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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朱砂痣尹知意魏南风

听雨小言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寒夜人欲倦,梦断更残倍寂寥。天坤十年,小寒将至,大雪纷飞。这年的冬天无比寒冷,气温低到冻结人心。凤栖宫内,尹知意斜倚在凤榻上,疲......

主角:尹知意魏南风   更新:2025-06-10 20: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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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尹知意魏南风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朱砂痣尹知意魏南风》,由网络作家“听雨小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寒夜人欲倦,梦断更残倍寂寥。天坤十年,小寒将至,大雪纷飞。这年的冬天无比寒冷,气温低到冻结人心。凤栖宫内,尹知意斜倚在凤榻上,疲......

《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朱砂痣尹知意魏南风》精彩片段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寒夜人欲倦,梦断更残倍寂寥。

天坤十年,小寒将至,大雪纷飞。这年的冬天无比寒冷,气温低到冻结人心。

凤栖宫内,尹知意斜倚在凤榻上,疲......

乍听此言,尹知意只觉得眼前一黑,天都要塌下来了。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认为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这样的荒唐事,换做两年前,魏南风绝对做不出来。

但是自从他被那武周氏灌了迷魂汤后,这糊涂事是一件接一件的,以至于尹知意也不确定武将军之死到底是意外,还是魏南风一手策划的了。

毕竟在天朝和金真大战的关键时期,武将军的存在至关重要。

不行,不管怎样,这个传言必须是假的。

“彩英,你立刻拿着本宫的凤印去调动尹家军,让他们暗自抓捕散布谣言之人。”

“苏五,即刻以国丧之礼挂白,务必要天下人知道天朝对武将军的重视。”

彩英已经领命离开,苏五却是有些犹豫不决。

“娘娘,没有陛下的圣旨,您越俎代庖,定会让陛下迁怒,说不准还会因此被那群大臣诟病,实在是不值得啊。”

后宫不得干政是历朝历代的规矩,而尹知意近几年已经不止一次两次插手政务了,再加上身为中宫皇后一无所出,又霸占皇帝多年,朝中大臣是怨言载道。

苏五一个太监总管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尹知意又怎会不懂。

但是眼前形势严峻,一步走错,就可能会造成内忧外患。

国家大义比她个人的安危重要多了。

“本宫明白,但事出有因,本宫无暇顾忌太多。苏五,有些事情耽搁不得。”

待众人都离开了,尹知意才踉跄着坐在木椅上,努力忍住晕眩恶心之感。

经此一事,她与魏南风大概要彻底沦为仇敌了。

可只要她尹知意还活着一天,武周氏就永远只能是武夫人!

她还不能倒下,天朝和尹家都还需要她。

尹知意强打起精神,独自换上属于皇后的正装,气势变得无比凌厉。

想必御书房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和尹知意料想的差不多,御书房里朝廷的肱股之臣汇集一处,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武将军战死一事。

武将军乃是天朝的战神将军,从十八岁任职将领以来屡战屡胜,大败金真等部落族群多次。可是此次战役居然让武靖远这个常胜将军都埋骨他乡,那还有谁能够继续与金真一族相抗衡?

魏南风坐在上方闭目沉思,微耸的眉峰彰显着他内心的烦躁。

“朕不需要众位爱卿的‘金玉良言’,只需要一个能接替武将军之职,领兵抗敌的将帅之才。”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刚刚还争吵的面红耳赤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埋头不语。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若连武将军都无法消灭的敌人,他们这些人去了就是白白送死。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又有几个人愿意为了天下去做无谓的牺牲?

尹知意站在门外讽刺一笑。

每次弹劾她这个皇后过于强势时,满朝文武团结一心,言辞激愤,口口声声是为了天朝的江山社稷,逼得她父母一家被迫辞官避世。

可真到了保家卫国之时,一个个又都成了胆小鼠辈。

“本宫愿为陛下分忧。”

魏南风抬眸看了眼盛装出席的尹知意,不悦地站起身。

“皇后,你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朕与群臣在御书房议事,你怎可擅自闯入?还不回你的凤栖宫!”

简直是瞎胡闹,战场上刀剑无眼,一着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她一个闺阁妇人能做什么?不要命了?

尹知意屈膝行礼。

“陛下,您别忘了,将门虎女曾是西洲对臣妾的称呼。放眼望去,只有臣妾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过实战经验,熟读兵法,擅长凝聚军心,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将才。

尹知意的言下之意,魏南风自然是明白。但即使是他御驾亲征,也不能让尹知意这个一国之后领兵打仗。

“皇后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当初要纳武周氏入宫时,魏南风也是这句话。

尹知意刷的一下站起身,挺直了脊背,眸色寒凉地望着高高在上的魏南风。

“陛下,您的心意是什么?如今流言四起,都说您为了和朝臣内眷通奸而构陷了武将军,置其于死地。这个中真假,臣妾不欲辩驳。但是您不能拿黎民百姓的生死当作儿戏,做一个昏君遗臭万年!”

魏家的江山几经起伏才有了如今的强盛,这是她尹家世代以命相搏换来的结果,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金真族人有多野蛮天下皆知,若是边境失守,天朝的百姓必将民不聊生。

噗通声不断响起,在座的朝臣呼啦啦地跪倒一大片。

要说大胆,当今皇后尹氏真乃古今第一人,当着朝臣的面就敢直言讽刺批评皇帝。

其实这次皇后出征之事,他们这些做大臣的还挺支持。

若是皇后能抵御金真敌寇,那自是再好不过;若是皇后也不幸殉国,也正合他们的意。自从先帝驾崩后,朝臣女眷就无缘后宫了,这怎么能行?

魏南风被尹知意的一番说辞气的双手发颤,眼里的愤怒如有实质。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陛下息怒。草民等人愿解陛下燃眉之急。”

尹知意瞧着跪在地上的尹宗耀等人,压抑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五年前,为了打消魏南风的怀疑,平息朝廷的流言蜚语,盛极一时的尹家举家辞官,远离皇城。

五年了,尹知意有五年不曾见过她的家人了。

面对尹家,魏南风的心情十分复杂。

作为新君,他曾经也畏惧过尹家,毕竟外戚干政的例子并不少见。所以尹家主动辞官离京时,他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而作为女婿,他却愧对岳父一家。猜疑妻子,逼走岳家,他的行为不可谓不令人寒心。

这次,尹家能够站出来,不足为奇。国难当头,身先士卒的总是尹家。

只是此去艰险,若是有个万一——

魏南风的迟疑,尹宗耀都明白。

“陛下,保家卫国之事尹家责无旁贷。如今形势危急,陛下需摒弃儿女情长,早做决定。尹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寒风凛冽,尹知意被彩英搀扶着站在城墙之上,目送父兄远去。

