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临近婚期,江东御史大夫范子兼代世子携五百人,至京都送宁瑶郡主出嫁。
一行人着常服,并未配甲胄兵械,只是十几辆马车的嫁妆过于令人瞩目。
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大道,从城门而入,城中百姓不由驻足观望。
马上领头的公子着素衣青衫,眉宇温润,如三月之拂柳,四月之青竹,清俊秀美,风姿卓越。纵马疾驰时,腰背笔挺硬朗,并不显得他太过柔和,反倒多了一丝明朗健阔的韵味。
与纸醉金迷,一身华贵之气的京都的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全然不同,一身正气令人如沐春风,路上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扬着脖子多看了几眼。
“这是哪家的,排场竟然这样大?”有人问道。
在城门口站值的门番回道:“江东的公子,专程来给宁瑶郡主送嫁的。”
没过多久,江东送亲队伍进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世家,乃至太子府和皇宫都得到了消息,众人都暗中瞧着江东的动静,伺机而动。
裕王府花园里,苟纭章翘着二郎腿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手中握着一把栗子,一个一个丢给在石桌上抱着栗子啃的松鼠。
听到范子兼已经进城,沈娆就跟十年没见亲人似的,略有些兴奋,在一旁问道:“郡主,要不要出门去迎他?”
“迎个屁,他是臣我是主,有我去迎他的道理?”苟纭章白了她一眼。
沈娆瘪了瘪嘴,觑着她的脸色,心中惋叹一声。
天下的美男那么多,郡主却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若不是皇帝赐婚,等郡主回到江东,保不齐还能收范子兼当个面首,反正他本来就对郡主有意思。
如今让他亲自送郡主出嫁,不知道心里是什么酸苦的心情。
就在沈娆脑子里想入非非时,有护卫上前禀报:“郡主,范大人带送亲队伍马上就到王府了。”
沈娆闻言,眼睛亮了,“我去门口迎他!”
苟纭章有些无奈地摆摆手。
得了她的应许,沈娆欢天喜地的跟着护卫跑了出去。
此时范子兼已经到了,站在门府前指挥众人卸货,几十个实木的结实大箱子流水一样抬进门。
“范大人!”沈娆如见亲人,快步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青衫公子的肩膀,直把范子兼拍得身形晃了晃,俊脸上微微蹙眉,面露一丝痛苦之色。
“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在下很好,劳沈将军记挂。”范子兼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拱手道:“沈将军别来无恙?”
“好好好。”沈娆看着护卫抬着箱子陆续进入,又看着站在范子兼身后的几个人,医师、嬷嬷和厨子,脸上笑意更胜,大声招呼道:“大家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都快进府休息休息。”
众人齐声道:“谢郡主,谢沈将军!”
沈娆往后撤了一步,伸手示意范子兼进门,客气道:“范大人,请吧。郡主正在花园等着呢。”
花园中的草木长得有些茂盛肆意,一丛丛高过头顶的蔷薇枝条攀援在花架上,苟纭章没有叫人修剪,反倒是任其枝条抽出小道上,杂乱无章,狂野而自由。
亭台中半垂的竹帘坠着青玉子与长长的丝绦,风吹起时,竹帘带着流苏飘荡起来,亭子外两个婷婷袅袅的侍女端茶侍候。亭子中的美人淡妆素衫,春色如荷,眉眼如画,修长的手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宠逗弄。
乍一看,不由叫人感叹好一派诗情画意的情景。
“沈将军,范大人。”宁芬、宁芳微微福身,朝走来的两人行礼。
范子兼和沈娆停在亭子外,朝亭子中的人毕恭毕敬拱手行礼,“臣范子兼,见过郡主,郡主……一向可好?”
松鼠吱吱叫了两声,捧着一颗开口的栗子,从苟纭章的手臂越上她的肩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范子兼。
苟纭章淡淡点头,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她与范子兼是老熟人,懒得和他客套,“没什么不好的,进来坐吧。”
范子兼站在亭子外,迟疑了一下,最终走到苟纭章面前,撩起长袍下摆,端正地坐了。
宁芬上前为二人斟茶,青玉的茶盏中盛了七分的淡黄清澈茶汤,随着萦绕的热气升腾,散发出清亮的茶香。
苟纭章道:“这是今年的云葭,宫里新赏的,据说一两千金,贵得很。你没喝过,尝尝吧。”
范子兼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又恭顺地垂下眼睑,伸手端起茶盏,“谢郡主。”
他轻呷一口茶,细细品味着茶中的滋味,眉宇舒展,淡淡地笑了笑,“果然是好茶。”
苟纭章将肩上的小松鼠拿下来,放到旁边的檐柱上,看着它飞快地爬上亭子井字梁,方才问道:“江东一切可还安好?”
“回郡主,一如往昔,一切安好。”
“世子最近的功课怎么样?”
“回郡主,世子很用功……比从前更用功十倍,如今太傅已经不需要敦促世子学习,反而要劝他多加休息。”
“军中如何?”
“回郡主,军中有赵、李两位将军坐镇,没有任何异样。”
“……”苟纭章沉默半晌,举起茶杯,朝他示意,“江东和世子,我交给你们了。望诸君,代我守护。”
她以茶代酒,仰头饮尽杯中茶,重重将空茶盏放在桌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举止豪爽。
“郡主所托,吾等,不敢不从。”范子兼握着茶盏,仰头喝下,郑重道,“请郡主放心,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也。”
苟纭章看着范子兼,忽而有些好笑,这个古板的死正经,当真是每一句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郡主、郡主、郡主……
好像离了这两个字,他便不会答话一样。
见她看着自己,范子兼身形微顿,垂下眼睑,从容中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局促。
苟纭章抬头看了看,走兽排列的屋脊上,橘红色的日落渐去,沉入昏暗的云层中。天色已晚。
“好了。”苟纭章意兴阑珊地摆手,她并不很喜欢和范子兼聊天,便结束这场对话,“王府的院子多得很,你瞧上哪处,便自己收拾收拾住进去吧……还有,顺便安排安排下边的人。”
“是。”
她站起身,抚顺有些皱起的衣摆,“我在酒楼定了席面,算是接风宴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晚点带你去酒楼。”
范子兼道:“多谢郡主爱戴,只是,本不必这么麻烦……”
苟纭章斜睨了他一眼,蹙了眉,没搭理他的意见,“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