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局后厨的空气，仿佛被张美人那句“神清气爽，再来一碗”施了定身咒。凝固的寂静中，只剩下灶火细微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所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聚焦在角落里的林笑笑身上。
李公公那张胖脸上的惊骇和狂热几乎要溢出来，他搓着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林…林选侍！神了！真是神了！张美人她…她可是出了名的嘴刁身子弱！多少御膳都入不了她的口！你这汤…你这香料…简直是仙丹妙药啊！”
“仙丹妙药”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后厨炸开了锅！杂役太监宫女们窃窃私语，看向林笑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好奇和一丝…恐惧？毕竟，那汤的味道他们可是近距离“享受”过的！
林笑笑自己也懵了，怀里那个空瓷罐仿佛还残留着“魔汤”的余温。张美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神清气爽？难道这变异苋菜真有啥特殊功效？清热解毒？提神醒脑？她心里打鼓，还是说…张美人味觉异于常人？或者…纯粹是心理作用？
但不管怎样，局面瞬间逆转了！
“林选侍！快！快！” 李公公急不可耐地催促，“张美人那边还等着呢！你那秘制香料…还有吗？赶紧再配一份汤啊！” 他此刻看林笑笑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座移动的金矿！
再配一份？林笑笑心里咯噔一下。她哪还有现成的苋菜干？翠微轩那几株变异苋菜虽然还在长，但顶叶都被她薅光了做试验品，新的嫩叶还没长出来！而且，那味道…她真没把握复刻第二次，万一这次张美人喝下去觉得不对味了呢？
“李公公，” 林笑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这秘制香料…炮制不易，工序繁杂，耗时颇久。妾身手头…暂时只有之前那些，已然全用在这汤里了。” 她晃了晃空罐子，“若要再制，需得…从长计议，寻找合适的原料，重新炮制。” 她故意说得玄乎，拖延时间。
“这样啊…” 李公公脸上明显露出失望，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热情取代，“无妨！无妨！林选侍你尽管去寻原料！需要什么？人手？器具？库房钥匙？尽管开口！尚食局全力支持你！” 他拍着胸脯保证，俨然成了林笑笑的头号支持者。
周围的杂役们看林笑笑的眼神更加不同了。能让李公公如此巴结，这位“毒气制造者”怕不是真要飞黄腾达了？
王公公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林笑笑，看着李公公那副谄媚的嘴脸，听着张美人的“神效”反馈，嫉妒和怨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出身低贱、只会弄些歪门邪道的女人，踩着他王德贵的脸往上爬？！
秘制香料？仙丹妙药？
呸！肯定是走了狗屎运！
张美人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行！绝不能让这贱人得意下去！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王公公心中迅速成形。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林笑笑，又扫过那盆还残留着诡异味道的汤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张美人那边的催汤太监又来了，这次态度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李公公，林选侍，张主子用了那汤后，说精神好了许多，午觉都睡得香了！催问新汤可得了？”
李公公连忙赔笑解释原料难得，正在加紧准备。催汤太监虽然失望，但得了李公公和林笑笑（被迫营业）的保证，也只能回去复命。
经此一事，林笑笑在尚食局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公公亲自给她安排了一个相对干净、通风的角落位置，不再是杂役区。活计？没有硬性安排！美其名曰：专心研制秘制香料！茶水点心（虽然简陋）也有人主动送来。那些曾经避她如蛇蝎的杂役，现在路过都会恭敬地叫一声“林选侍”，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好奇和敬畏。
这…就是“技术人才”的待遇？
虽然核心技术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感觉…还不错？
林笑笑坐在新“工位”上，捧着一杯温热的粗茶（李公公特批），感觉有点恍惚。昨天还在刷泔水桶、清理鱼肠地狱，今天就成“特聘研究员”了？这咸鱼翻身的浪头，有点猛啊！
她不敢真的闲着。张美人那边还等着“复购”呢！她得赶紧想办法“研发”！