昨日匆匆一见,什么都还来得及说,尹家人就重披战甲,戎装出发。

此时双目含泪的尹知意怎么也想不到,此去一别竟是永远。


一个月以后,边境传来天朝大胜的消息,举国欢庆。

这一年来黎民百姓担惊受怕,唯恐天朝战败,让他们沦为金真蛮子的俘虏玩物。

在一片欢腾的氛围中,只有尹知意伤心欲绝。

尹家残部托人八百里加急带信给她,尹家没了。

主帅尹宗耀,副将何秋雅,军师尹天卓,全部以身殉国。

天坤十七年,她的爷爷尹国忠在北漠战役中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天坤十八年,她的大哥尹天杰为救武周氏意外身亡。

天元十年,她的父母、二哥在西洲战役中全部殒命。

至此,尹家满门忠烈,只余她一人苟活于世。

一目十行地扫过薄薄的一张信纸,尹知意胸口一疼,一股腥甜从喉头涌出。

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洒在白纸黑字之上,尽显凄美。

“娘娘,娘娘,太医说过,您不能动气。您要保重身子啊。”

彩英焦急地为尹知意拍背顺气,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地上。

作为尹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也是军中小将,这一次,一同埋骨边疆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这情形,她与尹知意就是相依为命的家人,若是尹知意再出点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尹知意一手捏紧信纸,一手捂紧胸口,费力地喘息着。

这世上真正疼爱她的人,当真一个不剩了。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她仍旧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

在尹家人的骨子里,国家大义重于泰山,守卫天朝的安宁就是尹家的信仰。

关于尹家的消息,她这个“内人”比魏南风知道的更快。

但是尹家殉国一事兹事体大,边疆的临时主帅一定不敢知情不报。

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时辰以后,军队的急报应该也送到御书房了。

“彩英,为本宫重新梳妆。本宫需得同陛下商议尹家发丧之事。”

原本在天朝,出嫁的女儿是无权干涉或是过问娘家的红白喜事的,可尹家只剩下她一人了,她不做主,谁来操办?

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彩英熟练地为她梳发绾髻。

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尹知意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她出嫁那日。

母亲何秋雅眼眶发红,面带温柔的笑容,轻轻为她梳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也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娘,女儿今生怕是不能如娘所愿的那般幸福安康了。

头戴白花,身着素衣,尹知意带着彩英一行人来到了勤政殿。

“海公公,劳烦你通传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陛下。”

看着面色不对的尹知意,再看了眼自昨夜起便紧闭的殿门,李文海暗自叫苦。

主子爷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若是被娘娘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娘娘,陛下不在勤政殿。要不您下午再来?”

尹知意皱着眉瞧着面带难色的李文海,再瞧了瞧紧闭的殿门,直觉不对。

李文海是魏南风身边的贴身大总管,平日里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魏南风。

此时作为御前红人的李文海小心翼翼地守在殿外,魏南风就必定在殿内。

尹知意不顾李文海的反对,一把推开了门。

抬脚就要往里走的那一瞬间,尹知意又有些迟疑。她有种直觉,一旦她今日迈出了这一步,曾经的尹知意和魏南风就真的逝去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尹知意还是毫不犹豫地迈进殿内。

刺鼻的熏香混着糜烂的味道在殿内蔓延,打翻在地的碗碟酒壶,皱巴巴的桌布,散落在各处的男女衣物,无一不在诉说着昨夜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尹知意捂着胸口,恶心感源源不断袭来。这个屋子,这儿的人,真是令人作呕。

让李文海关上殿门,再屏退左右,尹知意独自掀开了明黄色的床帘。

无论何时,皇家的颜面不能扫地。

居高临下地望着眉眼放松的魏南风,尹知意突然感到怔松,有几分恍惚。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着魏南风的睡颜了呢?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再见故人眉眼,恍如隔世。

忽然,魏南风身侧隆起的被子动了动,一条纤细光裸的胳膊从中伸出,摩挲着放在了魏南风的胸口。

好梦被扰,魏南风也不恼,而是条件反射地握了握胸口的手,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尹知意艰难地笑了笑,无声地叹息。

就在此时,被中的女子突然坐了起来。

顺着痕迹斑驳的脖颈往上看,一张令尹知意无比厌恶痛恨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是武周氏,是武靖远将军的发妻武周氏!

武将军尸骨未寒,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厮混在一起了吗?

魏南风呀魏南风,你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武将军的死只怕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为了这么个残花败柳,你还要如何荒唐?

早知这般,她尹家满门又何必为国卖命?有魏南风这样的昏聩之君把持朝政,天朝早晚灰飞烟灭。

不值得啊,不值得!

一瞬间,尹知意双眸泛红,目眦欲裂。

啪——

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打得武周氏脸颊红肿,唇角开裂。

这样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魏南风。

看着几欲疯魔的尹知意,又侧身看了看无比清凉的武周氏,魏南风揉着额角,眼中寒光四溢。

不经意瞥见武周氏脸上的伤痕,魏南风火了。

“皇后,你一大早上发什么疯?有什么气你尽可以冲朕来,犯不着同她计较。”

“皇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自取灭亡!”

“皇后,朕乃九五之尊,你说话最好注意分寸!”

注意分寸?是谁少时说过不分你我,互勉互励,平起平坐?

不过十载春秋,这可怕的皇宫就杀死了她心爱的南风哥哥,岁月把“南风哥哥”和“一一”都遗失在了过去。

她还在心存侥幸吗?

尹知意没有反驳,而是郑重地对着魏南风行了大礼。

“是臣妾失礼了。”

转身的瞬间,尹知意头上的白色珠花掉下了地,好似在祭奠着什么东西。

直到此时此刻,魏南风才发现尹知意特殊的穿着打扮。

皇宫为武靖远将军挂白镐素是他默认的事情,但是尹知意贵为皇后,根本没必要为一个臣子一身素缟吧。

再说了,他魏南风的妻子怎可为别的男人守孝?

“陛下,不好了,尹将军一家阵亡了!”


李文海的话让魏南风一惊。

“你是说皇后的母族没了?消息可准确?”

“回陛下,此乃边关八百里加急,不敢虚言。”

想起之前尹知意的素白穿着,魏南风才意识到尹知意比他先知晓此事。

尹家只剩皇后一人了?

