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郑行止陈见苏的其他类型小说《好不了的咳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知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机场到达厅里,人潮如涌,喧闹嘈杂,来自全国各地的乡音在此交杂汇聚。作为全国面积最大的机场,这里最不缺旅人和归客。陈见苏就是归客之一。她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推着行李,缓慢地前进。小朋友的时间感知总是比大人们的要慢,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对于陈初晴小朋友而言好像三天一样漫长。她问了无数遍“妈妈,还有几分钟到”,问到陈见苏耐心尽失。一下飞机,陈初晴没有表现得很兴奋,她戴着酷酷的墨镜,张着肉乎乎的手臂,瘪嘴说:“妈妈抱。”这个年纪的小孩,走不了太多路,但陈初晴都快三十斤了,陈见苏实在抱不了她太久,于是俯身哄她:“啾啾,你是不是最棒的小朋友?”陈初晴点头,答得飞快:“是的!”陈见苏摸摸她的小辫子,鼓励道:“棒棒的小朋友都是自己走路的。”“那我不是棒...
《好不了的咳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机场到达厅里,人潮如涌,喧闹嘈杂,来自全国各地的乡音在此交杂汇聚。
作为全国面积最大的机场,这里最不缺旅人和归客。
陈见苏就是归客之一。
她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推着行李,缓慢地前进。
小朋友的时间感知总是比大人们的要慢,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对于陈初晴小朋友而言好像三天一样漫长。
她问了无数遍“妈妈,还有几分钟到”,问到陈见苏耐心尽失。
一下飞机,陈初晴没有表现得很兴奋,她戴着酷酷的墨镜,张着肉乎乎的手臂,瘪嘴说:“妈妈抱。”
这个年纪的小孩,走不了太多路,但陈初晴都快三十斤了,陈见苏实在抱不了她太久,于是俯身哄她:“啾啾,你是不是最棒的小朋友?”
陈初晴点头,答得飞快:“是的!”
陈见苏摸摸她的小辫子,鼓励道:“棒棒的小朋友都是自己走路的。”
“那我不是棒棒的小朋友,我是坏坏的小朋友。”陈初晴不吃她这套,打了个哈欠,依然将两只肉乎乎的胳膊举得高高的,示意妈妈快抱她。
陈见苏叹口气,同女儿商量:“啾啾,那我们坐在行李箱上好不好?”
陈初晴拼命摇头,两侧的小辫子随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抽打在她白嫩的小脸上,“不要,我困了想睡觉觉,妈妈抱,我喜欢妈妈抱我。”
陈见苏妥协地抱起女儿,才走了几步,小家伙就趴在她肩膀睡着了,她拍拍女儿的背,小心地脱下女儿身上的双肩包,挂在自己的手臂上。
推着行李往外走时,几位路人转头看向她们,有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母女两人,有的则大胆放肆,目光直直地落在陈初晴的小脑袋上。
无端地想起网络上那些赞扬母爱的名句,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陈见苏没觉得自己多么的伟大,也不觉得自己在牺牲,疼爱孩子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因为是她不打招呼、擅作主张将陈初晴带到这个美好与险恶共存的世界。
身旁走过一位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握着手机在讲电话,身旁的助理推着行李乖顺地跟在身后,陈见苏羡慕地望了一眼。
此刻,她也好想有个人帮忙分担一些重量。
不知是哪方的神明偷听了她的心理活动,有人及时迎了上来,“是陈小姐吗?苏总让我来接您。”
陈见苏看了一眼来人,三十上下的样子,右耳戴着蓝牙耳机,西装衬衫白手套,俨然一副司机模样。
她回A市的消息,只有舅舅苏争岩知晓。他刚说的“苏总”应该就是苏争岩。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陈见苏轻轻“嗯”了一声,对方立刻接过行李,引着她往前走。
抱得有点久,陈初晴有往下掉的趋势,陈见苏滞在原地,轻轻颠了一下孩子,调整了下姿势。
上了车,陈见苏把女儿横抱在怀里,这样睡着能舒服一点。
车窗外,浓酽的夜色混杂斑斓的霓虹灯光,像按下倍速键的电影,还未看清就一闪而过。
就像她对这座城市过去的记忆一样。
匆匆,匆匆。
怀里的女儿小声地哼唧了两声,小奶音很可爱,陈见苏低头,温柔慈爱的目光轻轻柔柔地落在女儿脸上。
陈初晴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小脸圆嘟嘟的,鸦羽似的睫毛垂下,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了,红润的小嘴咂吧了两下。
不知看了多久,陈见苏想起什么,抬头询问司机:“我们去哪?”
