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白光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了全身,驱散了峡谷深处那刺骨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铁锈腥气。
林夕是被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嗡鸣的温暖气流唤醒意识的。更准确地说,他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地托举着,一点一点浮向光亮的水面。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每一次尝试睁开,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和眩晕。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干痛。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鲜明的感觉来自左手背——那沙漏印记的位置依旧残留着灼人的余温,如同刚熄灭的烙铁,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燃烧感,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过度透支后的空虚灼痛。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片柔和的、散发着恒定白光的弧形金属穹顶。穹顶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任何锈迹或污垢,如同新铸的银器,与峡谷中那些腐朽的金属残骸形成天壤之别。空气干燥而洁净,带着一种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味道,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新印刷纸张般的油墨气息?
他躺在一个冰冷的、符合人体工学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表面覆盖着一层柔软却富有韧性的深灰色复合材料,微微凹陷,托着他的身体。平台连接着几根闪烁着柔和蓝光的透明导管,导管内流淌着淡绿色的、如同生命精华般的液体,正通过他手臂上几个几乎无痛的吸附式接口,缓缓注入他的血管。一股清凉的生命力随着液体的注入,如同清泉般流淌进他干涸的四肢百骸,缓解着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灼痛。
这里是……安全屋?
林夕艰难地偏过头。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异常规整的圆柱形空间。墙壁、地板、穹顶,全部由那种光滑的、银灰色的未知金属构成,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焊接或铆接的痕迹。空间的照明来自穹顶和墙壁上嵌入的、散发着恒定柔和白光的面板。
房间的布置充满了极致的实用主义风格,也透露出其主人独特的身份。靠墙是一排排整齐的金属货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林夕完全无法理解的工具、零件、仪器。有些工具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有些零件精密得如同艺术品,表面刻满了微米级的符文;有些仪器屏幕亮着,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松香(用于清洁精密部件)和金属抛光剂的味道。
在货架对面,是一张巨大的、同样由光滑金属构成的工作台。工作台上异常“繁忙”。中央是一个半嵌入式的、屏幕巨大的操作终端,屏幕上正飞快地滚动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流和不断变化的几何结构图。终端周围,散落着几件正在拆解或组装的机械装置——一个结构异常精密的、只有拳头大小的齿轮组正在被无形的能量场悬浮着缓慢旋转;一条断裂的、内部流淌着暗红色能量的金属臂被固定在夹具上,旁边摆放着各种细小的修复工具;还有一个打开的金属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枚闪烁着不同颜色光芒的、如同宝石般的能量核心。
工作台的主人,凯因·扳手,正背对着林夕,聚精会神地操作着终端。他脱掉了那件沾满油污的皮质马甲,只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连体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左手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带起一片残影;右手则在一个悬浮的操作球上流畅地旋转、拨动,控制着屏幕上某个复杂结构的放大和旋转。银灰色的短发在柔和的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感,整个人仿佛与面前的机械世界融为一体。
“醒了?”凯因头也没回,声音依旧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但林夕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觉如何?是不是像被一百头地行龙踩过一遍,又被丢进符文熔炉里烤了三天三夜?”
林夕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
“别急着说话,废柴。”凯因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他脸上被碎片划破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贴着一块银灰色的生物凝胶贴片,嘴角那抹标志性的痞笑依旧挂着,但银灰色的眼眸深处,却带着一丝深视和探究,目光在林夕身上,尤其是他左手背那黯淡下去的沙漏印记上停留了一瞬。“你透支得太狠了。维生系统正在给你补充高能营养液和神经稳定剂,强行说话只会让你那可怜的声带再撕裂一次。”
他走到林夕躺着的维生平台旁,随手在旁边一个悬浮的光屏上点了几下,调出一串复杂的数据流和生命体征波形图。“心跳过速,体温偏高,神经递质紊乱……啧啧,还有多处骨裂和软组织挫伤。能活下来真是奇迹。哦,或者说……是你体内那颗‘种子’够硬?”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夕的左手。
林夕只能用眼神表达疑问和一丝被看透的不安。
“放心,‘清道夫’那大块头暂时被甩开了。”凯因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指了指终端屏幕一角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峡谷外围的监控画面。“那玩意儿挨了你一下狠的,核心熔炉损伤不轻,重启后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峡谷下游乱转,暂时找不到这里。不过……”他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凝重,“它被激活了最高警戒协议,不把我们三个‘异常点’彻底抹除是不会罢休的。这‘维修站’的屏蔽场撑不了多久。”
这时,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滑金属墙面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门户。艾莉娅走了进来。
她显然已经清理过自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圣罗兰学院制式的深蓝色镶银边备用制服(不知她从哪里拿出来的),浅栗色的发丝还带着一点湿气,束在脑后。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已经洗净,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因战斗和消耗带来的极度虚弱感似乎消退了一些。然而,她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沉重风暴。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林夕身上,看到他醒着,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她快步走到维生平台边,无视了凯因,仔细查看了一下林夕的状态,手指在他额头和手腕处短暂停留,感知着他的脉搏和精神波动。
“他怎么样?”艾莉娅的声音清冷,如同冰泉。
“死不了。”凯因耸耸肩,靠在旁边的工具架上,双手抱胸,“但短时间内别指望他再放一次那种‘大招’了。再来一次,不用清道夫动手,他自个儿就能把自己烧成灰。”
艾莉娅的嘴唇抿得更紧,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痛楚。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看向林夕,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凯因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问和深沉的戒备。
“凯因·扳手。”艾莉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你到底是谁?一个‘迷路的机械师’,绝不可能对永恒回廊下层的结构如此熟悉!更不可能拥有打开这种古代遗迹门户的钥匙!”她的目光扫过凯因嵌入金属壁的那个幽蓝晶体核心,又落回他脸上,琥珀色的瞳孔中,那个在空间裂缝中一闪而逝的星辰沙漏徽记仿佛再次浮现。“还有……星辉家族的源初纹章……你为什么会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观测者手札碎片引发的空间裂缝里?!”