想到此处,魏南风急忙翻身下榻,不等李文海传人伺候,就自发地开始更衣,龙纹玉带还未系好,便大踏步地走出了正殿。

如风的步伐让李文海小跑着才能跟上。

床上的武周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人还没反应过来,魏南风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不过,好在一切都在按照她事先设想好的方向发展。

拥着被子躺在硕大的龙床上,望着头顶圆润美丽的夜明珠,武周氏渐渐笑出了声。

早晚有一天,这泼天的荣华富贵以及那母仪天下的位置,都会是她周媚儿的。

凤栖殿内,尹知意静静地站在回廊下,任由飞雪打湿睫毛,迷了双眼。

这皇城里啊,还真是没有半分自由,连飘飞的雪花都只能落在冰冷死寂的红墙碧瓦之上,无缘得见江河湖海,戈壁丛林。

哪像西洲的冬天啊,大雪漫天飞舞,自由飘落,可以去一望无际的大漠草原,也可以去奔腾不息西江,然后归于天地,或是融化在那满载情义的银丝上。

西洲人热情奔放,敢爱敢恨,连冬季的皑皑白雪都能消融。

“彩英,凤栖宫的雪好凉啊。”

彩英从屋内拿出一个汤婆子,小心地放进尹知意冰凉的手里。

“娘娘,这汤婆子是从西洲带来的,不冷。”

西洲啊,她梦中都不敢再触及的地方,那是她冰冻的心湖里仅有的一点温暖了。

“彩英,我想回西洲了。”

尹知意的声音很轻,飘忽不定,像是在跟彩英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彩英握了握尹知意的手,没有说话。她们二人心里都很清楚,从十年前入住凤栖宫开始,她们此生就再也回不了西洲了。

哪怕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葬入皇陵。

况且,如今的西洲也已经没有尹家在了。这偌大的天下,再也没有属于她的家了。

“若你想回西洲,待尹将军等人被送回来,朕就陪你一起送他们荣归故里。”

魏南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尹知意的背后,眼神中埋藏着些许歉意。

什么荣归故里?一身虚名罢了。

魏南风此举不过是想安抚朝臣,笼络军心。

当初,尹家被迫上缴兵权成为庶民,许多将士大为不满,认为当朝皇帝过河拆桥之举让人心寒。

如今天朝危难之中靠尹家用命换太平,魏南风不做些什么,只会遭人诟病。

或者魏南风那尚存的一丝良知也明白,他对不起尹家,想要略微弥补,以求安心吧。

“不劳陛下费心,臣妾已经做主为尹家发丧了。”

从勤政殿回来后,尹知意忽然觉得什么国丧之礼都毫无意义。

即使此刻全国上下感恩戴德,但是要不了多久,世人就会遗忘。

有她在中宫皇后之位的一天,关于她的是非就不会平息。若是尹家一众烈士的遗骸运回皇城,葬入将军冢,那么总有一天朝臣会因为她的事而攻讦尹家。

既是如此,还不如将父亲等人就地埋葬。

他们为了西洲而战,为了西洲而亡,西洲那些有血有肉的百姓会世代铭记于心,更何况尹家生在西洲,死在西洲也算魂归故里。

西洲是尹家最好的去处。

“皇后此举是否不妥?朝廷历代为国捐躯的将领皆是葬入英雄冢,永世享有天朝子民的香火供奉,尹家更应如此。”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无论陛下此举是何意,臣妾都替尹家拜谢皇恩。只是身为武将,尹家早有牺牲的准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请陛下赐予尹家一片清净吧。”

不知是尹知意的那句话戳到了魏南风的痛处,刚刚还一派温和的龙颜,此时又变得乌云密布。

“皇后既是觉得皇宫不清静,定是宫务太过劳神。不若皇后静心休养,朕找人来为你分担宫中庶务。”

尹知意定定的看着魏南风的面容,眼神极其陌生。

能把罢免正妻权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实在是少见。

那年长街之上,她是被风沙迷了眼吗?才会认为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她的良人。

剥夺她执掌后宫的权力,还想幽禁她,这明摆着是想让她这个碍事之人给某人腾地方吧。

“陛下,臣妾从未想到你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曾经,臣妾以为南风哥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看来是臣妾错了。您不愧是天坤帝的血脉,骨子里的昏庸好色令人作呕。薄情寡信,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才是你。”

啪——

尹知意侧着脸,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早上她打了那女人一巴掌,不到中午,她的好夫君就要助其还礼吗?

还真是疼爱的紧啊。

说实话,这中宫的皇后之位,她早就腻了。

背不完的宫规礼仪,看不尽的采买账册,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这样的日子委实太辛苦了。

若真有一善人能帮她接管宫务,她其实很乐意。

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武周氏!

“忠言逆耳,皇上不想听,臣妾便不再多言。但是烦请陛下不要忘了,臣妾是圣贤太后亲封的皇后,太后留有懿旨,除非臣妾同意,否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臣妾的权力。”

皇祖母留下这道懿旨给她的时候,她曾不屑一顾。那时她天真地以为,南风哥哥会永远爱重于她。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皇祖母那个特别的笑容只是善意地不愿告诉她残酷的现实吧。

魏南风看着尹知意红肿的面颊,衣袖里的手开始颤抖,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可当尹知意搬出太后的懿旨压制他时,一股无名之火再次上头。

“是,朕无权剥夺你执掌后宫的权力。但是你上次越俎代庖发号施令,朕总能事后追责,将你禁足半月。”

说完,魏南风不等尹知意反应,便甩袖离开。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色。


待魏南风走出凤栖宫的大门,尹知意才支撑不住地摔倒在地上。

见状,匆匆赶来的彩英急忙扶起尹知意,为其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尹知意抬起苍白消瘦的手,静静地打量着。

活动了一下僵硬冰冷的手指,一阵咳意涌上喉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彩英急得不行。

“彩英,你知道兰因絮果这句话吗?”

彩英一个劲儿地摇头,她不知道何为兰因絮果,但她知道病若不医无疾终的道理。

尹知意在空中接了一片雪花,细细感受着手心里的那一抹寒凉之意。

少年闲来无事读书时,她只觉得这句话十分荒谬。

既然有了两心相悦的美好开端,又怎会走上渐行渐远的悲伤结局?

可是如今她明白了,一见倾心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开端,结果如何,尚有太多的未知之数。

或许两心相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两心相离却只需转身的刹那即可。

花开花落自有时,命中注定才是最大的遗憾啊。

“彩英,我好累,想睡会儿。”

“小姐,彩英扶你进去休息。”

多久没有这样亲密又放松地说过话了,好像是在成为皇后以后开始吧,“我”不再是我,也不再是彩英的小姐,只有“本宫”才是我。

就像“一一”早就离开了尹知意,唯有“皇后”常伴左右一般。

彩英伺候着尹知意躺下后,才悄悄跑去太医院寻药。

皇宫就是如此步步惊心,连瞧个病诊个脉,都要千防万算。

一觉醒来,尹知意怅然若失。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知君即断肠。

若是她十六岁那年没有遇见魏南风,该多好啊。

接过彩英递过来的汤药,尹知意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拿起一个蜜饯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汤药哭了,还有蜜饯可解。那么生活之苦,何以为蜜?

苏五疾步走进殿内,瞧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汤碗,几番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本宫不喜。”

“娘娘,太医院传出消息,武周氏有孕两月,昨儿个......过于胡闹,动了胎气。陛下此刻正秘密召集林太医几人为其会诊。”

听到这个消息,尹知意以为她会崩溃大哭,但事实上她很冷静,神色如常地咽下口中的蜜饯,四平八稳地端起茶杯,轻抿。

哀莫大于心死。

这样的结果她早已预料到了,整日厮混,并且双方都对子嗣有意,怎会没有孩子呢?

只是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啊,她和魏南风成亲十载,肚子仍旧毫无响动。

而那武周氏却是轻易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一切,真是讽刺。

也是,魏南风从不喜她提及子嗣问题,又怎会让她这个失宠之人诞下皇嗣?