司机回答:“苏总在西江月等您。”
西江月是A市一家赫赫有名的米其林餐厅,坐落在A市最繁华的中央街上,装修风格古典简朴,颇有一种大隐于市之意,其行政总厨声名远扬,接待过不少外国政要。
车子抵达时,陈初晴正好醒来,揉着眼睛,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我们在哪里?”
陈见苏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语气温柔:“我们去吃好吃的,妈妈带你见舅公。”
小家伙一听,睡意立刻消散,蹬着小胖腿,吵着要下来自己走。
陈初晴从出生到现在,三年的时间里,从未离开过Z市,身边的亲人除了妈妈,就只有外公,她很羡慕托班里的小朋友们有那么多亲人。
“姐?”苏嘉萸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冲牵着小女孩的女人喊了一声。
苏嘉萸是陈见苏的表妹,今年念高三。在包间里久等不到陈见苏,心情焦急又激动,索性出来等她。
“嘉萸?”陈见苏认出了她,“好久不见,变漂亮了。”
苏嘉萸瞥见她身边的肉团子。
一样的风衣外套,六七分相似的模样,苏嘉萸的瞳孔微微震颤,一个荒诞却合理的答案浮上心头,她不敢确定,抖着声音问:“这是?”
“我女儿啾啾。”陈见苏捏捏女儿的脸蛋,“啾啾,这是小姨。”
她们之间关系亲密如亲生姐妹,陈见苏觉得没必要让陈初晴对她的称呼上加一个“表”字。
陈初晴甜甜地叫了声“小姨”,害羞地躲到了妈妈的身后,歪着头,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得到答案的苏嘉萸心中五味杂陈,思忖片刻,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她指了指包间的方向,“姐,进去吃饭吧。”
陈见苏拍拍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啾啾,我们去吃饭了。”
苏争岩见到陈初晴,也是和苏嘉萸一样的反应。毕竟在商场上沉浮多年,说话有分寸,当着孩子的面,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心中盘算着日后挑个时间仔细问问陈见苏。
陈初晴爬到椅子上站好,举着手自我介绍:“我叫陈初晴,也可以叫我啾啾。”
这是妈妈前一晚教她的,她还记得。
包间因为多了个小朋友,瞬间热闹起来。
苏嘉萸吃了几口就饱了,对大人间的攀谈也不感兴趣,便带着陈初晴和弟弟苏嘉芃去外面大厅玩耍。
苏争岩的儿子苏嘉芃今年十岁,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外甥女很是好奇,牵着陈初晴的手问个不停:“你好白呀!你今年几岁了?你的爸爸是谁呀?”
“苏嘉芃!”苏嘉萸怒斥一声,“不要问东问西。”
“嘉萸?”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苏嘉萸循声回看,看清来人是郑行止后,带着弟弟一起问好:“行止哥,你谈好事情了?”
郑行止今天是来相亲的。
相亲对象是外婆介绍的,他百般推脱不过,只好应下,同意跟对方吃顿饭。
他今年28,没有任何成家的想法,这顿饭也是打算礼貌应付一下,回去后跟家里说声不适合便作罢。
方才他在门口就碰见了等人的苏嘉萸。
四年不见的陈见苏回来,苏嘉萸兴奋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一见到郑行止,就主动提起自己是在等陈见苏。
郑行止只是笑笑,说自己来这里同人谈点事情,让苏嘉萸转告苏争岩,稍后他去敬杯酒打声招呼。
相亲的那位王小姐也是迫于家里的淫威,不得已答应这场相亲,两人一交谈,发现对方都无意恋爱,当场对好口供,简单垫了几口肚子,便礼貌告辞。
结束了相亲,郑行止按着原先跟苏嘉萸说的计划,让侍者带他去苏争岩的包间。
没想到在大厅里又遇到了苏嘉萸。
“谈好了。”郑行止答,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苏嘉芃牵着的小女孩身上。
一个陌生的小孩。
不知道这个孩子跟苏家是什么关系。
郑行止正要开口询问身份,苏嘉萸像是看破了他的疑惑,抢答道:“这是见苏姐的女儿,啾啾,这个是……”
苏嘉萸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跟三岁小孩介绍郑行止,“呃……你就叫他郑叔叔吧,他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算好朋友的吧?陈见苏总是独来独往,对谁都很礼貌友好,可对谁又都很疏离,唯独对着郑行止,多一份亲昵。
苏嘉萸也不确定自己这样的说法是对是错,只敢偷偷着观察郑行止的面色,所幸郑行止面上依旧温和。
他蹲下身,含笑着朝陈初晴伸出手,“你好啊,这位优雅的小公主。”
陈初晴第一次见这样说话的人,觉得新奇,捂着嘴偷笑。
郑行止佯装失落,“不愿意跟我握手吗?”
