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轩的混乱,像一颗炸雷,在藏香阁寂静的后半夜轰然爆开,余波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后院。
“鬼火!粉紫色的鬼火缠上了云裳姑娘的脚!”
“云裳姑娘的玉足……成精了!”
“妖法!绝对是那妖女带来的妖法!”
各种离奇惊悚、添油加醋的版本在丫鬟婆子们惊恐的低语中疯狂传播。值夜的、打盹的、巡夜的,全被惊动了。管事妈妈张嬷嬷,一个平日里脸沉得像块生铁、走路带风的中年妇人,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好,趿拉着鞋子就冲向了流云轩,身后跟着一串同样惊惶的下人。
等苏染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像拎小鸡一样,从冰冷的小厢房里拖出来时,藏香阁后院几乎所有能喘气的都围了过来。灯笼火把将通向流云轩的夹道照得亮如白昼,无数道目光,混杂着恐惧、厌恶、好奇和幸灾乐祸,刀子似的戳在苏染身上。她身上那套靛蓝色粗布衣显得更加单薄可怜。
“就是她!夫人前日带回来的那个妖女!”
“看!就是她带来的那辆妖车作祟!”
“云裳姑娘的脚……唉哟,造孽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将苏染淹没。她努力挺直脊背,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却在胸腔里擂鼓。成了?还是搞砸了?小桃呢?云裳到底什么反应?她只能被动地被推搡着往前走,目光扫过人群,没看到那个水红色的身影,心又沉了几分。
流云轩内,灯火通明得刺眼。空气里残留着惊惶的气息,还混杂着打翻的香膏和熏香的味道。云裳姑娘已经不在床上了,她被两个贴身大丫鬟搀扶着,裹着一件厚厚的锦缎披风,脸色惨白如纸,蜷缩在离拔步床最远的贵妃榻一角,眼神空洞,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只惹祸的右脚被一只绣鞋勉强套着,但她显然不敢再低头去看。
张嬷嬷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被推到屋子中央的苏染,又看了看角落里魂不守舍的云裳,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只被刻意用裙摆盖住的脚上。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道:“云裳姑娘,您……您方才所见,究竟是何情形?可能与这女子有关?”她指向苏染。
云裳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聚焦在苏染身上,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恐惧和怨毒!就是这个女人!夫人带回来的这个妖女!自从她来了,怪事就发生了!
“是她!一定是她!”云裳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指着苏染的手指都在颤抖,“我脚上那鬼火!粉紫色的!就在指甲上!黑的地方就亮!定是她施了妖法害我!嬷嬷!快把她拿下!烧死她!连同她那辆妖车一起烧了!”
“烧死妖女!”
“烧了妖车!”
人群里立刻响起几声附和,带着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恐惧。
苏染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玩脱了。这花魁胆子也太小了!她努力稳住心神,在张嬷嬷那审视的目光和云裳怨毒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困惑:“夫人,姑娘,奴婢冤枉。奴婢……奴婢实在不知云裳姑娘所言何物。脚趾发光?这等奇事,闻所未闻。”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向云裳,“姑娘可否……再让奴婢看看那‘鬼火’?若真有妖异,奴婢甘愿受罚。若只是误会……”
“误会?!”云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就在黑处!粉紫色的光!难道我们都是瞎子?!嬷嬷!别听她狡辩!”
“熄灯!”张嬷嬷突然沉声下令,打断了云裳的尖叫。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云裳盖在裙摆下的脚,又扫过苏染看似镇定实则紧绷的脸。作为这藏香阁后院的实际掌权者,她深知云裳的价值,也深知“妖物作祟”的流言对阁里生意的毁灭性打击。她必须亲自验证!必须当众弄个明白!
几个婆子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吹熄了屋内大部分烛火,只留下墙角一盏落地宫灯,光线瞬间黯淡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钉在云裳的裙摆下。
贵妃榻上的云裳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
一秒……两秒……
在众人焦灼的注视下,在云裳脚部那片被裙摆半遮半掩的阴影里,两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粉紫色幽光,幽幽地、倔强地亮了起来!