可惜了,武周氏的这个孩子注定不能降世。

武将军这一年来都在西洲抵御敌军,直到年底殉国才返回京城。

那么武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就不言而喻了,前段时间皇上杀臣夺妻之时就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再多了这个不明不白的孩子,不是坐实了皇帝杀臣夺妻的事实吗?

为了维护尹家世代守护的基业,武周氏的孩子不能留。

尹知意抬起干净白皙的双手,眼神复杂。

“彩英,你看这双手还干净吗?”

曾经,她不愿意累及无辜,从不沾染人血,可自帮助魏南风稳固江山平定后宫以来,这双手到底是沾满了血污。

“苏五,你在这宫里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不知不觉地让人落胎?”

“这——”

苏五在这宫里摸爬滚打多年,什么腌脏事儿没见过,自然是知道各种致人落胎的门道。

可是武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他也清楚。帮助皇后谋害龙嗣,那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呀。

苏五为何会犹豫,尹知意心知肚明。

“苏五,本宫希望你明白,你是这凤栖宫的掌事太监,本宫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不要忘了,你家的情况,本宫可是一清二楚。你且安心,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一力承当。”

恩威并施是尹知意如今惯用的手段,虽不够光彩,却十分有用。

“回娘娘的话,迦楼罗和奶酥性相冲且极寒,适量搭配能致人落胎,长期使用亦可致人不孕。”

尹知意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候在一旁的彩英瞳孔一缩。

“好,你去准备吧,本宫明日要用。”

“娘娘,是多大的量?”

这话问的委婉,苏五是在试探尹知意是否想永绝后患。

“落此一胎,便足矣。”

她没资格剥夺武周氏做母亲的权力,也不想下这种死手。事情走到这一步,并不全是武周氏的错误,魏南风也是罪魁祸首。

况且,她比任何人都理解女子想做母亲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苏五离开后,尹知意轻轻吹着手中凉掉的茶水,低垂的睫毛里有一颗泪珠溢出,缓缓滑进茶杯里,和着凉茶被尹知意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迦楼罗呀,西洲独有的奇花,她凤栖宫的寝殿里就摆着好几盆。

奶酥呀,北漠的独有的零嘴,也是她的最爱。宫墙深深,每当她思念逝去的爷爷和大哥时,就会让御厨给她做一份奶酥。

迦楼罗是魏南风御赐的,说是怕她太过思家,特地送进凤栖宫的,十年以来从不间断,她每年生辰都能收到一盆新的迦楼罗。

御厨也是魏南风特意从北漠请回来的。

中宫皇后十年无所出,她面对着形形色色的压力,独自舔舐伤口,宫人还是官家女眷都曾暗中嘲讽她,称她为“不下蛋的母鸡”。

各种难听的辱骂,鄙夷的眼神,几乎将她淹没。

就连她自己都因为无法诞育皇子而愧疚不已,无嗣则皇位不稳,君威难立,她一度认为是她拖累了魏南风,并为此一再让步,容忍着魏南风的日渐冷淡。

这些年来,她求神拜佛,寻尽偏方,就为了求子。

对此,魏南风总是让她宽心,说什么缘分没到。

原来这缘分并非她和孩子的缘分,而是她与魏南风的缘分没到啊。

彩英看着无声流泪的尹知意,也心疼地跟着掉泪。

在西洲尹府的时候,她家小姐多娇气啊,被绣花针扎破手指都要哭闹一番,尽情撒娇。如今却变得这般安静,生机全无。

那个人真是太残忍了。


“小姐,您要是难过,就大声哭出来吧。彩英知道您心里苦。”

大声哭出来?

尹知意放下茶杯,有些茫然地摇头。

岁月太过无情,片刻不停地剥离了她过去的性情,让她忘了怎样才能大声哭出来了。

况乎她本就不想哭,她只不过是犯病了,心口有点疼。

如果没有心疼你的人,眼泪便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第二日

“娘娘,您要的东西,奴才准备好了。只是,您还在禁足期间,擅自离宫,恐有不妥。”

苏五的话并没有动摇尹知意半分。

如今这世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一行人赶到栖梧宫时,天刚放亮。

即使一夜未眠,尹知意依旧不见半分颓萎与憔悴,输人不输阵,她尹家人骨子里的骄傲也不会改变。

站在牌匾下向上望去,苍劲有力的大字入木三分,一笔一划都是那般熟悉。

亲自题字,赐名栖梧,真是情深意切。

有凤来仪,非梧不栖。

若武周氏才是他的真凤之配,那她尹知意算什么呢?既然他二人两情相悦,当初又何故来招惹于她?

她与魏南风成亲之时,武周氏可是尚无婚配,那时只要魏南风开口,她一定会放手,可缘何从未有人提起过魏南风和武周氏之间存有私情之事呢?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头来她竟然要白白为他人做嫁衣,实属可悲又可笑。

“娘娘?”

彩英见尹知意痴痴地望着栖梧宫的牌匾久久不语,不由地出声,意图唤回尹知意的神志。

尹知意低头,轻轻摇头。

不再迟疑,挺起脊背不紧不慢地走进栖梧宫。

不愧是魏南风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栖梧宫的吃穿用度直逼尹知意的凤栖宫,甚至还有两名禁军把守殿门。

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她这个“盛气凌人”的皇后能对武周氏造成威胁,还有谁敢挑战当今皇帝的底线?

魏南风派禁军保护武周氏,明摆着是在防备她这个发妻啊。

毫无意外,尹知意一行人被禁军拦在了门口。

斜睨了一眼横亘在她胸前的两把刀,尹知意身上的威压逐渐铺陈开来。

“让开,本宫想要做什么,你们根本拦不住。若不想自讨苦吃,最好有点眼色。”

两名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不定。

“金乌,打晕他们。”

话音刚落,一黑衣男子凭空闪现,抬手两下,守门禁军便双双倒地。

尹知意绕过躺倒在地的禁军,推门进入内殿。

是她做主打晕了禁军,这样一来,魏南风即使追责也不会打杀那两名禁军。

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的将士不应该不明不白地死在后宫的算计之中。

殿内,武周氏慵懒地躺靠在凤榻上,神色颇为享受。

看见来者不善的尹知意也不见慌乱之色,而是掩唇浅笑,眼带挑衅。

“哟~皇后娘娘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妹妹的殿里来做客了,倘若妹妹没有记错,姐姐还在禁足期间吧。哦,妹妹知道了,姐姐定是来恭喜妹妹的吧。”

说着,武周氏意有所指地把视线落在了尹知意平坦的小腹上。

和武周氏预想的不同,面对她的嘲讽,尹知意并不接招,十分平静。

“本宫今日前来只是例行问候,顺便送些小玩意儿给表妹解解闷儿。”

向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苏五会意地点头,带人将一盆迦楼罗摆在了隔断旁,又把一碟色香味俱全的奶酥摆在了武周氏身侧的桌子上。

武周氏眯了眯丹凤眼,想要从尹知意脸上瞧出些什么,可惜毫无所获。

“姐姐这是何意?”

