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乔孙建业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八零:爆宠小甜妻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顾盼流连”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对不起,建业,路上出了点事耽误了,好的,我马上就到。”“吁……”沈乔颓软无力地耷下手机,肩上的皮包背带也在这时应景地垂落,她整个人感到一种空前的疲惫。感觉自己好累,连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界的光与声色,都透着一股精疲力竭。她甚至连呼吸,有时都难以承受。年入四十后,她的精神状态就出现了问题。都说四十不惑,她却总是觉得自己越活越迷茫,不知道生活究竟是什么,自己为什么这样活着。这样的疑惑,随着儿子结婚孙子出世,被每日的鸡飞狗跳磋磨得几乎遗忘,但是偶尔空下来以后,她就会在麻木当中忽然一激灵,暗暗审问自己,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这种情绪在迈入五十岁后开始越演越烈,她经常在恍惚里清醒,又在清醒中走入恍惚。不是接错孙子,就是带着孙子过马路差点被撞飞。...
《重生八零:爆宠小甜妻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对不起,建业,路上出了点事耽误了,好的,我马上就到。”
“吁……”
沈乔颓软无力地耷下手机,肩上的皮包背带也在这时应景地垂落,她整个人感到一种空前的疲惫。
感觉自己好累,连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界的光与声色,都透着一股精疲力竭。
她甚至连呼吸,有时都难以承受。
年入四十后,她的精神状态就出现了问题。
都说四十不惑,她却总是觉得自己越活越迷茫,不知道生活究竟是什么,自己为什么这样活着。
这样的疑惑,随着儿子结婚孙子出世,被每日的鸡飞狗跳磋磨得几乎遗忘,但是偶尔空下来以后,她就会在麻木当中忽然一激灵,暗暗审问自己,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
这种情绪在迈入五十岁后开始越演越烈,她经常在恍惚里清醒,又在清醒中走入恍惚。
不是接错孙子,就是带着孙子过马路差点被撞飞。
全家人都咆哮着让她看医生查查什么毛病。
医生诊断:更年期综合征。
丈夫不信,非说她是抑郁症,还托朋友介绍了心理医生,命令她必须去。
第一次看那个心理医生的时候好像有点成效。
第二次……医生给换了一种药。
第三次……医生说好多了,她却觉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想让医生换回第一次的药,医生却说是她心理作用,她明明状态比以前好多了。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给她换药。
后面几次,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对劲,于是跟丈夫孙建业提了提,不想再去看心理医生了,结果……是孙建业绑着她去的。还说她要是不去看,他就送她进精神病院。
为什么?
她想不通。
但这样的惩罚真的吓到她了,她只能乖乖地再去找那个心理医生,老老实实地配合。
今天,是她第六次去他那里了。本能地害怕与抗拒,让她一个人磨蹭在路上,而刚才因为走神,她差点葬身车轮底下。
天呐!
这个世界好可怕。
孙建业竟然会在心理医生那里等她,看到她还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过去,打电话过来狠狠训了她一通。
沈乔几乎拿不动手机,眼底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涌。
这把年纪居然还在马路牙子上哭鼻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理解她,了解她的痛苦。她还不如刚才被车轮子碾死,一了百了呢!
“呜呜呜……”她捂住脸,难以自抑地发出声音,哭得委屈又隐忍。
泪眼模糊中,一张中间空白、四边蓝条印花的款手帕递了过来。
沈乔愣了一下,脑子里空白得很。
这年代,谁还老古董地用手帕?她前几年才去世的婆婆都早就不用了。
而且这张手帕还土得一塌糊涂,是她年轻时那会儿老人家用的。
这真是个有味的老太太,站在一旁的叶念乔心道。
沈乔从年轻起就是个病娇,身体底子不太好,走路都喘气,那会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也没多余的钱给她治病。
所以那时候跟她同龄的人都下地干活,在大队忙得热火朝天,只有她窝在家里看书,养得白白嫩嫩,水葱一般好看。
条顺盘靓的她从十六岁的时候就不乏追求者,那会儿流行自由恋爱,放学回家的路上就有人冲她吹口哨。她是他们镇上出名的镇花,走哪里都是焦点。
所以就算现在年纪大了,沈乔身上的气质仍在,那是没有经过体力劳动的磋磨,在书香当中浸出来的典雅。
哪怕马路上车与人川流不息,难闻的尾气与各种嘈杂的声音汇成了一锅粥,她仍能像一支出尘的莲花一般,有本事把这些庸俗的东西都统统隔离开,变得遗世独立般的高洁。
叶念乔收回欣赏的目光,悄悄打量了一眼正僵硬递着手帕的老头。
这老头是他爸,野生的。
其实也算不上老头,因为他比各种老头都硬朗太多了,身上结实的肌肉半点没有退化,现在还能抡起双节棍毫不费力地揍他个满地找牙。叫他老头,可能是叶念乔这个弱鸡想要在年龄上找回场子。
不过眼前有点失神的叶谷秋是他长这么大没见过的,原来这老头也有色心,看到好看的老太太就走不动步了。
“爸……”叶念乔看不下去,他爸好不容易动一回凡心,他得助攻啊,不能让他出师未捷。于是在他腰上轻轻推了一把,悄悄说道,“喜欢就上。”
叶谷秋正要皱眉,沈乔仿佛从记忆的裂缝里找到了什么,嘴唇忽然颤抖,指着他缓缓站起:“你……你是……你是叶谷秋!”
叶谷秋捏着手帕的手倏然一紧,眉头绷到一起,一言不发。
沈乔原本就红透的眼眶涌出更多的眼泪:“你真的是叶谷秋?你没死?你没死……”
“啊……阿乔……”叶谷秋的喉结滚动,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念了她的名字。
沈乔捂住脸,眼神愤恨:“叶谷秋,你没死,你竟然没死。”
她哼笑着,整个人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你骗了我这么多年,你毁了我一辈子。叶谷秋啊……我恨你,我恨你!”她扭头,疯狂地往前跑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各种建筑物身后。
叶谷秋手上的帕子还没来得及收回,他甚至来不及第二次叫她的名字,沈乔就决然地走了。
叶念乔一脸黑人问号,看看叶谷秋,再看看消失的沈乔的方向,忽然脑海里翻腾起一个浪花,打得他一激灵:“爸!”他激动地拉住叶谷秋的手臂,“她……她就是我妈?”
叶谷秋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叶念乔急了:“那你还不追?我草了,爸你是木头人吗?原来这么多年你都偷偷看着人家?赶紧追啊!”
他毛躁地揪头发,真想在叶谷秋的屁股上踹一脚。
然而叶谷秋却一言不发地往回走,猫腰钻进了车。
叶念乔跺脚,恨爹不成钢,扭头追去了沈乔的方向:“你不去我去!”
狼狈逃开的沈乔忽然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有病。
一个已经死了三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又活了?
这一定是幻觉。
是幻觉!
她抱着皮包,终于哆哆嗦嗦地来到了心理咨询室,前台不在。
不管了,她得把刚才的经历告诉孙建业,他一定也会觉得荒唐吧?