“啊——!又来了!又来了!”云裳崩溃地尖叫,猛地将脚缩回裙摆深处,那两点光也随之消失。
“亮灯!”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灯火重新点亮。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光,是真的!就在云裳姑娘的脚趾甲上!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看向苏染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真正的、会妖法的邪祟。
张嬷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猛地转向苏染,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妖女!你还有何话说?!来人!给我……”
“等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响亮的声音,猛地从人群后面炸开!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小桃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小脸煞白,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张嬷嬷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又急又快,像爆豆子一样:
“嬷嬷!夫人!云裳姑娘!不是妖法!不是鬼火!是……是奴婢!是奴婢干的!”
全场哗然!
张嬷嬷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小桃?!你说什么?!”
云裳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忘了害怕。
小桃抬起头,泪眼婆娑,却指着苏染,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是这位姐姐!她……她不是妖女!她是会仙术的贵人!她有……她有‘霓光蔻丹’!”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奴婢见云裳姑娘为蔻丹颜色发愁,就……就斗胆求了这位姐姐一点仙药,想……想给姑娘一个惊喜!那粉紫色的光不是鬼火!是仙光!是能让指甲在暗处自己发光的仙家宝贝啊!”
她一边说,一边猛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正是那瓶荧光粉甲油胶!瓶子被她紧紧攥着,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嬷嬷您看!就是这个!”小桃高举着瓶子,像是举着救命的圣物,“奴婢……奴婢就是用了这个,涂在姑娘脚趾上一点点!您看奴婢的手!”她说着,猛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在明亮的烛光下,那指甲盖中央有一小块淡淡的粉色印记,毫不起眼。
“熄灯!快熄灯看奴婢的手!”小桃急切地喊道,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张嬷嬷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小桃手中的瓶子,又看看她手指上那点粉色,再看看魂不附体的云裳,最后目光落在依旧沉默站立的苏染身上。这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熄灯!”张嬷嬷再次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灯烛再次熄灭。黑暗降临。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小桃高高举起的右手食指上。
在绝对的黑暗中,一点清晰、稳定、散发着梦幻般粉紫色光芒的光点,赫然出现在小桃的指尖!像一颗被摘下来的、小小的星辰!
“哗——!”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
“光!真的在发光!”
“天爷!在手指头上!”
“仙……仙术!真的是仙术啊!”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被颠覆认知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张嬷嬷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她活了半辈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可这能让指甲在黑暗中自行发光的神物,闻所未闻!她猛地看向苏染,眼神里的冰冷和杀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遏制的……灼热!
云裳也呆住了。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刚才的失态,眼睛死死盯着小桃指尖那点梦幻的粉紫光芒,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藏在裙摆下的脚……那两点让她惊恐欲绝的“鬼火”,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变成了无与伦比、惊世骇俗的……神迹!
灯,再次被点亮。
小桃还保持着高举手指的姿势,那点荧光在灯光下迅速隐去,只剩一点淡淡的粉色。她大口喘着气,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一种“老娘拼了命总算赌对了”的激动和希冀。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一直沉默的靛蓝色身影上。
苏染缓缓抬起头,迎上张嬷嬷那审视中带着灼热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贵妃榻上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和某种奇异渴望的云裳。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疲惫和无奈,对着张嬷嬷微微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
“嬷嬷容禀。此物,名曰‘霓光蔻丹’,并非什么仙术,只是……海外番邦偶得的一点稀罕颜料罢了。”她目光扫过小桃手中的瓶子,又看向云裳,“惊扰了姑娘,实非我本意。此物……本是想赠予姑娘,聊表谢夫人收留之恩的。”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向张嬷嬷,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此物虽稀罕,却也……并非独此一份。我那‘车’中,尚有其他……‘番邦奇物’。”她刻意加重了“车”字。
“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院外,射向了那辆被遗忘在角门墙根下、糊满污泥、形貌凄惨的移动美甲车!
那辆……被他们当成“妖车”的东西!
张嬷嬷的眼神,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她仿佛看到了一座移动的、会发光的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