“也没什么,陛下一视同仁,让本宫把凤栖宫独有的东西都送些到妹妹这栖梧宫来。”

这话两人都不信,但那又如何,无论武周氏多受宠,现在的皇后还是尹知意。

皇后送的东西乃是赏赐,武周氏没有拒绝的权利,这就是地位的重要性。

“朕怎么不知何时有过这种荒唐的口谕?皇后,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假传圣旨。”

尹知意转身瞧了一眼气息有些不稳的魏南风,再看了一眼她宫里一个神色闪躲的二等丫鬟,顿时了然。

这宫里啊,真是片刻不得安宁,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呐。

魏南风越过尹知意,举目四望,立刻被殿内多出来的奶酥和迦楼罗吸引了注意力。

生气地一把攥住尹知意的手臂,将其拉近身前,怒目圆睁。

“尹知意,你这是何意?真没有想到,曾经那么善良的你,居然也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尹知意淡淡地望着发怒的魏南风,眼神清澈。

“所以,你也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对吧。”

此言一出,魏南风手上的力道立即减轻,眼神也开始不自然地闪躲。

他忘了,这两样东西曾被他亲手送到了凤栖宫。

尹知意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轻轻摩挲着发疼的手臂。

“既然陛下都说了不曾下过这样的口谕,那大抵是臣妾记错了吧。今日就不再多打扰陛下办事了,反正来~日~方~长!”

盯着魏南风的双眼,尹知意一字一顿地撂下狠话。

魏南风知道,尹知意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武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天朝的希望,是他的继承人,他必须保下。

“皇后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来人,护送皇后回凤栖宫。没有朕的命令,凤栖宫不准任何人进出!”

看着涌进来的大批禁军,尹知意没有反抗,从容地带着凤栖宫的人走在最前方,仪态万千。

在即将踏出栖梧宫的大殿时,尹知意忽然侧头,逆着光轻声絮语。

“魏南风,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轻飘飘的嗓音却是重重地砸在了魏南风的胸口,逆光而行的尹知意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有那么一瞬间,魏南风感觉尹知意好似即将乘风而去,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可是不等他说些什么,尹知意便离开了。

回到凤栖宫,禁军恭敬地行礼告辞。

见外人都不在场了,彩英才皱着眉询问尹知意。

“娘娘,这次没有成功却打草惊蛇了,那固若金汤的栖梧宫一定会加强防守的,我们——”

尹知意抬手止住了彩英的未尽之语。

其实这次用迦楼罗和奶酥不过是她想验证魏南风而已,实际上她从头到尾都并没有想过用这个方法除掉武周氏的胎儿。

后宫浸淫多年,她学到的东西可不少。

比如今日她顺手换掉的香囊里可是装有大量的麝香,无论是魏南风还是武周氏,总不会防着魏南风本人吧。

拿出藏在袖中的墨蓝色锦囊,尹知意冷声嗤笑。

也得多亏魏南风那愤怒地一拽,否则她也不能如此顺利地偷梁换柱。

这个香囊是魏南风每年生辰都能收到的礼物,就像她收到的迦楼罗一样。

只是以前这香囊里装着都是安眠的草药,于身体有益,如今却成了杀人的刀子。

她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吧。

然而尹知意怎么没想到,命运会那般厚待武周氏。

剂量巨大的麝香居然只是让其轻微出血,动了胎气。

而且魏南风迅速就查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急不可耐地来向她问罪。


“朕给你皇后的尊荣不是让你忤逆朕的!既然你如此不知分寸,凤印便也不必再由你来掌控了。”

“陛下当真要为了将军夫人,废了臣妾这个原配吗?”

“是又如何?十年来,你恃宠生娇,骄横跋扈,朕一再忍让,整个后宫只有你一人,不曾想你还不知足。如今你竟然敢借朕之手伤害龙裔,实在是可恶至极!”

“知足?”

尹知意踉跄着后退一步,笑意悲凉。

当年,是谁在新婚燕尔许诺她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又是谁曾说过永不负她?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施舍给她的了是吗?

一颗眼泪从尹知意的眼眶中滑落,砸在了金色的护甲上。

“皇后,倘若你知错了,朕可以保留你的皇后之位。”

“臣妾何错之有?”

“尹知意,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随着天元帝的离开,尹知意跌坐在地上。

魏南风,你说过我可以和你共享天元盛世,说我永远可以站在你身边。

半生荣辱后,我才发现,你的身边竖着一道高墙,早已将我隔绝开来。

尹知意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嘴角处慢慢溢出了一缕鲜血。

“娘娘,太医说过您不可以再动气了,您要想开一些啊。”

尹知意疲惫地摇了摇头,轻轻拍着彩英的手。

“彩英,你说他为何偏偏要立那武夫人为妃呢?他怎么可以那么糊涂啊!”

彩英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对自家小姐的心疼。

尹知意出神地看着地面,眼神空洞。

武靖远将军为了天朝在北漠苦守边疆一年,如今战死沙场不足一月,当今陛下就欲纳其遗孀为妃,况且那武夫人腹中还有一三个月大的孩子。

陛下此举不是明晃晃地告知天下,他与那武夫人早已有染吗?

此消息一传开,陛下如何在朝廷立足,那守卫边疆的武家军又岂能善罢甘休?

她为何会极力反对那武夫人进宫,他魏南风当真半点也不明白?

其实,道理他都知道,如今一意孤行,不过是爱那武周氏过深,厌她这个强势的皇后已久罢了。

尹知意的半辈子,全心全意为魏南风着想,却从未想过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皇后魏尹氏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魏尹氏贵为皇后,本应母仪天下,为女子之表率,然其忤逆圣意,恃宠放旷,怀执怨怼,生性善妒,难维宗庙之馨,不承皇室之嗣。今革除其凤位,收其凤印,幽禁于凤栖宫,永世不得踏出宫门一步。钦此!”

尹知意笑出了眼泪,缓缓摘下了凤冠。

难维宗庙之馨,不承皇室之嗣?他魏南风有给过她承嗣的机会吗?

彩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求海公公。

偌大的凤栖宫门口,皆是看戏的,而她和彩英就是戏台上供人观赏的丑角儿。

“彩英,起来。”

彩英自小跟着她出生入死,从来没有这般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她见不得彩英如此。

废后就废后吧,反正她这身子骨也扛不了多久了。

“海公公,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留你的,劳烦你离开时将凤栖宫门口的人都带走吧。”

李文海叹了口气,恭敬地行礼离开了。

“等等——”

“娘娘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奴才吗?”