陈初晴赶快伸出手,与他握手,甜甜地叫了一声“郑叔叔”。
肉乎乎的小手握在大掌里,郑行止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了一下,有点痒。
这是她的女儿,四年不见,原来都做妈妈了,当妈妈的日子,很辛苦吧,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松开手后,陈初晴跟苏嘉萸说:“小姨,我想嘘嘘。”
苏嘉萸不会照顾小孩上厕所,跟郑行止说了一声,拉着陈初晴,火急火燎跑回包间,忙把陈见苏喊了出来。
陈见苏和郑行止的重逢,是在西江月的大厅走廊上,他们擦肩而过,反向而行。
她抱着孩子去卫生间,神色慌张,脚步匆促,而郑行止西装挺括,步履从容,风度翩翩,由侍者领着往包间走。
卫生间里有儿童专用洗手盆,陈初晴按照托育园老师教她的儿童七步洗手法,站在洗手池前,乖乖地洗搓。
陈见苏望着镜子里的女儿,脑海里不断浮现刚刚的一幕。
抱着一个尿急的孩子,有够狼狈的。
陈见苏嘲弄地扯扯嘴角,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素净的一张脸,眼下是因为没睡好而留下灰青——想到要回到暌违已久的A市,她昨晚一夜没睡。身上的衣服也因为抱孩子,留下深深浅浅的几道褶皱。
陈见苏把手揣进口袋,想要拿手机看看时间,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只口红。她拿出口红,可能是哪次用完口红顺手放进了口袋里,忘了拿出。
她对着镜子涂了口红,已经洗好手的陈初晴站在一旁,开心地拍手,对妈妈进行夸夸:“涂红红,妈妈好漂亮。”
陈初晴喜欢把口红叫成“红红”,陈见苏起先还会纠正她,后来就随她去了。
领着女儿出卫生间,陈见苏没想到,刚刚错肩而过的人就靠在卫生间外的墙壁上。
陈见苏突然庆幸,庆幸那只口红的出现,好让这场她和郑行止的较量,她不至于输得太惨。
打好的腹稿,在与陈见苏视线交汇一刻,全然没了用武之地。郑行止拿出手机,上面是他的二维码,一开口,声音依然沉稳有力,带着腔调,“好久不见,加个联系方式?”
陈见苏没有扭捏,没有拒绝,拿出手机扫码添加。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
从她决定要回A市起,她就做好的与郑行止见面的思想准备。
对于陈初晴的身世,这确实是她心里的一个秘密,她不会让别人窥视。
她不想主动告诉郑行止,但也不打算隐瞒,只要郑行止问,她就会如实告知。
郑行止有很多话想问想说,但成人世界没那么美好,充满了险恶与困苦,他不想在一个小朋友面前提起这些。
人生三万天,陈初晴总会窥见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而现在就守护好她的童真。
他伸手给母女俩带路,“走吧,我去跟苏总打个招呼。”
郑行止打完招呼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陈初晴就嚷嚷着肚子疼。
苏争岩很紧张,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饭菜做坏了,伸手就要让侍者喊经理来,想要讨个解释。
陈见苏连忙拦下,把女儿抱在自己腿上,给她揉肚子,“不是吃坏了,正常腹痛,没事的,我揉揉就好了。”
陈初晴一直喊痛,陈见苏起身,说先带孩子回酒店了。
苏争岩让她们回家里来住,陈见苏觉得太麻烦,推脱了一番。最后两人各退一步,陈见苏去住苏争岩订的云悦酒店套房。
陈初晴是小儿肠系膜淋巴结炎,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会时不时腹痛,过一阵就好了。
到了酒店,陈初晴已经不痛了,活蹦乱跳地在套房里跑了两圈。
“妈妈,好大的房子啊!”
陈见苏被女儿的这一句弄得心口一酸。
她的女儿,是该来享福的小天使。
舟车劳顿一整天,陈初晴洗完澡就歪在床上睡着了,陈见苏给她盖好被子,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捧着玻璃杯走到阳台上。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A市的最高建筑——财富大楼,财富大楼的外墙屏幕不知被哪个公子哥包下求爱,不断滚动播放着情话。
晚风吹过,手里的温水温度不再,陈见苏一口喝完,转身回了房间。
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语音通话,陈见苏怕吵醒女儿,拔下充电器就接了起来。
“僖僖,方便讲话吗?”
是郑行止。
僖僖是她的小名,是喜乐之意。
外婆死后,再也没听过了。
——
阅读须知:
1.双洁,HE,主角的一切亲密行为默认有措施。
2.主角不完美,非大女主文,偏成长向。
君子和而不同,若不满意主角的行事风格可弃文,而非指责。
3.请勿代入真实人物。
4.部分专业知识查阅于互联网与纸质资料,可能会存在逻辑漏洞,请勿过度考究。
5.好文千千万,不喜欢咱就换。弃文不必告知。
6.观文愉快,友好评论。不接受任何语气不佳的写作指导。
“僖僖,方便讲话吗?”
