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个象征“免死金牌”的慈宁宫白瓷空碗,林笑笑脚步虚浮地回到了翠微轩。直到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才彻底瘫软下来,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被秋风一吹,冰凉刺骨。
“小主!您回来了!怎么样?太后娘娘…” 小桃扑上来,脸上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林笑笑摆摆手,累得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把那个空碗塞给小桃。小桃看到空碗,眼睛瞬间亮了:“空…空了!太后娘娘喝了?!小主您没事了?!”
“暂时…死不了。” 林笑笑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个苦笑,把太后的评价(淡而无味)和发配去尚食局“学习观摩”的命令简单说了。
小桃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明白尚食局是什么地方,但听到“不予责罚”、“学习观摩”,还是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小主!太后娘娘这是看重您啊!让您去学本事呢!”
看重?学本事?林笑笑看着小桃天真欢喜的脸,内心一片苦涩。分明是嫌我碍眼,打发去当苦力!尚食局后厨…那是什么龙潭虎穴?
但这话她没法跟小桃说。看着小桃小心翼翼捧着那个空碗,像捧着无价之宝的样子,林笑笑只能把满腹的忧虑和吐槽咽了回去。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少…暂时远离了太后那个终极BOSS。
尚食局…总比冷宫强吧?
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胡乱吃了点份例的冷粥(味道依旧感人),倒头就睡。这一晚,梦里全是崔嬷嬷那张严肃的脸和一碗碗翻滚的、看不清内容的汤水。
第二天,申时。
林笑笑换上那身半旧的宫装,头发梳得尽量整齐,揣着几分忐忑和认命,跟着一个来领路的小太监,走向了皇宫深处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尚食局。
尚食局的气派远非慈宁宫小厨房可比。巨大的院落,分门别类的库房,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材、香料和烟火的气息。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穿着统一服饰的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秩序井然,透着一股高效而忙碌的压迫感。
林笑笑被领到后厨区域。这里更加喧闹,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灶火的呼呼声、掌勺太监的吆喝声、切菜宫女快速密集的刀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油烟、蒸汽和复杂的食物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一个穿着深蓝色管事太监服饰、身材微胖、面皮白净、眼神却透着精明和一丝不耐烦的中年太监,正拿着个册子指指点点。他就是负责后厨杂役的管事,王公公。
领路小太监上前禀报:“王公公,这位是新来的林选侍,奉太后娘娘懿旨,来咱们后厨…学习观摩的。”
“学习观摩?” 王公公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林笑笑几眼。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一个穿着寒酸、位份低微的选侍,还是太后打发来的?这能是什么好差事?八成是得罪了贵人,发配来受罪的!
王公公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一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馊臭气味的泔水桶,懒洋洋地道:“既然是来‘学习’的,那就从最基础的开始吧。喏,把这些泔水桶都清理干净,送到宫外的收泔处去。记住,桶要刷得一点味道都不能有!要是敢偷懒耍滑,仔细你的皮!”
泔水桶?!
清理?刷干净?!
这他妈就是“学习观摩”?!
分明是下马威!是羞辱!是把我当免费苦力!
林笑笑看着那堆散发着恶臭、苍蝇嗡嗡乱飞的泔水桶,胃里一阵翻腾。翠微轩的“生化浓汤”跟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味道…简直是精神攻击!
周围几个路过的杂役太监和宫女,都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显然,这位新来的“选侍小主”,在尚食局后厨的地位,连最低等的杂役都不如。
王公公看着林笑笑瞬间煞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怎么?林选侍不愿意?这可是尚食局的规矩!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学习精进?太后娘娘的懿旨,你也不放在眼里了?”
拿太后压我?!林笑笑气得牙痒痒,但看着王公公那张油滑的脸,再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环境,她明白,硬刚没有好果子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行!刷泔水桶是吧!
就当体验生活了!
系统!有没有清洁达人技能?!急需!
系统:……(继续装死)
“妾身…遵命。” 林笑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王公公满意地哼了一声,丢给她一把破旧的硬毛刷子和一个破木桶:“动作快点!申时末(下午五点)前必须清理完送走!” 说完,便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
林笑笑认命地走到那堆泔水桶前。刺鼻的馊臭味几乎让她窒息。她屏住呼吸,用布条(从小桃那里要来的)捂住口鼻,拿起那把硬得硌手的破刷子,开始了她在尚食局“职业生涯”的第一课——与泔水桶的亲密接触。
油腻、粘稠、散发着发酵恶臭的残羹剩饭黏在桶壁上,刷起来异常费力。冰冷的脏水溅到她手上、衣服上,带来阵阵寒意和恶心。沉重的木桶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搬动。一趟又一趟,往返于臭气熏天的后厨角落和宫门外的收泔处。
汗水混合着脏水浸透了她的后背,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周围是忙碌的人群,却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这巨大厨房机器上一个微不足道、散发着臭气的零件。
这比996还累!