当初是他亲口告诉她叶谷秋的死讯,在她悲痛欲绝当中任劳任怨地照顾她,在得知她怀了叶谷秋孩子之后,斩钉截铁地要娶她……
沈乔觉得脑子快爆炸了,她必须抓住孙建业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手放在诊室门把上,沈乔莫名感到了一阵透心的寒凉。
里面传来传来的交谈声再次将沈乔击溃。
“爸,你放心,再吃几个疗程就行了。抑郁症这个东西,前期是可以诱导发作的,她目前已经病入膏肓没法救了。心理医生又不是万能,救不了一个成心找死的,没人会怀疑。”
是她的心理医生,罗群波在说话。
他在喊谁‘爸’?
“你做事我很放心,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群波,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你也得相信爸爸,爸爸很快就能接你们母子回家。你妈最近还好吗?”
孙建业的声音慈爱无比,在沈乔听来却犹如索命梵音。
“不太好。妈担心春回集团里的几个老匹夫认得她,给爸您惹麻烦,到时候怀疑沈乔的死因,恐怕会生变数。”
“不会的。”孙建业笑得是胸有成竹,“你当你爸这么多年在春回集团是白待的吗?”
好一个心理医生,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令人作呕!
沈乔苍白着脸,紧握门把的手抑制不住的发抖。
“孙太太,您怎么不进去?”罗群波的助理忽然出现在沈乔身后。
沈乔惊慌地往后退,本能地想逃跑。
现实给予她一记毁天灭地般的暴击。
原来自己的不正常都是孙建业在背后操控的!
她没有病!
她没有病……
孙建业瞒着她还干了多少事?
春回集团,那是她爸妈一辈子的心血,竟然差点在她手里毁于一旦。
她要回集团,她要揭露孙建业的肮脏面具,她要把春回集团夺回来。
可哆哆嗦嗦的她没走两步,罗群波跟孙建业就从诊室里冲了出来。
“王可,把门。”罗群波把沈乔拖进诊室,吩咐完助理后,就把门锁了。
孙建业板着脸捏住沈乔的下巴:“既然都听到了,就别怪我做事绝。”
沈乔恶狠狠盯着孙建业:“为什么?孙建业,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爸妈待你不薄,他们一手领你进春回集团,可是你现在居然要毁了它。”
“你误会了小乔。”孙建业冷笑,“我不是要毁了春回,而是要让它姓孙。春回集团有现在的规模,这其中也有我的付出,我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它姓沈?你们沈家八辈子出不了一个有出息的货色,集团到你们手上,才叫穷途末路。”
“孙建业!”沈乔恼怒,“沈家还有很多后生,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孙建业松开沈乔,得意地靠入背后的沙发,“一群纨绔,什么时候败光春回都不知道。我现在收了春回,是在救你们沈家你知道吗?”
沈乔的牙齿“咯咯咯”地打颤:“是你……是你……原来都是你。孙建业,是你害得我们沈家门第凋零,是你……”
孙建业没想到沈乔这么快就明白过来,翘起二郎腿称赞:“你还不笨,幸好早十几年给你下药,要不然现在什么局势,还真是难说。”
沈乔颓然,没想到她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下了药。怪不得……
她身体跟精神都出现问题,当然无法再胜任春回董事长的重任,何况几个叔叔又天天斗得你死我活,她也早就厌倦了。
于是甘心回归家庭,事业就全权交给了孙建业去打理,那时候孙建业相当鼓励她这么做,甚至还让她辞退保姆司机,体验一下年轻时的生活,什么都亲力亲为。
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就为了让他更好地下手!
她以为三十多年的相濡以沫,自己已经深切地了解了他的秉性,但其实触摸到的竟然只是一张面具。
“别问我为什么,也别质问我的良心。”孙建业的笑意渐渐凝聚,寒脸看她,“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沈乔,你心里什么时候有过我?”
沈乔嗤笑。
孙建业被激怒了:“你是在嘲讽我不配吗?”
“叶谷秋是怎么回事?”沈乔逼视他,“他的死是怎么回事?”
孙建业闻言眼神一闪:“群波,快点让她闭嘴!”
罗群波一直在旁边准备镇定剂,这时候举着针筒过来:“马上。”
沈乔扑到门上想逃,孙建业的手一把就拽住她,把她狠狠掼到沙发上,用腿箍住:“快动手。”
“孙建业,你是畜生,你是畜生!”沈乔剧烈挣扎,可是她手无缚鸡,加上原本身体就不好,任凭她怎么挣扎,孙建业都纹丝不动。
超量的镇定剂推入,沈乔感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凉意。她的意识还在翻腾,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成了一堆破败的棉絮。
孙建业粗鲁地拎起她来到窗边,冷笑着:“你这么爱叶谷秋,那你现在就陪他一块去死吧!”
罗群波毕竟年轻,见状紧张地瘫在地上:“爸,不会出问题吧?这,这太仓促了。”
“放心吧,我已经跟人打好招呼了。验不出什么结果的!”
沈乔要不是意识还清晰,真想不到孙建业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感觉到孙建业打开了窗户,然后冷漠地把她从窗口推了出去……
明明是夏天,十二楼外的温度竟然冷到刺骨。
叶念乔一路打听,刚来到楼下,就听到“嘭”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在他面前摔了个皮开肉绽。
“……妈?妈!”
沈乔怀疑自己听错了。
灵魂好像被地面弹出肉体,她整个人轻飘飘地往不知名处飞。
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
这人刚才不是跟叶谷秋一块的吗?他喊叶谷秋爸,怎么喊她妈?
漫无目的的漂泊着,她也不知道会飘到哪里……
越过城市上空,穿过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然后沉浮着看尽人流与车流的穿梭,落在一辆吉普里。
这辆吉普很眼熟,不是刚才差点撞上她么?
吉普停在路边,很快一个男人从路旁小卖部出来,笨拙地拆开手里的烟,用新买的打火机点燃,狠狠抽了一口。
“咳咳……”他快步走向吉普,然后坐上后座。没有关门,一只长腿耷在外面,就这样不知道看着什么,默默地抽烟。
沈乔面前很快腾起烟雾,她不知道这些尼古丁里能翻腾出什么,能让他看得那么入神。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死后怎么会飘到叶谷秋身边?
没错,这个人是叶谷秋。
岁月欺霜赛雪终究染白了他几根发丝,但就算这样,他浑身上下充斥的硬朗与严肃,与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好像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连笑一下都是奢侈。
沈乔曾听人说过,一个人死后灵魂会应最在乎她的人的意念,而靠近这个人,甚至守护这个人。
叶谷秋在乎她?
这是两个世纪最大的笑话。
如果在乎,为什么诈死不来找她?
他活得好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正因为他的诈死而肝肠寸断?
她恨叶谷秋。
哪怕他曾是她的丈夫,她曾为他孕育生命,她曾爱他胜过自己!
惊魂一般的手机铃声响起,把沈乔与叶谷秋都双双拉回了现实。只见叶谷秋看了下来电显示,然后皱眉,以深沉的语气问道:“你去哪里了?再不回来我就开车走了。”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叶谷秋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然后仓皇地丢掉烟蒂窜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后,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沈乔遗憾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跟着车子一块走,而是被留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他,他听到了什么?现在要去哪里?
可是人海茫茫,她还活着的时候都找不到他,现在死了,还能上哪里找呢?
她只好像尘埃一样飘着,跟着风一路跌跌撞撞向前。太阳落山前,她望着余晖,发现自己变得透明了……
魂飞魄散?