原料…只有翠微轩那几株变异苋菜！
必须回去看看新叶子长出来没！
炮制方法…只能照葫芦画瓢，再烘一次！
希望张美人的味觉…保持稳定！
就在林笑笑盘算着下班赶紧回去“备货”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后厨门口——是张美人身边那个来催汤的、面相精明的贴身宫女，春桃。
春桃无视了李公公的殷勤招呼，径直走到林笑笑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带着审视，语气却还算客气：“你就是林选侍？我们主子对你的‘碧玉香羹’赞不绝口。”
林笑笑连忙起身：“不敢当，是娘娘抬爱。”
春桃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暗示：“娘娘说，这汤对她胃口，让你用心些。做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笑笑身上半旧的宫装，“娘娘还问，这汤…除了提神，可还有其他效用？比如…安神助眠？或是…调理气血？”
林笑笑心中一凛！这是…在试探功效？甚至…在暗示需求？后宫妃嫔，对“调理气血”、“助孕”之类的字眼最是敏感！张美人位分不高，想更进一步，必然需要“助力”！
坏了！
我这瞎猫撞上的死耗子，哪知道具体功效！
万一胡乱承诺，日后无效，岂不是大祸临头？
她心思急转，连忙谨慎答道：“回姐姐，此汤所用香料，乃妾身偶然所得古方残篇所载，主清心凝神。至于其他效用…古籍残缺，妾身…妾身不敢妄言。还需…还需娘娘凤体亲验，方知是否对症。”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说清心凝神（对应张美人说的精神好、睡得香），其他一概推给“古籍残缺”和“亲验”。
春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娘娘知道了。你用心做便是。” 说完，留下一小锭银子作为赏赐，便转身离去。
林笑笑捏着那锭还带着体温的银子，手心全是汗。这赏赐，拿着烫手啊！张美人的“期待”，更像是一份无形的压力，甚至…是潜在的危机！
她坐立不安，只想赶紧下班回翠微轩，看看那几株“宝贝”苋菜。然而，当她拖着疲惫却思绪纷乱的身体回到翠微轩时，迎接她的不是小桃，而是周才人那如同淬毒般的声音：
“哟，我们的‘香饽饽’回来了？” 周才人依着门框，脸上挂着刻薄讥诮的笑容，“听说你在尚食局攀上高枝了？连张美人都对你那鬼东西赞不绝口？”
林笑笑懒得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小屋。
“得意什么！” 周才人见她无视自己，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别以为攀上张美人就了不起了！她不过是个没宠的美人罢了！你那点歪门邪道的东西，骗得了她，骗不了别人！小心爬得高，摔得惨！” 她的话语充满了嫉妒和恶毒的诅咒。
林笑笑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劳才人费心。妾身行事，自有分寸。” 她推门进屋，将周才人的咒骂关在门外。
屋里，小桃已经听说了尚食局的“奇迹”，正兴奋地等着她。但林笑笑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小主，您怎么了？事情不是成了吗？” 小桃不解。
林笑笑疲惫地坐下，将春桃的试探和周才人的诅咒说了一遍，最后苦笑道：“成了？小桃，这哪是成了，这是被架在火上烤啊！张美人的‘期待’，周才人的嫉妒，王公公的怨恨，还有…那几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苋菜…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走到窗边，看向院子里那几株在暮色中依旧显得过分茁壮的苋菜。新长出的嫩叶在晚风中招摇，翠绿得诡异。
宝贝啊宝贝…
你们到底…是福还是祸？
就在她忧心忡忡之际，翠微轩那扇破门，又一次被敲响了。这次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鬼祟。
小桃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尚食局王公公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太监，小顺子！
小顺子探头探脑，看到林笑笑，脸上堆起谄媚又紧张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林…林选侍，王公公有请…说…说有要事相商…关于…关于您那秘制香料的…”
林笑笑心头猛地一跳！
王扒皮？！
他找我做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看着小顺子那闪烁的眼神，再想想王公公那张怨毒的脸，林笑笑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刚刚平息的波澜之下，更加汹涌的暗流，似乎正向着她这尾刚翻了个身的咸鱼，悄然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