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秋进屋时,床上的粉色毛毛虫还在低声呜咽。
他走到床边坐下,犹豫开口,“……对不起。”
可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林听叶哭得更厉害了。
谢惊秋:“……”
林听叶刚来那天和他说过,哄人要先道歉。
他说了,可是不管用。
他从来没哄过人,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欲言又止了半晌,说出口,却只有六个字。
“林听叶,不要哭。”
他的语气很生硬,一点儿也不温柔,甚至在林听叶听来,更像是命令,是威胁。
林听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我不想和你说话!离我远……远一点……坏人……”
谢惊秋眼睫颤动,努力把声音里自带的冷意降到最低,“……方才是我不对,不要哭,好不好?”
林听叶没有说好还是不好,语气凶凶的,带着哭腔,“我累了!我要睡了!”
谢惊秋板着脸看着床上的人,内心却渐渐坠入冰窖,草草清洗一番,又沉默地从衣柜中抱出凉席被褥,在地上铺了个单人榻。
渐渐不再哭了且等了一会没见谢惊秋上床的林听叶:“?”
他伸出手,偷偷掀开一丁点儿被子,想看看是怎么个事,就见谢惊秋已经和衣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似乎已陷入沉眠。
林听叶:“!”
让离远点就真离远点了是吧!
宁愿打地铺也不和他睡是吧!
可恶!
林听叶又被气到了,并在心中狠狠发誓,他再也不吃谢惊秋买的东西了!再也不要和谢惊秋说话了!
他要和谢惊秋彻!底!绝!交!
半个时辰后。
林听叶从被子里探出头,眨巴眨巴眼,“谢惊秋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没。”谢惊秋的声音很快传来,“怎么了?”
“饿了。”
谢惊秋坐起身,“我去给你热饭。”
“好哦,谢谢你。”
对话格外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好似刚才争执的人不是他俩一样。
竹舍没有炉灶,谢惊秋以掌当锅,用灵火加热。
林听叶坐在桌边吃饭,他是真的饿了,腮帮子鼓鼓地嚼个不停。
谁知刚咽下去,喉中忽然涌起一股腥甜,压都压不住。
“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谢惊秋眼睁睁看着林听叶如同断线木偶般,从椅子上歪下去,两步冲过来,堪堪将人接住,整个人几乎半跪在地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
愣了片刻,才抖着手去抚怀中人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发颤,“你怎么了?”
林听叶还在往外吐血,五脏六腑疼得厉害,腹中似有刀刃乱搅。他身上穿着谢惊秋昨日买的新衣裳,已经被血染湿,像大片大片的落梅。
触目惊心。
谢惊秋双眼发红,心中顿时了然,“菜里有毒......”
可怎么会有毒呢?
是谁要下毒害他?
但他已顾不上满腹疑虑,当即抱起林听叶,身形晃了晃却竭力安抚道:“你不要怕,我马上带你去药王峰,大家都说竹峰主医术高超,能解百毒,他一定能救你。”
谢惊秋脚步慌乱,出门时被门框绊了一下,身形摇晃,差点连带着怀里的人一起摔在地上。
林听叶痛苦得脸皱成一团,声音很虚弱,已经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了,“谢惊秋……我……我好害怕……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惊秋喉中干涩,心中惶急,抱着林听叶往药王峰奔去。
他是练气期,没法御剑。
他也没去过药王峰,画的传送符无法定点传送。
就连住的山坡也是偏僻的,离药王峰格外远,足足两个时辰的路程,而林听叶却随时都有可能毙命。
林听叶的头靠在他的脖颈那儿,嘴角止不住地溢着血,温热的液体流进他的衣领里,“我好累……想睡觉……”
“不许睡!马上就要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忍忍。”
谢惊秋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越发沉重,只觉得这山路又黑又长,看不到尽头。
他从来不信命,此刻却不停地在心中求神拜佛,保佑林听叶平安长命。
“没事的,马上就到了,我一定会救你的。”
“林听叶,你不要睡。”
“林听叶,林听叶……”
胸中剧痛,一阵血气在谢惊秋心头翻涌。
他恨自己的无能。
年幼时,他捡到一只小猫,可那猫顽皮,从柴房跑出去,被马车碾过,骨骼尽碎,浑身是血,再无生还的可能。
再后来,和他相依为命的娘亲病死了,尸体开始腐烂生蛆,他却买不起一口薄木棺材。
现在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听叶闭上眼,气息越来越弱……
他能拥有的东西从来就很少很少。
可他太弱了,弱到什么都留不住……
隐约间,林听叶感觉有水落在脸上,是热的。
他费力地睁开眼瞧去。
原来是谢惊秋在哭。
哭得他心里更难受了。
林听叶口中满是血腥味,痛苦而缓慢地说道:“你别担心……说不定……我中了毒……就……就回去了……”
谢惊秋不知道他所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他满脑子都是林听叶要死了,要离开他。本能地把人抱得更紧,跑得更快。
又听见林听叶喘着气,断断续续说,“还好……还好你……没有吃……”
话音刚落,林听叶似是再也支撑不住,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刹那间,冷意和恐惧席卷谢惊秋全身,他脑中“嗡”地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林听叶能活下来,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哎呀呀~这小郎君好像要死了……”
听到这话,谢惊秋猛地抬头,“闭嘴!”
竟又是那心魔!
果真是阴魂不散。
黑烟缓缓聚拢,笑着问,“当真做什么都可以?”
谢惊秋纤长浓密的眼睫簌簌颤抖,红眸中尽是疯狂,他闭了闭眼,沙哑开口,“是,只要你能救他。”
心魔笑得愈发阴恻,越靠越近,可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道御剑之声由远及近。
这心魔没有宿主,眼下神魂不稳,还是个纸老虎,被这“铮铮”剑鸣吓了一跳,颇有些气急败坏,“该死,又坏我好事!”
转瞬又无影无踪。
心魔刚消失不见,就见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少年行至此处。
“怎么是你?”那人见到谢惊秋,脸色顿时沉下去,不悦地质问道:“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