她一辈子本分做人,就算年轻时爱叶谷秋爱到骨子里,跟孙建业结婚后就从来没有二心。她为家庭,为事业,为整个沈家都付出了所有。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老天却要给她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为什么作恶多端人面兽心的孙建业却还活得好好的?他即将合法地继承她的一切,然后用自己的小人伎俩掩盖她的死亡内幕,彻底洗去他罪恶的过往。
凭什么?
她问夕阳,然而夕阳无动于衷。
不过也不是全然地无动于衷,它最后的那抹光辉忽然像海浪一样涌动起来,仿佛为了表达对沈乔控诉的不满,它涌动地越来越厉害。
最后,连沈乔的灵魂都控制不住地受到了波及。周围的一切被阳光扭曲成了光斑,像是一个个在科教频道看到过的宇宙虫洞,把她也给裹了进去。
“啊——”
沈乔惊恐地尖叫。
“叫什么?哦哟吓死个人了。”熟悉而陌生的吴侬软语在不远处拈嗓说道。随即声音一顿,“碰!哎哎哎你们不要耍赖皮啊,不要以为我没看见。拿出来,我碰了!啧啧啧……运道真真好,胡啦!”
沈乔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身穿墨蓝色蕾丝旗袍的陈秀云不知道是人是鬼,正坐在客厅跟人打麻将。
其余三家的人也眼熟得很,一个是隔壁李福涛的老婆张桂英,另外两个是她两个婶婶俞泉跟杨晓琳。
这三个人……不,这四个人不是早几年都死了吗?怎么凑一块打麻将了?
现在阴曹地府的待遇这么好,还能娱乐一体化?
“我说大嫂,你今天都赢了多少把了?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我都快输掉底了。”
二婶俞泉兴致阑珊地一边理牌一边说道,顺便往沈乔看了一眼,“小乔你也太能睡了吧?这一觉太阳都落山了。晚上吃什么?看你妈这手气,今天是要把我们三个的底裤都留在你家啊。”
沈乔深吸一口气,抚摸自己的胸口。
温的,有心跳。
她……她没死?
她瞪着眼睛看牌桌上的四个人,听到她妈陈秀云头也不抬地说道:“早上刚刚买的三眼蟹啦,个顶个透骨新鲜,活的哟。桂英啊,从元过几天就要回去部队了,叫你家老李过来一起呐,跟他们兄弟三个一块喝几杯。我自酿的桂花酒啦,不会醉的。”
陈秀云是江南人,嫁到檀溪镇多年,一口江南调还是没改过来,每个断句后面都得拖着软软的长音。听得惯的人觉得她声音甜美软糯,能把人心头的浮躁都全部吹跑,听不惯的人就觉得作,太作,作得人鸡皮疙瘩都来不及掉。
早几年陈秀云跟着丈夫沈从元随军驻华东军区,那时候这口音的弊端还没有显露出来,一回到家乡,软糯的江南口音显露无疑。
大多数人只看到陈秀云江南女子的温柔贤惠,却不知道她在跟人谈生意的时候,那张嘴因为分毫利益就能从一朵鲜花变成仙人掌,扎得人简直没法还嘴。
那时候陈秀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可是她很爱干净,身材又好,穿着老公特地给新买的旗袍前凸后翘,能把住在附近的女人看得只剩泛酸的份。
但她也很矜持,很会做人,在外面从不乱来,那些不怀好意地想要传播点什么的人,愣是没找到什么可传播的蛛丝马迹。
况且她爸沈从元是个护妻狂魔,当年因为生她的时候亲眼看到陈秀云痛得死去活来,就发誓不再要第二胎,把一直盼个孙子传宗接代的爷爷奶奶气得半死。
沈从元听不得别人说老婆半点不好,有时候沈乔嘟囔几句都得挨揍。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看她妈身上穿的衣服,再看家里的样子,沈乔醒悟过来——这是爸爸沈从元准备转业的那一年,妈妈身上的衣服则是订婚后,叶谷秋给未来丈母娘买的。
此时的沈家,外面看着是十里八乡过着不错的了,家里有个当兵的,拿着国家的补贴过日子。但因为沈从元是老大,除了要赡养两位老人,还要帮扶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每个月的工资其实寄回家基本所剩无几。
沈乔记得,当时婶婶们看到妈妈新穿的旗袍,嫉妒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她的两位叔叔沈从叔沈从季在沈从元的帮助下,家里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吃得起最新鲜的海鲜,甚至还能用上一两样很时髦的化妆品。
却也因此拖垮了沈从元自己这一家子,这也是他决意转业的原因,觉得凭自己在部队那点工资,不但养活不了这几家人,更是委屈了妻子陈秀云。
而沈乔自己……她悲哀地发现,这个时候自己恐怕已经嫁给叶谷秋了。
小时候跟着父母走南闯北,她特别渴望稳定。但当真的稳定后,她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一个地方的人,别人认识她,而她却不认识别人。
直到叶谷秋的出现,让她在枯燥到窒息的人际关系当中寻找到了一丝陌生的熟悉。
他是沈从元战友的儿子,因家庭原因曾借住她家,为人正直严肃,长得也很英俊,很得沈从元青眼。
沈乔记得小时候在军区院里经常跟他一块玩,那时候他人其实挺活泼,没想到长大了倒是一本正经。
也许是年轻赋予的猎奇心理太严重,她无视周围其他人的追求,一心掉在了这样的叶谷秋坑里。
沈从元得知后试探过叶谷秋的意思,他没意见,他们两个就这么交往了两个月,后来就订婚了。到叶谷秋毕业入伍一年后,她满了二十岁,两个人就登记结了婚。
因为叶谷秋忙,婚礼也一直没办。
她深深地记得他们当天登完记后,叶谷秋就被招回了部队出任务,事后他挺歉疚,沈从元回家的时候,还特地帮他给她带了份她小时候爱吃的花瓣饼。
沈乔失神地看着前方,因为母女俩身子骨不好,沈从元舍不得让陈秀云干农活,家里的地都让给亲戚们种了。
四个女人搓麻将的情景在她的记忆里实在是太频繁,所以她也判断不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过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她回来了的事实。
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俞泉的话没得到沈乔的回应,她就有点不高兴地扭过头看她:“小乔嫁了个体面人家,现在派头是真大,二婶说话都不搭理了。”
沈乔的长相个性都随陈秀云,内里是个软和性子,更因为读过不少书,浑身透着书香味。
所以常常因为她的沉默,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仿佛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雪顶之花,脚下皆蝼蚁凡尘。
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她眼高于顶,成天看不起人,于是寻到什么由头都想打击她两下,好叫她看看清楚这里是人间不是天堂,她充其量就是个别别人稍微家境好点的农村出身,不是长着翅膀的天使。
俞泉会酸沈乔,沈乔毫不意外。因为自己的优秀衬得她几个孩子仿佛不是一个祖宗,她前世更被老幺沈志庸气进了ICU一命呜呼。
见沈乔还是没搭理她,俞泉手里出牌的力气就越发重了一点,皮笑肉不笑地对陈秀云说道:“咱爸咱妈总是在我耳根边唠叨,说啊老大这一支算是断后了,晚年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女儿注定是泼出去的水,嫁人了都六亲不认。大嫂你看,小乔才姓叶几天,这眼里还有我们这帮长辈吗?高干子弟那也是凡人,不也得讲个老幼尊卑吗?我就不信,叶家就没这规矩了。”
陈秀云撩了她一眼,眼观六路地把手上一块西风打了出去:“妈也真是的,怎么还跟你唠叨这些呢?呵呵呵……”
俞泉一听她就是不想接招,郁闷地在牌桌下踹了杨晓琳一脚。
杨晓琳一脸莫名其妙,然后收到俞泉递过来的目光,顿时挺了挺腰背:“我觉得二嫂说得有点道理啊,我们当婶婶的,也是为了小乔在考虑——咳大嫂,那个……你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
敷衍的态度一目了然。
不过这也多少安了俞泉跟杨晓琳的心,彼此心照不宣地递了个眼色,正要说话,沈乔忽然走到两个人旁边。
两只胳膊一边扶着一个人的椅背,微笑地说道:“两位婶婶这么关心我有没有弟弟,莫非是怕我不肯给我爸妈养老?