“我也不是什么主子娘娘了。海公公,你把凤印忘在这儿了。彩英,去把凤印取来交还给海公公。”

十年前,魏南风派李文海将凤印送到了尹知意的手里,十年后,就让尹知意把它交回李文海的手中吧。

“娘娘——”

“拿走吧,以后也别来了。”

在众人或幸灾乐祸,或是唏嘘同情的眼神里,尹知意命人关上了凤栖宫的大门。

尹知意披散着头发,静静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痴痴地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发呆。

“彩英,下雪了。”

彩英放下手中的药碗,取下一旁的大氅轻轻披在了尹知意日渐消瘦的肩膀上。

“是啊,娘娘天凉,您要当心身子啊。”

尹知意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十二年前,我们就是在这样的雪天成亲的。那时候,皇城里的红梅都开了,好美。我只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那样的美景了。”

彩英端起温热的药碗,偏头抹泪。

“娘娘您在说什么傻话呀。等陛下和您置完气了,定会带您到宫外赏梅的。所以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按时喝药。”

尹知意吃力地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柔柔的笑意。

“哭什么呀,又不是小孩子了。彩英,我真是后悔,如若当初将你指给那柳小将军,如今你也不必陪我一个将死之人在这皇宫里腐朽了。”

彩英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彩英自幼跟着小姐,小姐待彩英恩重如山,小姐不让彩英陪在您身边,彩英又能去哪儿?”

尹知意叹了口气,轻轻扶起了彩英。

忽然,皇城里响起了鸣炮之声,不久,敲锣打鼓的喜乐也在宫里响起。

“彩英,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彩英低头哭泣,没有回话。

刹那间,尹知意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纳新后了?是谁?”

“娘娘——”

“是谁!”

尹知意看着绝望大哭的彩英,一阵耳鸣窜了上来,眼前发黑,心口绞痛。

“他纳武周氏为新后了,对吗?”

不需要彩英回答,尹知意重重地跌回了美人榻,唇色泛白,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噗——”

颜色鲜红的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落在雪白的大氅上,像极了那年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朵朵红梅。

“娘娘!”

魏南风,你为何要如此残忍?

连等她身死魂消之日都不愿吗?

呼吸急促,太阳穴开始抽痛,尹知意像濒死的鱼一样难受,死死地抓着彩英的衣袖。

“彩英,彩英,我有话要交代你。”

“娘娘,不,小姐,您说,您说,彩英听着。”

“待我死后,用圣主金牌去找陛下,求他,求他两件事。”

说着,尹知意的嘴里吐出了更多的鲜血。

“第一,我不入皇陵,在,在护国寺将我火化,把我的,我的骨灰,撒在梅林。”

渐渐的,尹知意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第二,求他开恩,准许凤栖宫的宫人出宫。我,我的陪嫁,就,就留给你了,你看着给大家分点......”

尹知意慢慢合上了双眸,眼中的世界开始褪色。

“小姐,小姐?小姐!”

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哭喊声在凤栖宫的上空回荡着。

彼时,紫宸殿上,魏南风和新后武周氏正在接受百官的朝拜。

凤栖宫的管事太监在李文海耳边耳语了几句,李文海脸色大变。

看了眼喜气洋洋的新后,再想想香消玉殒的尹皇后,李文海牙齿一咬,快步走到了魏南风的面前,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尹后娘娘薨了!”


魏南风怔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上个月还在和他作对的女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尹知意那个女人一定是想阻止他纳新后,一定是,他不会让她如愿的。

尽管不断地说服着自己,魏南风紧握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绪。

最终,天元帝抛下了他的新婚娇妻,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凤栖宫。

刚刚走到宫门口,里面的哭号声就清晰可闻。

这都是她的计策,等朕识破了她的计划,看朕怎么收拾她。

步入正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让魏南风腿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不过短短一月,在他不经意间,那个咄咄逼人的皇后,怎么会变成这般骨瘦如柴的模样?

尹知意那般强势,也会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吗?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尹知意,你给朕起来!你别装了!朕早就清楚你的那些小心思了。这样吧,只要你起来,朕立马送武周氏出宫。你还不给朕起来!”

魏南风使劲摇晃着尹知意略显僵硬的双肩。

彩英上前一把推开了魏南风,动作轻柔地为尹知意整理凌乱的衣襟和头发。

“陛下,您终于逼死了我家小姐。从今以后,再也没人阻止您纳妃封后了,您高兴吗?”

魏南风心口一抽,向后倒去,幸好被赶来的李文海给及时扶稳了。

彩英整理好尹知意的遗容,转身跪在了魏南风身前。

“陛下,您还记得太皇太后赐给我家小姐的圣主金牌吗?”

怎么会不记得?

当初是尹知意拿命搏出了一条血路,将他平安带回天元的,太皇太后为了感谢尹知意,将圣主金牌赐给了尹知意。

手持圣主金牌之人,可向皇帝提出两个要求,无论是什么请求,皇帝必须答应。

这是天朝皇室的祖训。

彩英从怀里掏出圣主金牌,呈给了李文海。

“陛下,我家小姐临终前,交代了两件事。只要完成这两件事,圣主金牌就归还与您了。”

彩英俯首叩地。

“其一,小姐希望她的遗体不入皇陵,而是在护国寺火化,并将骨灰撒在梅林。其二,小姐还望陛下网开一面,放凤栖宫的宫人出宫返家。望陛下成全!”

魏南风颤抖着手接过了冰凉的圣主金牌,缓缓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尹知意,你连死都不愿与朕同穴了吗?

你好狠啊,将自己挫骨扬灰,就是为了惩罚朕吗?

看来,你当真是恨绝了朕啊!

“好,朕答应她。”

如果这样能让她少恨朕一点,朕答应她!

彩英郑重地行了大礼,“谢主隆恩。”

小姐,您交代的事,彩英都办妥了,您可不可以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彩英。

彩英这一辈子,怎么可以离开小姐呢?

“砰——”

鲜血飞溅,让红色的宫柱变得更加殷红。

彩英笑着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这皇宫就当真那般令人难受吗?一个两个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宫里。

不,也有人机关算尽,挤破了头也想进入巍巍深宫。

大抵只有西洲的人才是真正的意气用事吧,能凭着莫须有的承诺献出生命,会为着消失的爱伤逝。

魏南风环顾四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还真是冷啊,让人骨子里都渗透着森森的寒气。

第二日,天朝上下都在议论着当今的风流韵事。

糟糠之妻香消玉殒后居然被匆匆葬入皇陵,连国丧之仪都没有。

据说这是因为当今喜爱新后娘娘,不愿在新婚之期因为先后的薨逝而沾染晦气,惹得新后娘娘不悦。

要说这新后也是个厉害人物,居然能在为臣妇的情况下勾搭上皇帝,并且一步登天做了皇后,实在是令人唏嘘。

最让人愤愤不平的,便是当今的无情了,尹家为国捐躯却被就地埋葬,连在将军冢享受香火供奉的资格都没有。

先后在位十年,即使无子,也不该有此下场。百姓们都暗自猜测,先后尹氏应当是和离奇死亡的武将军一样,因为挡了别人的路,而被秘密处决了。

否则,即使是为了有个好听的名声,当今也应该装模作样地将先后娘娘风光大葬吧。

草草入殓只会显得做贼心虚。

唉~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无情吗?魏南风也希望他真如众人所说的那般无情,这样,他的心也不至于痛到麻木了。