陈见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才徐徐开口,回复电话那头的人:“方便。”
对于这一刻,她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从回来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这是命运里无法逃避的必然。
电话那头的人问:“你现在在哪?”
这是陈见苏没有预料到的。她以为郑行止只是想在电话里跟她聊聊,但转念一想,平静的生活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三岁多的女儿,任谁都想跟孩子母亲当场对峙,他能忍住不在孩子面前发作,已是风度非凡。
陈见苏感谢他的通情达理,没让陈初晴过早地卷入糟糕的成人世界。
“云悦酒店。”陈见苏如实回答。
“房号。”郑行止说,语气不由分说,“我现在过来。”
没等陈见苏回答,郑行止的声音再度传来:“赵哥,去云悦酒店。”
是在和司机说话。
陈见苏侧坐在床边,捏捏女儿的手指,小声地说:“好。”
郑行止到的时候,陈见苏已经洗好澡,身上穿着最简单的纯色棉质睡衣。
她把头发扎成丸子头,郑行止看着她的发型,有一瞬的错愕,好像看见了大一开学时,扎着丸子头报到的陈见苏。
可是耳畔流逝的时间却在提醒着他,这不是17岁的陈见苏,17岁的陈见苏稚嫩青涩,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25岁的陈见苏。
郑行止觉得这种感觉太过怪异,他心里的小女孩,再见面,已是另一个小女孩的母亲了。这是一种抵触矛盾的感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生活就是充满了许多无可奈何的时刻。
陈见苏给他倒了一杯水,在另一侧沙发坐下。
郑行止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没喝,“这几年,过得好吗?”
久别重逢的惯用开场。
陈见苏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好与不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没有永恒的好,也没有恒久的不好,这都是主观看法,最重要的是,如何坚韧地活下去。
没得到回复,郑行止举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润润有些干涩的唇,继续下一个问题:“这些年去哪了?”
这个问题,陈见苏愿意回答:“去找我爸了。”
陈见苏的家庭情况复杂。
母亲苏静央是房地产富商苏家的长女,本该有着大好前程,却突然被免去集团一切职务,随后同穷小子陈先录结婚,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
一年以后,陈见苏在Z市出生,苏静央也开始创业。
几个月后,苏静央带着孩子出门散步时,为保护孩子,车祸去世。
陈见苏的苏,是苏静央的苏。
得知女儿死讯,外婆文淑敏悲痛欲绝。陈先录本就不受文淑敏待见,出事后,文淑敏更是对其恨之入骨,认为若没有陈先录的怂恿私奔,自己又怎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恨陈家,也恨前夫苏均生,更恨自己。
陈先录是个情种,失去妻子后,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沉溺于过去的情爱里无法自拔,与酒精常伴。
那些恍惚的日子里,他只在意自己失去爱人的痛楚,全然忽略了女儿。
陈家父母脑子里又是糟粕的旧思想,总觉得不生个男孩,陈家就断了血脉。
他们对陈见苏这个孙女随意照顾,一心想着给儿子再寻个对象生个孙子传宗接代。
文淑敏得知陈见苏没有被陈家好好照顾的消息,马不停蹄来接走了陈见苏。
女儿死后,她不敢、也不想见陈见苏,她怕见到这个模样与苏静央相似的婴儿,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早逝的女儿。
文淑敏以为陈家人会善待这个孩子,可她再度听到消息,却是自己的外孙女被随意对待。
陈见苏的爷爷奶奶是市侩俗人,知道苏静央父母有钱,便抱着孩子不肯撒手,扬言除非文淑敏花钱买断抚养权。
文淑敏看不起他们,可又无可奈何,给了一笔钱,抱走了孩子。
她给陈见苏取了小名,叫“僖僖”,希望陈见苏一生喜乐,长命百岁,不要像她的母亲一样。
外婆叫她“僖僖”,不叫她“见苏”。这个名字仿佛在不停提醒着她,自己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文淑敏总是哀伤地看着陈见苏,但更多的时候,她不敢看陈见苏,只把她交给保姆照养。
后来文淑敏病了,生了病的人突然性情大变,对陈见苏的存在强烈排斥。
那时起,陈见苏跟着舅舅苏争岩生活,舅舅舅妈工作忙碌,还有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实在没有多余精力照看她。
陈先录浑浑噩噩了几年,终于在某个雪夜,幡然悔悟,自己原来弄丢了挚爱留给他的“遗物”。
他想接女儿回家,决心做一个负责的好父亲,遭到了文淑敏和苏争岩的强烈反对。
争论过后,为了女儿的前程,陈先录放手了,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坐着火车来看孩子。
过去的四年是陈见苏和陈先录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从前他们总是匆匆见面,匆匆分离。
郑行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知道陈见苏和父亲的关系一般,看似轻飘的一句“去找我爸了”,背后必然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得到了回答,就此止住了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又问:“结婚了?”