还是……儿子太多养不过来,想让我爸妈帮忙?那就直说啊,干什么拿我消遣。”
她们两个自以为是老油条,就以为她们母女俩听不出来了?陈秀云虽然没跟她提过这个事,但她好歹也算在商场人堆里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精,听半句话都能听出下文的余味,怎么不知道这两个人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以为他们家没有儿子,就想把自己儿子推过来。美其名曰给沈从元陈秀云养老送终,眼里不就惦记着那点好处么?
可真是会投资。
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沈乔给戳破了。俞泉与杨晓琳一阵尴尬,这还当着外人的面呢!
以前的沈乔自然不会,哪怕再不喜欢这两个婶婶,沈家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然而现在给太多脸,将来他们丢出去的只会更多。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就要把两位叔叔家走偏的路,给拉回来。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之后孙建业之所以能够撬动他们两家,还不是因为他们原本就心术不正。
再好的护肤品也无法鬼斧神工地拉平岁月留在脸上的褶皱,何况俞泉跟杨晓琳确实已经有了年纪,两张脸与风华正茂的沈乔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此刻她们更是一副算盘被打翻的恼羞成怒样,把原本眼角的细纹给硬生生挤成了险峻沟壑。
俞泉把面前的麻将牌一推,蹭地站起来:“小乔,你这是什么意思?做婶婶的,难道还说不了你几句?”
杨晓琳比俞泉老实,偷偷拿眼观察陈秀云的神色,生怕得罪这位经常接济她家的大嫂。
陈秀云为人大度,对丈夫照顾弟弟的行为从不多加阻拦,这也是两个妯娌经常来家里陪体弱的她打麻将消遣时间的原因。
俞泉显然是要避重就轻,不承认想要把儿子过继给沈从元的心思。
沈乔也不想说得太明白,这种话点到即止,后面想必她们也不会再打这个主意了。
于是笑了笑,把俞泉又给一屁股摁回了椅子上:“婶婶您误会我了,我没别的意思。
就是吧,大家都是女人,别长男人志气灭女人威风,这要被我二叔听到,回头当真了,那还不反了天。”
祭出她二叔沈从叔这张王牌,俞泉立刻偃旗息鼓。她这辈子虽然看着处处强横,但骨子里很传统,甚至算得上老封建。
沈乔也不明白,划时代的女性怎么还有男尊女卑的思想,而且俞泉外表看起来是那么彪悍。
不知道她小时候经历过什么,直至被儿子气死,都依旧死守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封建铁律。
俞泉嘴角的笑有点牵强,可能心里对沈乔大逆不道的话正予以强烈的鄙视,于是只能外强中干地说了两个字:“他敢。”
这就是她另一个深入骨髓的毛病了,爱面子。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家庭地位处在末位,所以在外总是一副自家太后的跋扈模样,唯恐别人看低她。
俞泉就像一个被封建与现代思想两边拉锯着的人,身上充满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矛盾。
但话说回来,要不是她这样的愚昧,日后也不会被几个儿子给弄垮。
沈乔轻轻拍了下她的肩,然后意味深长地望向三婶杨晓琳。
相对俞泉来说,这才是个首鼠两端的棘手货色。
她死的时候,杨晓琳还活得好好地,快八十岁的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地球跑。
她也曾感叹,杨晓琳比她前卫,比她想的透彻,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早就搭上了孙建业那条船。
二婶俞泉的三个儿子整天窝里斗,最终老二和老幺还把在春回所持有的股份统统输在了赌场,最后还是她请求孙建业出面,把股份回购的。
但三叔沈从季一家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沈从季死后,杨晓琳跑到她家来诉衷肠,害怕两个儿子步二婶家的后尘,千般万般求地请孙建业提点他们两个。其实那个时候,杨晓琳就已经看透整个春回的情势,做出了最有利自己的选择,所以即便后来两个儿子都没什么出息,在春回纯属打酱油,也不妨碍她一颗享受天年之乐的心。
因为树大好乘凉嘛!
跟着孙建业,还愁什么?
沈乔并非什么狭隘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潇洒地把整个春回交给孙建业。
但她现在不得不恶意揣测一二,自己被孙建业下药十几年都没有发现,其中是不是还有杨晓琳在从中襄助?
毕竟,要孤注一掷把宝压在孙建业身上,需要极大的勇气以及犀利的判断力。
而以杨晓琳当时的目光见识,沈乔觉得她要下这种决定并不容易,除非她握有十分明确的把握。
她落在杨晓琳身上的目光瞬息而过,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轻描淡写地移开了。
杨晓琳八面玲珑,而且做人谨小慎微,该拍的马屁从来没有错过,不该拍的马屁也从没说漏嘴。
以前沈乔还拿她当个至亲,甚至知心人,现在么——再说吧。
正因为杨晓琳为人善于察言观色,所以敏锐地从沈乔那一眼里捕捉到了不同寻常。
可她打死也想不到面前的沈乔是从未来回来的,对她已经有了防备心。所以她心里暗暗咂摸半天,也弄不清沈乔是个什么意思。
看那眼神,好像哪里得罪她了一样。
不过要把自己儿子塞过去给她当继兄弟,分夺人家日后的家产,这好像跟得罪也没什么差别了。
想到这里,杨晓琳顿时如坐针毡,总觉得沈乔恨上她了。
原来恨就恨吧有什么大不了,沈从元跟陈秀云再宠这个女儿,难道还真能把自己家产双手奉送给个外姓人?
只要自己的儿子能进老大家的门,沈乔就不是事。但这边嘴都没张开呢,就被沈乔给杀了个片甲不留,儿子过继的事八成是没指望了,还把沈乔给得罪了。
最重要的是,沈乔上个月刚刚结婚,嫁给了叶谷秋。
据说她公公是军区政委,婆婆在文工团里当领导,而叶谷秋军校毕业,刚入伍一年就是个一毛三,很了不得……
小老百姓,家里闹得再凶也都是钞票的事。
但扯上军政干部就不得了了,那得挨枪子吧?