傍晚,处理完政事,魏南风昂首阔步地走在御花园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是在草木凋零的冬天,御花园仍旧有花可赏。

深深吸一口气,空中隐隐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循着星星点点的梅花进入梅园,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突然席卷全身。

魏南风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一丝微妙的感觉从自身剥离开来。

继续抬脚前行,他随意地打量了一眼精致的梅林,突然朝墙边的一棵红梅看去。

他原以为那树下应该站着一个人的,那个人笑容灼人,眼神温暖,此时应该会抬头对他笑的,但是很奇怪,那里空无一人。

魏南风的眼神在那棵树下停顿了几秒,然后就无所谓地收了回来。

接过李文海递过来的剪刀,认真在梅林中寻找着最美的几支梅花,小心地剪下,宝贝地抱在手里。

这花她会喜欢的,应该马上给她送去。

想到这儿,魏南风面带笑意,脚下生风,朝着凤栖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到了紧闭的宫门口,魏南风瞥了眼牌匾旁的白色宫灯,有些怔忪。

他怎么来这儿了,这儿从来没有人居住的。

低垂着头转身,面无表情,只是他手中的梅花却被他不小心折断了一枝。

扔掉断枝,一把将剩余的梅花抛给气喘吁吁的李文海。

空着手往前走了不到十步,魏南风停在原地,双拳紧握。

随即从李文海手中抢回梅花,小心护在怀里,轻轻低头嗅着梅花的清香味。

李文海看着最近行为极其不正常的魏南风,又回头瞧了眼逐渐消失在身后的凤栖宫大门,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今陛下的冷静不过是在强行自欺欺人,等哪天连陛下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时,这宫里头还有一场大风暴呢!

可惜了,唯一能安抚暴怒之龙的伊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尹知意去世的第七天,魏南风下旨不准任何人祭奠或是缅怀先后,这让凤栖宫的旧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替尹知意感到不值得。

御书房

魏南风端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意。

直到李文海说了句“皇后娘娘来看望陛下了”,他浑身的寒意才悉数退散。

魏南风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整洁的衣衫,满怀期待地看着门口。

一个头戴凤冠,穿着华丽的女子款款走近。

只是随着来人的逼近,魏南风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不对,妆容应该素淡一些,头饰应该少些,手腕上应该还有个白玉镯才对。

最关键的是,眼神不一样,她的眼神应当是温暖包容的,像是冬日的阳光一般令人舒适。而不是这样充满野心与魅惑的眼神。

一股难言的怒气在他胸膛里翻涌着,让他逐渐失去理智。

“滚!都给朕滚!”

周媚儿连带着周围伺候的奴才,都被魏南风这突如其来的大怒给吓得六神无主,诚惶诚恐地离开了御书房。

待旁人都离开,魏南风才疲惫地仰头靠坐在太师椅上,脚下随意地踩着大臣们提议开春大选的折子。

抬起左手盖在脸上,不久,大颗透明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或许没人发现,正值壮年的天坤帝竟然会早生华发,鬓角染灰。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太难熬了。

周媚儿回到栖梧宫,脸色极其难看。

今日是她第一次被魏南风当众下了脸面,又怎会高兴地起来?

在她看来,今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若非要说个子丑寅卯,不过是那贱人的头七罢了。

难道魏南风还对那贱人余情未了?

“娘娘不必忧心,一个死人而已。想必陛下是最近被大臣的折子弄的烦躁了,才无意迁怒了娘娘。”

听了贴身丫鬟的话,周媚儿也觉得言之有理。

那帮大臣整日里无所事事,就想着往皇宫里塞人,分享圣宠,谋取利益。

不过,这也很正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可不会像尹氏那个蠢女人一样,死咬着不松口,想要独占皇恩。

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好色?与其期盼那些子虚乌有的爱情,不若趁机多为自己谋些福利。

明日她就告诉陛下,她同意开春大选之事。一来可以向陛下彰显她的宽容大度,二来她也可以趁此笼络人心,培养一些自己的后宫势力。

夜里,凤栖宫

魏南风抱着酒壶躺在尹知意常常依靠的凤榻之上,如牛饮水一般往嘴里倒酒。

地上横七竖八地斜躺着许多酒壶,很明显,他想醉一场。

一醉解千愁。

尹知意的寝殿不过七天无人居住,便变得无比荒凉了。

冷冰冰的房间里,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让人呼吸困难,枯萎的迦楼罗无精打采地趴伏在瓷盆里。

魏南风醉眼朦胧,艰难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好像是在巡查什么似的。

床上没有,窗边没有,梳妆台前没有,圆桌旁没有,他身边更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魏南风微微沉下眼,他的眸色如浓墨一般漆黑。

自从踏进这间寝殿,那些被他强行遗忘的身影就如同雨后冒出的春笋一般,纷纷扰扰地破土而出。

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缓缓朝他靠近。

对方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额头,他有些防备地向后倾斜。

“南风哥哥,你怎么喝醉了?头疼不疼啊。”

温柔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带着那个人独有的温度。

魏南风猛地朝前一扑,死死地扣住了对方的双肩。

“一一,你终于回来了。我想着我那样对你,你定会恨绝了我,这样你总归会回来找我的。”

尹知意好笑地抚摸着魏南风埋在她肩上的脑袋,慢慢安抚着魏南风内心的不安。

“南风哥哥,我要走了。”

魏南风一惊,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

“为什么?你不恨我了吗?你怎么可以走呢?你是朕的皇后,朕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朕命令你留下,不准走!”

面对魏南风混乱的语言,尹知意长叹一声,满是感慨与无奈。

“南风哥哥忘了吗?一一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了。所以一一可以走的。”

魏南风高大的身躯一颤,然后迅速颓然。

是啊,是他亲手写下的废后诏书,他的皇后已经不是尹知意了。

不是那个和他从马背驰骋到挥斥方遒的尹知意了。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可不可以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冰冷寒凉的皇宫里?

自从尹知意走后,整个皇宫犹如北风过境,寂静又冰冷,没有一丝生机。

一一,你可知你这一走,会带走南风哥哥所有的热闹啊。

怀里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并且逐渐消散。

魏南风无措地用力一抱,想要留下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一一,别走!

魏南风这一觉睡得头痛欲裂,脸色极其难看。

他怎么会出现在死过人的凤栖宫里?真是晦气。

对满地的空酒壶视而不见,魏南风黑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栖宫。

昨夜躺在凤榻上流下的泪水早已干透,一切好似从未发生。

大门外,李文海早已恭敬地候在此处。

“昨夜朕为何会来这个破地方?”