郑行止几乎没有跟小孩子接触的机会,自然无法从一个孩子的身形精准判断出年龄。再加上陈初晴是陈见苏的女儿这件事,分走他过多的注意力,没能及时察觉到她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外貌特征,自然也无法第一时间将陈初晴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他只当陈见苏消失的这四年里,同合适的人结了婚。
毕竟陈见苏说过,她不追求感情,因为感情总是靠不住。
婚姻如同事业,若能寻到合适的搭档,愿意同她共同经营家庭,那她也愿意迈入婚姻。
听他这么问,陈见苏心里一沉,一直垂着的眸子骤然抬起,目光里夹带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以为啾啾是别人的孩子?
陈见苏没回答,郑行止也不催促,垂下视线去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空无一物。那里,没有戒指。
郑行止终于说话了:“没结婚?还是……”
还是离婚了?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固然有人离婚后,能够潇洒置之,但他不认为陈见苏是这样的人。别人的伤心事,还是少提为好。
即便分开四年,他们依然是默契的,陈见苏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没结婚。”
没结婚。
郑行之又转了一下手中的玻璃杯,那就是单身生育。
当今社会,单身生育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落在陈见苏身上,却让人难以置信。
陈见苏是乖巧的、规矩的,做过唯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与他有了一段见不得人的亲密关系,可是这段关系,从头到尾都是郑行止设的圈套,他让天真清澈的陈见苏自己钻了进来。
他以为离开自己以后,陈见苏会回到那条笔直的、光明的道路之上,她不会再迷失,也不会再偏航。
可现在,陈见苏却大声向他宣告,自己做了第二件荒诞的事。
电光石火间,郑行止抓住了这个故事里怪异的一角,他的推测好像走错了方向。于是他问:“孩子几岁了?”
陈见苏答:“三岁,生日在圣诞。”
在她的引导下,郑行止终于窥见了一丝真相。他倏地转过头,看向她的目光定而直,还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
陈见苏从他的眼神里揣摩出了几分不满与怫然。
他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郑家未来掌舵人,怎么允许有女人罔顾他的意愿,自作主张地生下他的孩子。
“她…和我……”叱咤商场、巧言利口的商人,被这呼之欲出的真相,堵住了喉咙。
陈见苏点头,笃定地说:“是你的孩子。”
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郑家,郑行止见过很多风高浪急的时刻,每一次他都泰然处之,化险为夷。
郑行止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令他感到恐惧与无措,他错了,陈见苏用五个字,让他慌了神,再也无法冷静。
他努力回想陈初晴的长相,想起的却只是那小手握住他大手时的柔软触感。
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
陈见苏比他冷静得多,事已至此,她任由他指责。她站起身,走向卧室,贴心地询问:“你要看看孩子吗?”
没有狂风暴雨,郑行止只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思忖片刻,随后起身,即便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依然保持着温润平静的神色,不显露任何异样情绪。
是的,这就是他。陈见苏想,他果然一点没变,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哪怕风狂雨骤,他也能很快地从脑海中搜刮出应对措施。这样的性格,曾经让她倍感安心,此刻,却令她恐慌不已,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温润谦和的表象掩盖不了他内里的漠然。
“要看的。”这是他的孩子,他自然要看。
陈见苏小心地推开卧室的房门,提醒他:“啾啾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睡梦中的陈初晴翻了个身,落在郑行止的眼里,他觉得心被钝刀生生剜去了一块。
陈见苏知道他难受,突然冒出个女儿,任谁都无法接受。
她走到床边,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女儿的半张小脸。
郑行止依然站在卧室门外,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女儿近在咫尺,他却寸步难行。
小小的人儿躺在洁白柔软的床铺里,怀里抱着一只小猪玩偶,睡得香甜,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红润的小嘴咂吧了几下。
陈见苏看他一直站在门外,开口想要喊他过来,一时之间却寻不到合适的言语。
久别重逢后的…该说点什么?
