄散的混乱和抢救中——

几张被欧阳玲撕下、还未来得及扔掉的清单碎片,以及几张被她撕扯时带落、飘荡在空中的纸片,如同被惊飞的白色蝴蝶,在混乱的气流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其中一张较大的碎片,不偏不倚,正好飘落在冲到病床边的欧阳明脚下。

欧阳明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惨白的灯光下,破碎的纸片上,印着几行清晰的收费条目。其中一条被撕得只剩半截,但关键的信息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氧气供应:¥1,250.00/天”**

下方,一行用更小字体标注的、几乎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的备注,却如同淬毒的针尖,在混乱和死亡的阴影中,精准地刺入了欧阳明的瞳孔:

“(含进口分子筛高纯度氧气包装及专利技术分摊费:¥980.00/天)”

进口分子筛高纯度氧气包装及专利技术分摊费:¥980.00/天!

包装费?!分摊费?!

一天光“包装”氧气就要九百八?!

这行荒谬绝伦到令人发指的小字备注,像一记最恶毒的嘲讽,狠狠地抽在欧阳明的脸上!也抽在在场每一个被天价医疗费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心上!

父亲在呼吸机警报的尖啸中命悬一线!

血氧饱和度在屏幕上持续暴跌!

医生护士在争分夺秒地抢救!

而这张飘落的账单碎片,却赤裸裸地展示着这救命氧气的“天价包装”!

巨大的荒诞感、无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欧阳明!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碎片,盯着那行刺眼的小字,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屈辱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盯向刚刚处理好报警、呼吸机警报声渐歇、但屏幕上血氧数字依旧在危险低位挣扎的护士,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这…这是什么?!”

“氧气包装费?!九百八一天?!”

“你们…你们是在救命…还是在抢钱?!”

他的嘶吼,在病房死一般的寂静和仪器低沉的蜂鸣中,如同绝望的控诉,久久回荡。

而地上那张写着“氧气包装费”的碎片,在冰冷的光线下,像一块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