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寻求真相的迫切。整个维修站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和终端屏幕上数据流的无声滚动。
凯因脸上的痞笑终于收敛了一些。他银灰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艾莉娅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立刻回答。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摸摸下巴,却碰到了脸上的凝胶贴片,动作顿了一下。
“星辉家族的大小姐,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要命。”凯因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那玩世不恭的腔调淡去了,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熟悉结构?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快三年。至于钥匙……”他指了指那个幽蓝的核心,“那是从一株快要枯死的‘活性金属菌株’身上挖出来的残次品,我也是赌一把,没想到真能打开这破门。”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墙壁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徽记烙印。“至于星辉纹章……艾莉娅·星辉,”他缓缓念出她的全名,银灰色的眼眸直视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家族传承的纹章,会和观测者的标记如此相似?甚至……能产生共鸣?”
艾莉娅的身体猛地一震!琥珀色的眼眸瞬间收缩!凯因的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一直坚守的信念基石上!家族的历史,守护的使命,先祖的荣光……这一切,难道都与那被重启了七十二次、操控着世界命运的观测者有关?!
“你……”艾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别急着拔剑,大小姐。”凯因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真相往往比想象的要残酷得多。你们星辉家族,从来不是什么无辜的旁观者。你们……”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准备揭露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维修站深处、一个被厚重防尘布覆盖的角落传来!
这嗡鸣声并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古老、悠远、仿佛能引动灵魂共鸣的奇特频率。随着嗡鸣声响起,那块厚重的防尘布下方,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透出!
凯因和艾莉娅同时转头望去,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凯因银灰色的眼眸中更是闪过一丝错愕,显然这并非他预想中的动静。
林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嗡鸣吸引了注意力。就在那嗡鸣声响起的瞬间,他左手背那沉寂的沙漏印记,竟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悸动!仿佛沉睡的凶兽被同类的呼唤惊醒!
覆盖在角落的厚重防尘布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缓缓掀开,露出了下方被掩盖的东西——
那并非一个巨大的装置,而是一个只有半人高、底座呈八角形的古朴金属平台。平台由一种非金非玉、闪烁着星辰般深邃光泽的暗蓝色金属铸造而成,表面布满了极其古老、如同星辰轨迹般流淌着微光的银色纹路。在平台的中心,静静地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通体由纯净水晶构成的完美多面体球体!
此刻,这个水晶球体正随着那奇异的嗡鸣声,从内部散发出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银色光芒!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时空韵律感。在水晶球体周围的空间,光线微微扭曲,仿佛形成了一个微缩的星璇!
“星图罗盘?!”艾莉娅失声惊呼,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认出了这个装置!在家族最古老的秘典中,有关于它的模糊记载!传说中能映射诸天星辰轨迹、定位时空坐标的圣物!它怎么会在这里?!
凯因的脸色也变了,银灰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的凝重。“果然……是它……”
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水晶星图罗盘的嗡鸣和光芒亮起,维修站光滑的金属墙壁上,那些原本只是装饰性的、极其细微的螺旋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无数细密的银色光点沿着纹路流淌、汇聚!最终,在凯因和艾莉娅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在星图罗盘正上方的金属穹顶上,汇聚勾勒出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巨大的图案——
那正是艾莉娅在空间裂缝中看到的、也是烙印在她血脉深处的传承!
星辰轨迹环绕着流动的沙漏——星辉家族的源初纹章!
巨大的纹章在穹顶上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银色光辉,如同亘古不变的星空印记,无声地俯视着下方的三人。
而就在这星辉纹章显现的瞬间,水晶星图罗盘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它内部流转的银色光点开始加速、凝聚,在球体表面,投射出一幅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由无数光点和流动线条构成的立体星图虚影!
星图的一角,一个由七颗异常明亮的星辰构成的、如同勺子般的星座图案,正散发着强烈的、呼唤般的蓝色光芒!光芒的指向,清晰地投向了……艾莉娅!
艾莉娅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个散发着蓝光的勺状星座,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剧震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悸动!
“北……北斗?!”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星辉家族传说中的起源星域!是早已在历史长河中失落的家园坐标!
“呜——嗡——呜——嗡——!!!”
刺耳、冰冷、穿透一切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猛地穿透了维修站坚固的金属墙壁,再次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炸响!这一次,生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锁定目标后的、绝对冷酷的杀意!
维修站唯一的金属门户上,那代表着空间屏蔽稳定的柔和白光,瞬间变成了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色!
清道夫……找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