杨晓琳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味道。
敲打过两位婶婶后,沈乔来到了陈秀云身边。
印象中的母亲病入膏肓后,苍白的皮肤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老年斑,纤薄覆盖下只剩一把苟延残喘的骨头,在化疗药水中渐渐失去生机。
父亲胶质瘤晚期,查出来半年后就走了,母亲悲痛欲绝,身体像是霜打的茄子迅速萎靡,一日她回家探望她,正好发现她昏迷在厨房。紧急送医后诊断,竟然也是胶质瘤。
三个月后,就走了。
那是多少钱,多少进口化疗药都救不回来的。
沈乔也是在那个时候觉得心里压力大到无法喘息,被一年内痛失双亲打击地措手不及,意志溃散下,给了孙建业可趁之机。
现在,陈秀云还活着。
她爸爸沈从元也还活着。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沈乔忽然不受控制地,深情地拥住了自己的母亲,身体无法抑制地轻颤。
脸颊磨着蕾丝旗袍的布料,传来陈秀云身上的脉脉体温,以及快要走失在记忆里的属于妈妈的味道,沈乔激动地涕泪齐下。
陈秀云发现沈乔哭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另外三个牌友,然后拍了下沈乔的背:“热死了啦,你刚睡醒,快去洗把脸啦。”
这件墨蓝色的蕾丝旗袍是有一年叶谷秋去上海作训的时候买回来送给彼时的未来丈母娘的,陈秀云收到以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也是那次,沈乔忽然觉得叶谷秋那份沉默寡言的皮囊下,其实也藏着份温柔的罗曼蒂克。
当然,她也有礼物,是一盒糖。
大白兔的。
跟洋气的蕾丝旗袍比起来,简直不堪回忆。
沈乔报复性地把鼻涕往陈秀云的旗袍上一擦,然后恶劣地抬起头:“电扇开得太大,我好像感冒了。妈,我去冲个澡去去寒,晚上我做饭。”说到这里,她目光朝另外三个人扫了过去,“让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
杨晓琳忽然一个恶寒,看着沈乔一脸微笑地上楼去了。
沈家三兄弟原来挺穷,各自讨老婆的时候都互相帮工,上镇上盖了三间光秃秃的二层小楼。
不过之前沈从元因为在部队住,他们家的房子就一直空着,被另外两家当了仓库用。
沈从元刚送陈秀元母女回来的时候,这房子里外都堆满了谷子玉米,简直就是个晒场。
陈秀云喜欢种花,沈从元特意在后面开了个篱笆苗圃,挖了口小池塘,很有后来的田园风情。
从那以后,沈家的风水就像种在前院的蔷薇,一年比一年开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沈从叔跟沈从季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哪怕只吃剩下的,都比村里,甚至镇上其他人家好很多。
他们有样学样,跟着把家里弄了一遍,却总有几分东施效颦的味道。
当陈秀云穿着旗袍在蔷薇花下洒水的时候,俞泉与杨晓琳就只能站在自家满院的大葱白菜跟前指点江山,背地里还嘲笑陈秀云不会过日子,种那些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干什么,浪费土地浪费精力。
所以她们家的茶几桌子上有各种花瓶,常年有各种花做客其中。而两位叔叔家,常年飘满葱味。
小的时候一提到要去叔叔家,沈乔总是忍不住嫌弃。现在重新想一遍,她却乐得在浴缸里打滚。
花香与葱味,风马牛不相及,却比任何东西更让她感到真实。
这种古早的味道让她毫不怀疑,她是的的确确回来了。
有血有肉,这一切都不是假象,她甚至都闻到了从叔叔家飘过来的大葱味,跟家里的花香缠绕在一起,混成了一团尴尬奇特的味道。
这种味道曾一度充斥她的少年时光,原本以为自己是厌恶的,嫌大葱粗鄙,还破坏了花的意境。
可是现在看来,再讨厌,也是值得怀念的东西。
楼下的麻将继续,但俞泉与杨晓琳显然已经兴致乏乏,只是不能上脾气撂牌走人,多少还得看陈秀云的脸色。
今天陈秀云的气色很好,蕾丝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都不像是个有沈乔那么大女儿的中年妇女。
反观自己,膀大腰粗水桶体型,一双手能顶个大号苍蝇拍,跟陈秀云坐一桌,简直就像白云黑土。
俞泉心浮气躁地随手顶出一张牌,陈秀云立刻喜笑颜开地喊了声:“杠!”
美妙的吴侬软语在像是一条成精的蛇,她不爱听,它就偏往耳朵里钻。
“哎呀我要杠头开花啦!”
俞泉眉头一皱,这手臭牌又让她输掉五毛钱。
她们玩得挺大,至少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五毛钱在麻将桌上已然属于入门级的豪赌了。
输得她心头滴滴答答流血。
杨晓琳皮笑肉不笑地骂她:“二嫂你点炮!”
俞泉没给一个眼刀直接戳死她,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刚才沈乔冲她嚷嚷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嘴皮子这么溜。
点炮!
点她姥姥的炮!
俞泉正在心里把杨晓琳拉出来鞭笞,楼上忽然传来沈乔的歌声。
她没忍住,心里实在太欢快了。
俞泉脸一黑,更觉得今天下午的麻将就像个魔咒,这对母女今天邪了。
始终不发一言,冷眼看她们妯娌三个暗中较劲的张桂英把五张叠在一块的钞票递给陈秀云。
陈秀云正要接,俞泉就没忍住:“大嫂,算了吧。桂英家里可没咱们有钱,要被老李知道她输了这么多,回去恐怕会被打死。”
张桂英就看了俞泉一眼。
杨晓琳“啧”地一声:“二嫂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生意场上无父子,这麻将桌也是一个道理。既然上桌了,当然得按规矩来。大嫂,你说是吧?”
陈秀云的手还没有碰到钱,左看看俞泉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右看看杨晓琳脸上大喇喇写着的“马屁”二字,“噗嗤”一笑,顺手就把那叠钞票捏到手里放进了自己的抽屉。
“麻将嘛,有来有回的啦……这么认真干什么。桂英啊,老李什么时候回来趁着从元还没上部队,等一下过去喊他一块吃饭,从元很久没跟他喝酒了。”
张桂英松了口气,露出个释然的笑,继续理牌:“四点多吧,我待会儿就去看看回来没有。”
俞泉没奚落到张桂英,还眼看陈秀云大有抬举张桂英的意思,心里更是忿忿。这时难得又捕捉到一个可以炫耀的机会,几乎立刻就不假思索地抬起了自己手上的腕表,得意地瞄了一眼:“哎呀,现在都三点半了啊?”
宝石花的手表,现在正流行。刚买来那会儿,俞泉恨不得能别在衣袖外头,然后绕着镇子晃上一圈。听说还是沈从叔去部队看望沈从元的时候,从百货商场买回来的,具体是谁出的钱就不得而知了。
她为了这块手表,乐了大半年,一直当宝贝一样疼。
反正目前镇子上也没有多少人家会愿意花钱去买块表,张桂英家正属于此流。
俞泉连翻想要侮辱她,张桂英这牌还能打下去么?何况晚上还得一块吃饭。既然答应了陈秀云,她也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情,免得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是她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理牌的手抖过再抖,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假装没看见那块表,继续理牌。
陈秀云也觉得今天俞泉有点过分,张桂英是她喊来打牌的,俞泉这是下谁面子呢?
“打牌吧。”她懒懒地说道。
这时,屋外忽然“嘀——”地一声喇叭响,四个人终于齐心了一回,统统把目光转到窗外。
只见一辆军用牌照的吉普车开进小院。
俞泉顿时酸溜溜地说道:“哎哟,大嫂,你家姑爷回来了。”
“谷秋啊。”杨晓琳跟着说道,“这跟小乔结婚后咱们还没见过面呐。啧啧,真是有出息,部队都离不开他吧?”