这比写代码还废手!
这比应付甲方还恶心!
太后娘娘!您这“恩典”…真是要命啊!
就在林笑笑累得头晕眼花,几乎要虚脱,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桶泔水刷洗干净(勉强达到“无明显大块污渍”的标准)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脸比泔水桶还臭的表情,出现在了尚食局后厨的门口。
是德安!
他手里没捧食盒,而是…抱着两匹布料?那布料在尚食局油腻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温润细腻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德安显然也闻到了林笑笑身上那难以忽视的馊臭味,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捏着鼻子,眼神复杂地在后厨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灰头土脸、满身污渍、扶着泔水桶喘气的林笑笑身上。
“林…林选侍?” 德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笑笑累得连抬头的力气都快没了,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德安公公…又有…点心?”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德安看着她的惨状,再看看她身边那堆散发着余味的泔水桶,嘴角疯狂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差点被混合气味送走),强忍着不适,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调宣示:
“奉陛下口谕:念林选侍…呃…勤勉…(德安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显然觉得陛下眼瞎了)…特赏云锦两匹,以示嘉勉。望…望其…再接再厉?”
德安自己都觉得这口谕宣得毫无底气。勤勉?在刷泔水桶?嘉勉?赏云锦?这画风割裂得让他怀疑人生!
林笑笑:“……”
她怀疑自己累出幻听了。
云锦?!
传说中寸锦寸金、专供皇室和顶级勋贵的云锦?!
赏我?!
还是在我刷完泔水桶、一身馊臭的时候?!
陛下…您老人家…是故意的吗?!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垮了林笑笑的疲惫!她看着德安手里那两匹华美得与这肮脏后厨格格不入的云锦,再看看自己沾满油污的双手和散发着馊臭味的衣服…
这让我怎么接?!
用刷泔水桶的手去摸云锦?!
怕不是当场就要被治个玷污御赐之物的罪名?!
王公公不知何时又溜达了回来,看到德安和那两匹云锦,眼睛瞬间瞪圆了!云锦!还是两匹!陛下赏给这个刷泔水桶的林选侍?!这…这世界疯了吗?!
他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极其谄媚的笑容,快步上前:“哎哟!德安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云锦…是给林选侍的?陛下真是…真是皇恩浩荡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狠狠剜了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杂役,示意他们赶紧滚开。
德安懒得理他,把云锦往前一递,只想赶紧完成任务离开这个味道感人的地方:“林选侍,接赏吧。咱家告退!” 他几乎是扔下云锦,转身就走,比上次跑得还快!
林笑笑看着被“扔”到自己脚边的、华光流转的两匹云锦,又看看王公公那张变幻莫测、此刻写满震惊和忌惮的脸,再看看周围杂役们瞬间变得敬畏(或者说是惊恐?)的眼神…
她默默地弯下腰,没有用脏手去碰那珍贵的云锦,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刚才刷桶用的、还算干净的布条(内侧)垫着,将那两匹重若千钧的锦缎抱了起来。
入手丝滑冰凉,触感美妙绝伦,与她满身的污浊和疲惫形成了地狱天堂般的对比。
陛下的“厚礼”…
来得真是时候啊…
是嫌我在尚食局的日子…还不够“精彩”吗?
她抱着云锦,挺直了腰杆(虽然很累),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青红交加的王公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下来的后厨角落:
“王公公,泔水桶…妾身清理完了。”
“若无事,妾身…先告退了。”
“这御赐之物…得赶紧找个干净地方供起来,免得…污了陛下的恩典,您说…是吧?”
说完,她也不等王公公反应,抱着那两匹云锦,在所有人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尚食局后厨那弥漫着油烟与馊臭的大门。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沾着污渍的背影和怀中华美的云锦上,勾勒出一幅极其诡异、却又莫名带着点倔强和讽刺的画面。
怀里是御赐的、价值连城的云锦。
身上是刷泔水桶留下的馊臭和污渍。
前方是依旧破败的翠微轩。
身后是尚食局王公公惊疑不定的目光。
林笑笑走在回翠微轩的路上,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尚食局的第一天…
以泔水桶开始…
以云锦结束…
这剧情…
还能再魔幻一点吗?!
她低头看着怀中温润的锦缎,再想想明天还要去尚食局“学习观摩”(刷桶?),内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陛下,您这赏赐…
到底是救命的稻草…
还是…催命的符咒?
周才人…还有王公公…
看到这云锦…怕不是要疯?
怀里的云锦冰凉丝滑,却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慌。咸鱼的尚食局求生之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厚赏”,瞬间布满了更加叵测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