陈见苏扫了门外的郑行止一眼,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掌心,她贫瘠匮乏的语言词库,让她找不出一个精准合适的词语形容他们之前的关系。
恋人?他们从未相爱过,一直都是陈见苏单方面的爱慕。朋友?哪对知己好友会亲吻,会在床铺间翻滚。
兄妹?这个想法才冒出,就被陈见苏生生压了下去。他们只在年少无知时,以哥哥妹妹相称,不知是何时,这份曾经纯粹的邻家兄妹关系,突然变了质。
其实是有词语能够精准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但陈见苏不肯承认,似乎她一旦承认,这段她付出过真心的感情,就会变得随意敷衍。
于是,她自欺欺人地、绞尽脑汁地想要给他们这段隐蔽的关系盖上一层遮羞布。
算了,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陈见苏不想为难自己,生活已经足够苦痛,何必再自寻烦恼,不如就这样,以孩子的父母关系相处着。
“她睡着的时候,很可爱吧?”陈见苏摸着女儿的脸颊说,“你过来看看。”
郑行止钉在原地的双腿终于动了动,他身高腿长,几米的距离,本应该走得很快,可是他却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坚定的力量。
这几步,让郑行止决定,对于陈初晴,他不问昨日种种,无论未来,他都会爱她、疼她,他愿意把最好的一切的捧到她的面前,任她收藏或摔打。
陈见苏从被子下轻轻捞起女儿的小手,放在掌心里轻柔地捏了两下,转头对站在床边的男人说:“你可以捏捏她的小手。”
郑行止有些犹豫:“会弄疼她吗?会不会把她弄醒?”
十二个字。这是郑行止今晚说的最多字数的一句话。
陈见苏说:“轻轻捏一下,她不会醒的。”
郑行止怕自己把握不好力度,捏疼了女儿,“让孩子睡觉吧。”
又没话说了。
郑行止低头去看女儿,肉乎乎的小脸,从侧面看,有点像小时候看过的蜡笔小新,看得出来陈见苏把她照顾得很好。他抬起目光,在陈见苏的脸上停留几秒,母女俩的眉眼很是相似。
至于像不像他,他辨认不出。
良久的沉默,最后是郑行止打破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儿,问:“就叫啾啾吗?是哪个字?”
“大名叫陈初晴,小名叫啾啾,啾啾鸟鸣的啾啾。”
“初晴……”郑行止重复了一遍女儿的名字,“初晴百物新?”
陈见苏眼里漾起一丝惊讶,“是的。她出生的时候,天正好放晴。”
除此,也是希望新生命的降临,带来新的开始。
陈初晴睡得早,醒得也早。
坐在两米的大床上,陈初晴推着睡在一旁的陈见苏,嘴里不断喊着:“妈妈!妈妈!”
像只小百灵鸟。
陈见苏睡得迷迷糊糊,梦见了很多过去和郑行止的相处片段,一道白光从画面里闪过,她听到了陈初晴在喊妈妈。
猛地醒了。
转头一看,陈初晴噘着嘴拍着肚皮。
她饿了。
成为妈妈后,陈见苏也理所当然地失去了睡懒觉的机会,孩子醒了,她跟着醒。
陈见苏没管自己,先给陈初晴刷了牙洗了脸。
小孩子扛不了太久的饥饿,陈见苏给她泡了杯牛奶先垫垫肚子。
陈初晴坐在卫生间门口喝牛奶,陈见苏趁这个时间快速地收拾了自己。
简单洗漱完毕,陈初晴晃着手里的吸管杯,向她讨夸:“妈妈,我喝光光了!”
接过杯子,陈见苏摸摸孩子的脑袋,“真棒,跟妈妈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陈见苏打算带孩子下楼吃早餐,手里的手机却响了。
是郑行止的电话。
“孩子醒了吗?”他问。
昨晚回家后,他枯坐了一夜,才慢慢从自己有个能跑能跳会说话的孩子的震惊里,转为接受。
第一天做爸爸,他有点紧张。
不知道陈初晴几点会醒,知识面宽广但对抚育孩子方面一窍不通的郑总,甚至借助了互联网,搜索三岁小孩一般几点起床。
答案不统一,有说七点左右,也有说八点左右,但大部分都是说七点左右,所以他选择在七点半这个折中时间打来了电话。
陈见苏低头看被自己牵着的女儿,“醒了,我们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好,一会见。”
一会见?他要来吗?
陈见苏想着,父女正式相见,她该怎么跟孩子介绍郑行止的身份。
陈初晴不是没有向她问过爸爸,她看动画片里的小朋友有爸爸,好奇地问过陈见苏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爸爸,爸爸是谁,她有没有。
陈见苏当时沉默了一霎,犹豫是说实话还是善意地欺骗孩子她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陈初晴很快又被动画片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忘了自己问过的问题。
爸爸对陈初晴而言是个陌生的概念,小一些的时候,她以为“爸爸”和“叔叔”是差不多的意思。
现在三岁了,也上了托班,开始理解“爸爸”的概念,也毕竟才三岁,看什么都懵懵懂懂,理解不深。
现代社会快速发展的科技多少会阻碍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往来,其实没那么多人会好奇地问一个小孩你爸爸呢。偶尔在公园里玩耍碰上了别的小朋友家长,大家聊的也大多围绕孩子。
加之可能妈妈和外公给了陈初晴毫无保留、铺天盖地般的疼爱,那份缺失的父爱看起来也无足轻重了。
因此,陈初晴没吵过要爸爸,没有爸爸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没吵过要爸爸的小孩,如何让她接受一个从天而降的爸爸?陈见苏不知道要怎么做。
餐厅里。
母女俩坐在一起,陈初晴捧着自己的儿童餐盘,上面印着粉色的小花,她很喜欢。
陈见苏把小勺子放到她手里,跟女儿商量:“啾啾今天自己吃饭,可以吗?”