叶谷秋跟沈乔登完记,人就被召回部队去了。之后一个月没见过踪影,到今天才出现。而沈乔既然跟叶谷秋结了婚,肯定是搬去叶家住了。但公公婆婆都是大忙人,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最近这几天她就索性搬回沈家住了。
谁都没想到叶谷秋会突然回来,这人来去都跟一阵风似的,中央台天气预报都没法准确预测。
看到女婿回来,陈秀云也是蛮激动,就不理会杨晓琳的话有多好笑了。
谁知从车里钻出来的竟然不是叶谷秋,而是张桂英的儿子李大宝。
李大宝长得十分端正,个头也高,去年新兵入伍连过年都没回来,这还是头一次回家。剃了个搓衣板似的寸头,黑瘦黑瘦的,简直像换了个人。
四个人第一眼谁都没认出来,还是张桂英毕竟亲妈,打量半天觉得那人眼熟得很,认出来那一刻,急忙把手里的麻将牌给扔飞了,麻将还没有落回桌,她人已经飞到了外面。
“妈——”
“大宝!”
好一副游子归母涕泪的画面。
俞泉的嘴角抽了抽,斜眼看陈秀云。
陈秀云也纳闷,怎么出来的是李大宝呢?
李大宝正跟张桂英热热闹闹地叙长短,吉普车上又紧跟着下来两个人。
都是一身板正的绿军装,身姿笔挺,像两株巍峨的青松。
陈秀云眼睛一亮:“谷秋啊!”
总算舍得亮相了。
沈乔重生太得意忘形,躺在浴缸里不肯起来。
这浴缸是她爸托了人从老远的地方买过来的,现在人谁家里还给腾地方按个浴缸呢?哪那么讲究。
是她跟她妈强烈要求,这浴缸才能安安稳稳落在楼上。
从此以后,沈乔就爱上了泡澡,一泡就是大半小时。
哼了会儿希望的田野,她总算从浴缸里爬了出来。等擦干身体,才发现忘了带衣服进来。
于是披上毛巾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迅速窜回房间,然后赫然发现她的床上坐着个绿影。
她下意识地忘了呼吸,胸口狠狠一滞,呆在原地。
听到开门的动静,绿影转过身,猝不及防地被扑面而来的春光闪到了腰。
“咳……”
叶谷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即使立刻就把头回过去了,也依然没能幸免,殃及到身上每一寸皮肤,顷刻成了只煮熟的螃蟹。
他们虽然已经结婚,可是根本还没来得及洞房。
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本分得很,除手以外的其他地方绝对不敢轻薄。
谁知道刚回来就给他上了盘硬菜,让他简直不知所措。
正满头洋荤的叶谷秋身子猛地一沉,这才从兵荒马乱里回过神,发现是沈乔蹿到了床上,把她那条小被子胡乱裹在身上,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叶谷秋难捱地舔了下嘴角,卷起手里原本在看的一本书,从干涸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小乔。”
沈乔一脑门纠缠的毛线球,尖声大叫:“啊——”
叶谷秋愣住。
沈乔咽了口唾沫:“你别误会,我……我是忘了拿衣服。”才不是有裸癖。
“嗬……”叶谷秋忍俊不禁。
叶谷秋在她的印象里从始至终都是不苟言笑的,哪怕曾经在她面前开怀笑过,可能也被他的一脸正气给稀释了印象。
所以直到传来他的死讯,伴随送来的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在她脑子里的形象就从此在聚少离多的过往中变作了一团模糊。
甚至,有时候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当年的枕边人到底是怎样一副面貌。
再看到年轻时候的叶谷秋,沈乔的心脏剧烈跳动,然后倏地一下刹住,像意外踩进了个无底洞,不停地往下掉。
没人能阻挡这颗沦陷的心,它正不受主人控制地再次骚动。
她像犯了心脏病一样,惶恐不知所措。
她也绝想不到,回来后跟叶谷秋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获得他吝啬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乔回过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他们是夫妻,哪个形象没有彼此见过。
她只是被他的突然出现给吓坏了。
现在的叶谷秋十分年轻,年轻得几乎让她觉得陌生。
她忍不住伸手到他脸旁,想要摸摸他,感受一下他的真实性。
至少在路边碰到他以前,她这辈子所有的美好都是给了他的。如果不曾知道他是诈死,那么恨这种东西就从来不会有。
叶谷秋惊讶,但这惊讶稍纵即逝。他仿佛化身成了一只大狼狗,乖巧地把脸贴到沈乔的掌心,然后温顺地蹭了蹭。
“小乔。”他喃喃地从喉咙里溢出这个名字,“我想你。”
沈乔被这三个字触电般惊醒,飞快地缩回手,莫名看着叶谷秋。
她其实从来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一个“爱”字,他们在一起,从交往到订婚到结婚,仿佛都是她在主动,他在勉为其难地迎合。
所以对叶谷秋,她是真的小心翼翼,怕他其实不爱她,跟她在一起只是习惯或者因为父母的颜面。
至于“我想你”这种对他来说极度肉麻的话,她更是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真的是叶谷秋?
还是冒牌的?
“怎么了?”叶谷秋摸了下她的脸颊,然后像是怕冒犯她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沈乔眯了眯眼:“叶谷秋,你爱我吗?”
叶谷秋脸上刚刚褪下去的潮红眼见又卷土重来,他呛了好几声,都没敢看沈乔:“你……怎么突然间说这个?”
“没什么。”沈乔笑了笑,推开他,“我要换衣服了,你要么先下楼?”
叶谷秋不禁想起刚才那番春光,很是尴尬地直起身:“我回家才知道你搬到这里住,就找过来了。那个……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
沈乔拿眼神催他离开:“再说吧。”
“嗯。”叶谷秋点了点头,然后一脸含春地走了。
沈乔看着他脸上那丝可疑的春色,狠狠搓了搓脸。叶谷秋是个十分克制的人,哪怕他们在床上,他好像都没有走过火,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样了。她简直要怀疑那壳子里换了个人!
她思绪纷纷地换好衣服下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叶谷秋相处,以及怎么应对往后的生活。他会再一次诈死吗?然后用一个亡夫的名头,在她心底最深处纠缠她一辈子。
如果会这样,那还不如他们直接把婚离了。她宁愿她的婚姻状态是离异,也不愿那上面写着“丧偶”两个字。
心事重重地刚下楼,沈乔被两位婶婶殷勤的声音灌了一耳朵。只见客厅里三个穿绿军装的男人,俞泉跟杨晓琳正忙前忙后地倒水递热毛巾,俞泉嘴里还颇为自来熟地揶揄叶谷秋:
“我们小乔就是好福气,谷秋一到家就先想着去看她。啧啧……小乔怎么还没下来呢?我去叫我去叫。”说着就热情地转过身,谁知差点就撞上已经走过来的沈乔。
吓得她寒毛直竖,脱口就骂:“啊——小乔,你走路怎么跟鬼似的都没个声音的。”
沈乔双手插着裤袋,漠然的目光越过俞泉,坐在沙发里的三个男人也同时望过来。
“乔姐。”李大宝黑黝黝的脸上洋溢着少年热情,高兴地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而正端着茶水往嘴里送的叶谷秋手上一顿,对她第二次绽开了笑容。
沈乔也不知道该回以什么表情,只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将目光落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孙建业。
她想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她跟叶谷秋登记结婚的一个月后,叶谷秋回来,带了战友孙建业到这里接她回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孙建业,后来据孙建业自己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心动了。只是朋友妻不可欺,于是只能将爱的萌芽默默捻灭在心底。
彼时她听了这个话,是有些触动的,因为作为叶谷秋的战友兼好友,其实沈乔从未留心过他,直到叶谷秋出事。
他这次跟着叶谷秋回来,据说是来贺喜他们新婚的,顺便——相亲。
是的,她记得很清楚,好像是孙建业的家里人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就在他们镇上,是他的远方亲戚牵的线。所以他特意告了假蹭叶谷秋的车回来,跟那女人见面。
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没什么印象了,似乎后来跟孙建业也没有下文。
孙建业看到沈乔过来,手忙脚乱地就站起来,有点拘谨地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大……大嫂!你好大嫂,我叫孙建业,是……是201团……”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自我介绍,然后脑子抽搐,冲沈乔伸出去一只手,表达握手的诚意。
沈乔看了看他的爪子,没有握,只是点了个头,然后冲李大宝笑起来:“大宝,好久不见。”
李大宝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骄傲地说道:“乔姐,我现在是叶政委的警卫员了。”
沈乔在脑子里反应半天,才想起叶政委是谁。不免吃惊:“你成我爸的警卫员了?”