李文海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的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魏南风也并非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他不过是需要一个逃避的理由罢了。

“算了,问你有何用。左右不过是朕喝多了,闹错了地方而已。”

刚回到乾元宫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周媚儿就带着她辛苦熬了一大早上的参汤来到了乾元宫。

魏南风拿起汤匙盛了一勺汤就往嘴里送去,性感的薄唇轻轻抿了抿,眉峰不易察觉地一拧。

完全陌生的口味让他恶心想吐,但是被他强行压下了这种不适感。

“多谢媚儿,你有了身孕,以后不必再这般辛苦了。”

闻言,周媚儿娇羞一笑,好似情真意切一般。

“表哥,只要你喜欢,媚儿就不怕辛苦。能为你排忧解难,媚儿心中也很是欢喜。”

说到这里,周媚儿有些黯然神伤,欲言又止。

“媚儿有话但说无妨。”

“表哥,媚儿知道你最近正在被大臣们提议的采选之事弄的烦不胜烦。媚儿想着不若你就应了吧,媚儿有了身子不便伺候表哥,多些妹妹照顾表哥,媚儿也更加放心。”

魏南风静静端详着装模作样的周媚儿,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辨。

就在周媚儿被看的十分不自在时,魏南风缓缓笑开。

“媚儿,你我千辛万苦才走到了一起,朕岂会辜负这段良缘,白白叫你伤心?你且安心,这后宫只会有你一人。有一人,便足矣。”

话到最后,魏南风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话中有话。

这个结果虽出乎周媚儿的意料,但对她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因此,她立刻拿起手帕擦拭着眼角,做出万分感动的样子。

魏南风轻轻拍了拍周媚儿的肩膀,眼神落在乾元宫角落里的那盆迦楼罗上。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你能让他的防线彻底崩塌。

林太医作为太医院的首席院判,医术高超,经验丰富,因此即使年事已高,魏南风还是多次留任林太医。

只是人一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日子也是过一天少一天,所以总想着安享晚年的天伦之乐。

魏南风看着佝偻着身子跪地请辞的林太医,说不明白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身边熟悉的人和物是越来越少了。

亲自走下台阶,扶起年过花甲的林太医。

“爱卿执意离去,朕也不好阻拦。爱卿为天朝鞠躬尽瘁四十多年,朕深表感激。这一次,朕便不再强留爱卿了。”

魏南风话语中的寂寥和失落,林太医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总觉得,说与不说都是错的,遗憾早已注定。

可若他真将那些旧事辛密带入地下,黄土掩埋,对老友家的小姑娘也太不公平了。

林太医多久告退的,魏南风并未察觉。

他立在御案前,稳如泰山,安静地提笔写字,好似丝毫没有受到林太医那些说辞的影响。

真的没有影响吗?

李文海听见御书房里传出来的噼里啪啦的物品坠地之声,无奈地摇头。

他知道陛下的苦楚,也明白尹后娘娘的不易,只能说造化弄人。如今,他什么也不敢问,甚至不愿去深想陛下的漫长余生有多难熬。

近来,陛下总是乱发脾气。

一会儿觉得参汤的味道不对,一会儿觉得殿里的摆件碍眼,一会儿又因为屋内的熏香太浓而大发雷霆。

弄的他们这群在御前伺候的奴才每天都是胆战心惊,跪立不安的。

聪明点的都知道,陛下身边一切照旧,唯一的不同都和已逝的尹后娘娘有关。

偏生陛下不愿意承认这点,每日逼着他自己适应这种没有尹后娘娘的生活。

多少次他遍寻不到陛下的时候,都能在荒凉的凤栖宫找到神色落寞的陛下。

这一次,在林太医的帮助下,陛下大概无所遁逃了。

三日后,京郊梅林

魏南风独自一人抱着玉罐,在艳丽的梅林里穿梭着。

终于,在一棵系着红丝带的梅树下,魏南风停了下来。

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玉罐,魏南风极其随意地席地而坐。

“就这儿了。”

话音刚落,一个暗卫放下几壶佳酿,就迅速离开。

“一一,我带你来梅林了,你开心吗?”

寒风阵阵吹地梅花飘零,无人应答。

“那时候说好了每年都带你来看梅林,今年我迟到了,但可没缺席。你个贯会记仇的小丫头,可不要记恨南风哥哥。”

魏南风拿起一壶酒,仰头猛灌。

大概是风雪太大,迷了双眼,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子也不由地红了眼眶。

“说来可笑,等你真的走了,我才意识到被宠坏的那个人是我,一直是我魏南风啊!”

为什么要等你再也回不来了,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能用尹知意的性命换来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魏南风的眼泪终是砸在了玉罐上,碎裂开来。

顾不得抹泪,魏南风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般,手忙脚乱地扯着衣袖擦拭玉罐上的泪渍。

“一一,对不起。南风哥哥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也不要嫌脏,好不好?”

尹知意在的时候,魏南风从来没有哭过,因为万事无忧,因为没有痛彻心扉的事情,更因为尹知意舍不得让她的南风哥哥难过。

就这样,魏南风一边喝酒,一边对着尹知意的骨灰掉泪。

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

“陛下,时候不早了。”

李文海轻声提醒着,对于魏南风的境况十分忧心。

魏南风喝酒的动作一顿,静静地抚摸着玉罐。

半晌,他在李文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打开玉罐,伸手抓出一把骨灰,就着肆虐的寒风,缓缓张开了手掌。

呼啸的寒风带着尹知意的骨灰在梅林里穿行着,好似在对着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一一,南风哥哥遂了你的心愿,放走了凤栖宫的人。他们在知道自己不用陪葬后,都很感激你。

彩英那个丫头是个好的,她来陪你了。估计这会儿你们主仆已经相见了吧?

你放心,南风哥哥厚葬了她,就把她埋在了不远处的梅林边,你们也能互相作伴了。

一一,对不起,南风哥哥负了你。

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南风哥哥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完了,就亲自来向你解释一切。

所以,求求你,奈何桥头等等南风哥哥好不好?

“陛下,新后娘娘闹脾气,动了胎气,您快回宫瞧瞧吧!”

魏南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等手中最后一点儿骨灰也消失不见,才黑沉着脸转身。

“回宫!”

晋阳宫

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着新后的身体状况。

“陛下,娘娘身体虚弱,若长期处于郁结于心的状态,怕是龙胎有恙。”

魏南风缓缓转动着扳指,眼中有嘲讽之色一闪而过。

“不知媚儿为何郁结于心,可有何心事?不若说与朕听听。”

“陛下,臣妾嫁与陛下自是欣喜。只是这晋阳宫乃历任太子的居所,臣妾住在这儿怕是不妥。”

“哦?那以媚儿之见,你该居于何处?”

“皇后自然该是居于正宫,想必那凤栖宫的晦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不若明日就让臣妾搬过去吧。”

魏南风死死地盯着周媚儿,眼神冰冷。

晦气?倘若不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乃是皇家血脉,就凭她这句话,魏南风都想将她凌迟处死。

“无碍,如若你腹中的孩子是皇子,这晋阳宫就是他的居所,你住在这儿也是合情合理的。”

闻言,周媚儿大喜过望。

出生即是太子,这是何等的殊荣?

那她周媚儿的后半生不是将稳稳地成为尊贵的太后娘娘了?

“多谢陛下厚爱,臣妾腹中的孩子如此乖巧,定是个聪慧过人皇子。”

魏南风眼睫低垂,神色难辨。

“陛下,不好了。武家军擅自返京,带着武器进入皇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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