陈初晴把勺子一丢,张大嘴巴,胖乎乎的食指指着嘴巴,“妈妈喂我。”
吃饭是陈见苏最头疼的事情。
陈初晴只有在很饿的时候,才会自己握着小勺子吃,一般饿的时候就会吵嚷着要人喂她。
陈见苏觉得这是个坏习惯,经常板着脸训她。她已经三岁了,下半年就该上幼儿园了,现在不改正这个习惯,去了幼儿园,总不能还要老师和保育员喂她吧?
“不可以。”陈见苏板着脸,“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到了A市都要自己吃饭?忘了吗?”
“自己吃饭,衣服会脏。”
陈初晴指着自己的娃娃领衬衫,她是个有洁癖的宝宝,衣服有一点点湿了都不能忍受,真是跟她爸如出一辙。
“没关系。”陈见苏鼓励她,“衣服弄脏了可以洗干净,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逃避,好吗?”
陈初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抓起勺子埋头喝紫薯燕麦粥,另一只手抓了个比她手都大的南瓜包,小口小口啃着。
喝了两口粥,陈初晴又抬起头,跟陈见苏提要求:“妈妈,手疼,要喂。”
陈见苏还是那个态度,“不行。我喂你,我手也会疼的。”
爱孩子和惯孩子是两回事。前者是授之以渔,教她为人立世的道理与技能,让她去看更大更好的世界;后者是授之以鱼,替她包罗人生大小事,最后让孩子在茫茫世界中丧失独立的能力。
“我喂她吧。”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陈见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陈初晴回头了,认出了郑行止,拍着手高兴地叫:“你是叔叔!”
第一次见面时,还不知陈初晴是自己的女儿,听她喊“叔叔”,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听着这一声清脆甜蜜的“叔叔”,郑行止觉得心头泛着酸。
他不是叔叔。
当然,这个话不能跟小朋友讲,会让小朋友意识混乱,难以接受。
他蹲下身,跟陈初晴视线齐平,看了一眼陈初晴,又看了一眼陈见苏,随后伸出手,“又见面了,优雅的小公主。”
陈初晴捂着嘴笑,伸手跟他握手,一触即分,随后害羞地躲在妈妈的背后。
他们之间亲昵的互动让陈见苏心里有些难过。
陈初晴没忘记自己之前的要求,又缠着陈见苏:“妈妈喂。”
陈见苏摇头,“不行哦,啾啾答应过我什么?”
“我喂她吧。”郑行止说,贸然跟孩子说他是她的爸爸,可能会吓到孩子,在此之前,他需要跟孩子培养关系,喂饭是个契机。
陈初晴大声拒绝:“不要!我只要妈妈!”
郑行止一出现,陈见苏就觉得心累,她没什么力气再跟陈初晴讲道理,拿过勺子,喂她喝粥。
不用自己喂饭的陈初晴又开始当百灵鸟了。
“妈妈,你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我爱你妈妈。”
油嘴滑舌的,心里有些烦躁的陈见苏被小朋友逗笑了,软着声音回应女儿:“你也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我也爱你。”
没有孩子前,对陈见苏来说,表达喜欢和爱是极为困难又羞耻的事。
可是当别人逗陈初晴问她你爱不爱妈妈呀的时候,孩子大声又笃定地喊最爱妈妈的时候,她的那颗千疮百孔又坚固冰冷的心,突然升高了温度,开始融化。
在尚不理解爱的年纪,陈初晴就已经开始爱她了。
孩子,有时也是父母的老师。
虽然陈见苏仍无法做到像陈初晴那样坦然地高举并挥舞爱的旗帜,但她学会了接受孩子的爱——毫无保留且纯粹的爱,也慢慢学着回应陈初晴的爱。
郑行止坐在对面,看着母女俩亲昵的互动,发现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被排斥的“第三者”。
他们似乎并不需要他。
这让他很沮丧。
陈初晴喝好粥,自己拿着南瓜包小口啃着,陈见苏趁她吃南瓜包的时间,大口解决着自己的早餐。
孩子的耐心不如大人,她不想让陈初晴等太久。
郑行止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提醒道:“吃太快不好。”
陈见苏忽然放缓了进食的速度。
再精致美丽的妈妈,也会无可避免在育儿过程里产生几个狼狈的瞬间。
比如——为了照顾孩子,狼狈地吞咽一顿早餐。
陈初晴听见了,仰着脸学大人说话:“吃太快不好。妈妈和啾啾都不能吃太快。”
陈见苏摸摸女儿的脑袋,“我知道了。”
陈初晴又吃了两口南瓜包,就把剩下的递给了陈见苏,“我不要吃了。”
陈见苏习以为常地接过,吃完了。
吃好早餐,郑行止问陈见苏今天的安排。
陈见苏说:“先给啾啾找个托班,再去租个房子。”
外婆给她留了房子,但陈见苏不想住。
她把租房排在了女儿之后,当了妈妈以后,在不知不觉里,她渐渐丧失了自我,等她反应过来,她早已在丧失自我的道路上走远了,这让她很丧气。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郑行止却在重逢的第二天就发现了。
他有些心疼,又有些难过。
陈见苏不该这样的。
他这个罪魁祸首该怎么做,才能让陈见苏做回自己?