她因为习惯,嘴快地喊叶谷秋的爸爸叫“我爸”,很是让叶谷秋浑身舒坦,并且深深的看了沈乔一眼。
叶谷秋执行任务牺牲后,对他爸妈的打击很大。他跟她一样,是这个年代稀少的独生子,突然间没了,就跟夺走了父母全世界一样。叶母立刻就病倒了,后来提前退休,身体虽然不好,却也一直熬到了二十一世纪。叶父看着硬朗,好像很快就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但竟没过几年就突然猝死在办公室。
没有了叶谷秋的叶家,是沈乔一直在照顾二老,给他们养老送终,履行一个做儿子的义务。
所以即便他们去世了,现在她又回到了八十年代,都没法改变她已将二老当成自己亲人的习惯。
可她不记得李大宝有当过叶父的警卫员。当初的警卫员是个老兵,很干练,跟了叶父很多年,是他第一个发现叶父猝死在了办公室。后来转业去了税务局,过得挺好。
怎么现在变成李大宝了?
沈乔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什么偏差,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变故,但也不想太追究。
于是笑着鼓励了一下正年少热血的李大宝:“不错,好好干大宝,将来前途无量。”
李大宝立刻来了个立正敬礼,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吼了句:“是!”把从厨房切完水果端出来的张桂英吓一哆嗦,嗔怪地瞪他一眼:“小兔崽子,吓死你老娘了。”
李大宝露出个憨态可掬的笑容,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让开身,拍了拍沙发背:“乔姐,过来坐。”
沈乔看了眼叶谷秋,李大宝刚才站的位置正好在叶谷秋旁边。现在另一边坐着孙建业,她肯定不会坐过去,那么也只能选择坐在叶谷秋另一边了。
况且他们新婚燕尔,的确是该比别人亲近一点,要是太过疏离,总显得不太正常。
毕竟还在娘家,陈秀云心思玲珑,要是被她以为自己在叶家受了什么委屈,跟叶谷秋有什么矛盾的话,恐怕会跟着瞎操心。
她自己这边理还乱,在没有确定该怎么办以前,还是别让家里人担心了。
于是从容地走了过去,在叶谷秋旁边坐下了。
沈乔的一句“我爸”让叶谷秋着实舒坦了半天,看人的目光里仿佛都透出几分温柔。
张桂英把切好的西瓜摆上茶几,因为李大宝回来,这个平时有点沉默寡言的中年妇女总算话多了起来。有她的带动,沈乔跟他们也就象征性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原来李大宝任警卫员的通知才下来,他刚在叶父面前报完到。叶父发现他竟然跟沈乔是一个镇的,于是让叶谷秋顺便带回来一起探亲。担了警卫员之后二十四小时都要待命,恐怕回家的机会就很少了。
张桂英越发觉得儿子有出息,深知儿子的顶头上司就是叶谷秋他爸,就对叶谷秋也格外殷勤了起来。
以前叶谷秋在沈家住过一段时间,但因为他为人冷淡从来不会主动跟人聊天打招呼,所以大都对他印象不太好。
觉得这人恐怕没什么教养,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跟沈乔纯属乌龟配王八的绝配。
直到订婚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有人打探出叶谷秋的身份,狠吃一惊之余,更觉得以前有眼无珠,于是忍不住散播出去,让所有人跟着瞎了一把。
那之后有一阵,她家门槛都差点被踩烂,都是闻风过来的街坊,想让他爸妈跟她走叶谷秋的路子,给家里人弄个入伍名额的。
可这又不是排队打酱油的事,而且也轮不到叶谷秋管啊。部队有部队的纪律跟制度,哪是你想进就能进,这又不是抗战打游击的年代了,拿锄头钉耙就能参与进去。
叶谷秋得知还有这些事的时候,可给了她好大一张冷脸,义正言辞地教育她:“招兵是招兵办的事,这是能个人拍板的吗?送的礼呢?退回去,都退回去,谁都不许动。”
可怜她细胳膊细腿的,当时成天上蹿下跳地退各种礼,忙得莫名其妙。好像是她嚷嚷着给他揽事似的,现在想想,很是气死人。
张桂英的殷勤入了俞泉的眼,很不是滋味。她就酸溜溜地笑起来,挑了块最大的西瓜递给叶谷秋:“谷秋尝尝,我爸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从地里摘的。”
她娘家在农村,一年四季都不缺这些吃的。自从沈从元带领其他两家搬到镇上住之后,这类东西她就隔三差五往她家送。今天的西瓜是她上门打麻将的时候顺带捎的,在水里湃了一下午,吃起来很爽口。
张桂英顺理成章地被她一屁股挤开。
眼看无声的硝烟将起,陈秀云仿佛开了天眼,从厨房里钻出个脑袋,喊沈乔:“小乔啊,你不是说晚饭你来做吗?快过来了啦……”
沈乔感激涕零,立刻从沙发蹿起,百米冲刺奔进厨房。
“谢谢妈。”她接过陈秀云递来的围裙,爽利地系上,对于陈秀云这么有先见之明地替她挡去了无妄之灾,简直感动地想要咬她一口。
谁知她围裙还没有系好,陈秀云又往她身后递了一件:“喏谷秋,这件是你的。”
“谢谢妈。”
叶谷秋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沈乔吓了一跳,脱口问他:“你来干什么?”
语气好像不太友好。
她妈立刻就白了他一眼:“谷秋多懂事呀,知道你要做饭,主动要来给你打下手呢。小乔,别不知足啊!”
沈乔:“……”感激之心顿时化为零。
她妈抿了下散落的几根碎头发,然后指点了一下桌上的菜:“都洗好了,螃蟹在桶里。要怎么吃随你们,我去打酒。”说话着人就亟不可待地飘了出去。
叶谷秋以尊敬的目光送走如此有眼色的丈母娘,然后人高马大地往案板边一戳,问沈乔:“我先干什么?”
沈乔捏着围裙仔细研究他半天,认为面前这个一定不是叶谷秋。
以前的叶谷秋哪里会下厨房?
君子远庖厨啊!
于国于家男人都是顶梁柱,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爷们,在国家面前是保家卫国的中流砥柱。谁见过中流砥柱戳在厨房的?
“你是不是病了?”沈乔怪异地打量他。
年轻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她儿媳妇经常说到个词,叫“直男癌”。叶谷秋这个直男癌晚期的毛病,什么时候治愈了?
