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舒楹一面平静的诉说,一面手上又帮他整理着包裹。
“去吧,你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我不应该让你为儿女情长停留。”
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不出来任何留恋,谢执砚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一丝不舍,可她就像是一朵精致的花儿一样,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其余的话再没有多说。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谢执砚心里依旧是难受。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不知道舒楹有没有改嫁。
“我妻子长得很漂亮,人也优秀,她是读过大学的,还懂英文,其实她的条件并不缺追求的人,她的追求者中比我优秀的比比皆是,要不是因为我占了两家祖上婚约的便宜,我根本就娶不到这么好的姑娘。”
说来他也算是幸运,谢家和舒家组上也算是有交往,两家人一来二去的,就给他们订了娃娃亲。
舒楹是留过洋的,她大可以拒绝这一门并不满意的姻亲,可她如同舒家祖祖辈辈那样,看重诚信,哪怕可能是以她一生幸福为代价,她也不曾拒绝。
只不过她从前从未给过他好脸色,谢执砚心里清楚,舒楹同意和他结婚,都是勉强来的。
王占德没能听出谢执砚话里的意思:“怎么听着首长好像有点自卑?嫂子这么厉害,那等我们回去了,可一定得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对象,万一有合适的说不准,嫂子还能给我介绍介绍。”
谢执砚看了他一眼,眼神很难说是不嫌弃。
他低头看着四周,寻找怀表无果,他到底还是弄丢了那唯一的一张照片。
只是,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情分有没有丢。
想到新婚夜的那晚上,舒楹后半夜哭得很惨,她竭力的压着声音,眼泪淌了下来,从那天晚上之后,舒楹对他的态度比从前还要更加冷漠三分。
谢执砚握紧了拳头,如果这次回去再见面的话,她已经改嫁,或者是想要提出离婚,他也会答应的。
毕竟像舒楹这样明媚的人,本来就是天边一轮皎皎的明月,是他先奢望的。
按舒楹的诉求,她要的本来就不多,无非就是爱人陪在身旁,可即便是已经简单到了这个程度,他也是做不到的。
既然给不了人家幸福,就不应该再耽误人家大好的青春。
女子芍药年华,最珍贵的就只有这几年,他不该那么自私。
可是,想到舒楹笑靥如花的那一张脸,他又有一些不甘心。
“首长,队伍那边已经在通知我们准备回去了,你也不要在这里黯然伤神了,等回去了你就可以见到嫂子真人,那不比拿着一张照片独自怀念高兴吗?”
王占德是懂得怎么安慰人的,他傻里傻气的一张脸,因为整日的风吹日晒,黑黢黢的像是煤球一样。
谢执砚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脑袋上轻轻晃了晃:“高兴,你要是能找到个媳妇,我更高兴。”
王占德咧开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首长,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和我妈一模一样?她老人家也老这么说我。”
谢执砚瞥了他一眼,怀表没有找到终究是有些遗憾,不过又想到再过段时间就能看到舒楹,心里又掩饰不住的有些喜悦。
帐篷里面,林栋梁胳膊还吊着单一只腿蹦哒着过来。
“首长,医生刚好跟我说了,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休息,你怎么又给跑出来了?”
王占德憨厚的吸了一口气:“找嫂子的照片呢?首长的怀表丢了,可给他心疼坏了。”
林栋梁胳膊和腿都受了伤,左边单一侧包裹的跟木乃伊似的。
谢执砚瞧了他一眼:“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都裹成粽子了还蹦跶呢,这不知道的,再把你当粽子一脚踹锅里去。”
男人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
林栋梁像是少了一条腿的青蛙,不以为然。
“那不能,医生还在帐篷里等着给你换药呢,您还是快去吧。”
谢执砚点了点头,看着东边的方向。
王占德小声的嘀咕着:“终于结束了,我都怕我娘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没有,你说我这个样子,回去我娘还能不能把我认出来?”
林栋梁看着他打趣:“你刚来单位里的时候就这么黑,就算你娘认不出你的样子,也认得出你身上的色儿。”
王占德高高抬起了他受伤的那只脚:“你现在都是一条腿的蚂蚱了,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林栋梁单胳膊单腿只能投降:“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你娘生的儿子,她咋可能认不出你来嘛?你就是化了灰,她也认得你。”
林栋梁话音一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巴掌打在嘴上。
这次的战争,他们牺牲了许多同胞,欢欢喜喜的来,却只能化作一捧灰回到故土。
谢执砚的眼神微微沉了沉,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土地,握紧了双手。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七个月二十四天,他们始终都坚守在一线,终于打退了敌人。
可有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回去吧。”
谢执砚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他们一起回去。”
虽说青山处处埋忠骨,可这里不是他们的祖国,国人讲究落叶归根。
无论是死是活,他把他们带出来的,就要把他们送回去。
林栋梁沉重的点头:“是!”
这一场战争,牺牲的那些人才是英雄,他们不过一批幸运儿。
可是现在国际上的局势紧张,他也说不准自己能够幸运多久,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身披国旗,成为这些英雄中的一员。
王占德低着头没说话,三个人离开后,一个头上绑着绷带的男人,踉踉跄跄的从山上走了下来。
“嘶——”
男人头上的绷带还带着血迹,他一只手轻轻的摸在了脑袋上,整个天灵盖仿佛在被人拿着电钻在钻一样的疼。
他握着的双手伸开,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已经蒙了尘土的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