叶谷秋一改常态地勾起嘴角:“你就行行好让我躲一躲吧,没看外面几位都快掐起来了。”
她就知道!
沈乔冷哼一声,扭头去看螃蟹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是狼就不会吃素。
客厅里不断传来他们聊天的声音,因为叶谷秋避走厨房不肯出来,俞泉跟杨晓琳浑身的伎俩没处使,又怕贸然钻进厨房太没眼色让人笑话,于是只好逮着孙建业不尴不尬地聊起来。从出身年龄家里人口到婚姻状态,把人家老底都摸穿了。
沈乔竖起耳朵听着,很是怀疑孙建业此时在装孙子。曾经,他可是把沈从元跟陈秀云都哄得团团转的,连叶谷秋她妈都没能躲过他的“懂事”,同意她改嫁。
好在她对这个人渣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现在透露出来的身家信息都没什么隐瞒。出生在一个小农村,父亲已经过世,家里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妹,还有老母亲。
她的那个二婆婆是个长命的人,后半辈子也算享尽了福。
孙家靠着孙建业一个人,硬是从山沟沟里飞黄腾达,沾亲带故的人在春回做事的不少,但大多都是一线小领导,极少有中层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常态,沈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反而孙建业一直在这方面也很有底线,不会乱来,这也是沈乔放心把公司交给他的原因之一,认为他心里有度。
可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谁也不知道孙建业到底掏了多少墙角。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乔到底是忘了,新中国成立走的都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她却没看穿,孙建业玩的也是这个把戏。
公司下线的工厂要是都以孙建业马首是瞻,那么为了效益考虑,他那个临危受命的代理董事长的位子,将在一定时间内都是稳固的。
而这段时间,就足以让他对各个董事各个击破,在随后的董事会上,握着亡妻的股份,正式坐上董事长这个位子。
沈乔捏起一只螃蟹摇了摇头,把心头的设想全部抛去。现在是八十年代,她回来了。
孙建业得逞的前提是在她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那么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情重新再演一遍。
“螃蟹不好?”叶谷秋凑过来看了眼,“挺壮的。”
沈乔把螃蟹一个个丢进水槽,斜了他一眼:“那个孙建业,跟你很要好?”
孙建业之所以能够搭上她,很大程度是因为叶谷秋的诈死。当年叶谷秋为什么会诈死?那么多年,他难道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个城市?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沈乔想弄明白了。如果叶谷秋没有诈死的话,孙建业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渗入他们家。
所以今世,她要么跟叶谷秋离婚,彻底断了跟孙建业可能产生的联系,要么就弄清楚他诈死的原因。
她的眼神微微晃了一下,其实说到底,要离婚,以她现在的心境不是办不到。
只是,太不甘心。
听到沈乔这个问题,叶谷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不算很要好。就是听说我结婚后,就想来见见大嫂。不过是顺道的,他有一场相亲,家里人给安排的,人就在你们镇上。”
跟前世她所知道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从叶谷秋嘴里说出来的他们俩的关系,从很要好,变成了不算很要好。
这……是怎么回事?
继李大宝后的又一个变故?
“啊呀!”沈乔刷螃蟹走神,冷不丁被大钳子夹住了手指。
叶谷秋赶紧把她的手浸到一旁蓄水的塑料盆里,螃蟹这才松爪,可是沈乔细嫩的手指已经被夹出了血。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谷秋沉眉喝了她一句,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对,脸有点黑。
沈乔把手拽回来,卡住出血点往外走:“我去处理一下。”
真是的,脾气一点没变,几十年如一日的差!
她有点委屈地想着,然后上楼剪了条创可贴贴上,就坐在床上生起了闷气。
她跟叶谷秋虽然认识很多年,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上学的时候他爸爸还没有调到这边部队,他放假了就住到他们家,可彼此不太交流,总是见面点个头,然后各干各的。
她不是那种主动的人,叶谷秋就更不是,所以就算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没比陌生人熟悉到哪里去。
这种情况直到后来才好一点,终究是两个年轻人,有时候他看到她抱着作业本冥思苦想就会来指点她一下,而她看到一本好书,就会忍不住兴奋地找个人分享。
沈从元跟陈秀云都忙,她就只能找叶谷秋。虽然她分享给他的好书也没见他怎么翻过,可她的心理得到了满足。
然而两个人总是才刚熟悉一点,他就要回学校了,在等他回来就是下一个假期,一切的熟稔在时光匆匆里被碾为粉末,他们只能从头再来。
一次又一次……
也就这样一点一滴,两个人建立了所谓的感情基础,然后萌发了似是而非的爱情的萌芽,走到了一起。
沈乔也不知道,是不是孙建业给她下的药荼毒到了她整个灵魂,所以到现在她面对感情都有点萎靡不振期期艾艾的。
只是这么一想,竟然就委屈地想哭。
摸了摸脸颊,居然还真哭了。
沈乔捂住脸觉得自己真是小题大做,怎么就变得这么娇气了?难道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这还真是让人讨厌呢。林黛玉附体啊!
“小乔。”
没想到叶谷秋也跟上了楼。
沈乔惊讶地松开手,眼前多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这手帕,好熟悉!
这这……这不是她在马路牙子哭鼻子的时候,老年叶谷秋递过来的那张吗?
一张手帕,叶谷秋用了三十多年?
她震惊地抬头望向叶谷秋,嘴角蠕动,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
夸他长情?
切……别逗了。他对一张手帕都能这么长情,对她为什么就不能?
沈乔气哼哼地接过手帕,泄愤似的在上面擤了把鼻涕,然后往他手里再一塞,耍赖似的说:“你自己洗。”
叶谷秋啼笑皆非:“小乔,别生我的气。”
沈乔抱臂撩他一眼:“我有生气吗?没有。你想多了。”
“还说没生气,跟我说话都带火药味。”叶谷秋在她身边坐下,把她那只受伤的手拉过来轻轻摸了两下,“疼吗?我不是故意骂你的,就是看不得你受伤。”
沈乔怀疑自己真的见鬼了。
她伸手在叶谷秋的额头摸了摸:“叶谷秋,你真的没病?”
“我有什么病?”
“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沈乔咕哝。
以前的叶谷秋就算心里真的疼,那张嘴就跟老虎似的怎么都撬不开,怎么可能轻易会说这种话。这种话在他叶谷秋的心里,绝对属于“肉麻”的范畴。
“我哪里怪?”叶谷秋经年冰霜的脸在面对她时,总是洋溢着一丝温柔。
也许不明显,但被如此对待的人却感受得到。
沈乔觉得叶谷秋被人偷偷掉包了。
“就是……怪。我说不出来。”沈乔挪了下屁股,想离他远一点。
谁知叶谷秋忽然伸手抓住她,将她一把拽进自己的怀里,沉声说道:“小乔,我错了。别离开我。”
沈乔被迫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立刻头晕眼花,以至于都没有听清他说了句什么。她大声问:“你说什么?你……”
叶谷秋温热的唇忽然贴到她额头上,沈乔立刻闭了嘴。
啊——叶谷秋难道是被贾宝玉附身了?
“我说。”叶谷秋说道,“我错了。”
沈乔觉得他病得不轻:“那个我知道了。你,你先松开我。”
叶谷秋轻笑一声,听话地放开了她。
沈乔尴尬不已,这种情况在她跟叶谷秋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接下来怎么办?露骨的话她也不会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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