“我给你们安排。”这两件事,对郑行止来说,不过他两句话的事。
陈见苏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当初纠缠了三年多,还不够吗?
“谢谢,我自己能解决。”她拒绝了。
郑行止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暂时无法解决,纠缠的那三年,必然有什么让她介怀至今的,甚至愿意远赴他乡,独自生下、抚育了一个孩子。
既然还介怀,就不该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劝她接受,郑行止看了一眼蹦蹦跳跳的陈初晴,“啾啾也是我的孩子。”
郑行止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陈见苏,“她是我的孩子,那么她理所当然地可以享受我拥有的东西,包括金钱、车房、资源。我没有任何结婚的想法,身边也没有亲密的异性,啾啾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未来我百年,我的财产也全部是她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她指的是他的后半段话,他结不结婚,跟不跟别人生孩子,跟她没关系。
陈初晴仰着头,好奇的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流转,她的小脑袋还听不太懂他们说的一些话。
“妈妈,你和叔叔在说什么呀?”陈初晴问,“我都听不懂。”
“没什么。”陈见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郑行止不再说话,拿着手机找到她的头像,发了条消息。
「大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涉孩子。」
陈见苏回了房间,才发现他发来的这条消息,这是他们重新加上好友后的第一句话。
她看着聊天界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陈初晴吃饱了,坐在沙发上玩益智拼图,只有五块的拼图,她很快拼好了,骄傲地举起来展示给妈妈和叔叔看。
是香蕉的图案,陈初晴喜欢吃香蕉,所以总是把这幅拼图拆了拼拼了拆。
“香、蕉!”陈初晴大声喊着,“Banana!”
郑行止眼里带着笑和惊讶,配合地鼓起掌,“啾啾真棒!”
面对可爱的人类幼崽,人总是会放软声音,语调上扬,连骨子里带着凛冽的郑行止也不例外。
陈见苏突然觉得,郑行止说得对。
该和他划清界限的是自己,不是陈初晴。
陈初晴是他的孩子,给陈初晴提供好的资源、好的教育是他的为人父的责任之一。
她可以清高,但孩子不能因为她而失去更优渥的生活、更高远的眼界、更广阔的世界。
陈见苏收起手机,走到郑行止身边,说:“我同意了。”
郑行止点点头,“现在收拾行李吧,我带你们去新家。”
摊在外面的东西不多,大多是有关陈初晴的东西,恒温壶、儿童保温杯、儿童遮阳帽……
郑行止站了起来,轻轻挪到了她身旁,小声询问:“需要帮助吗?”
专注整理东西的陈见苏头都没抬,“不用。”
郑行止帮不上她的忙,想去陪陈初晴拼图,也被小朋友拒绝了。
陈初晴摇着头,每个字都说得认真:“不可以打扰我!”
郑行止此刻有些如坐针毡,母女两个,哪个都不需要他。
再次感知到自己的不重要,这让郑行止很挫败。
无事可做的郑行止只好去看陈见苏忙碌的背影,看她把陈初晴的东西一样样放进行李箱里。
他看着她,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心底发出。
——以前的陈见苏去哪了?
似乎被“妈妈”这个身份杀死了。
郑行止烦躁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云悦酒店的地理位置极佳,城市地标映入眼帘,江对岸的高楼一幢幢铺展在他的面前。
江边行人脚步匆匆,没有停留。
如同过去的陈见苏,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有停留。
郑行止伸出手握了一下,陈初晴于他是一样从天而降的宝贝,可是这个宝贝,让陈见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苦。
这不能怪陈初晴,她是无辜的生命。
这是成年人犯的错。
主要错误在他。
母女俩的新家是位于市中心杨花路的一套德式洋房,带花园,配了保姆、育儿嫂和司机,甚至贴心地在各处贴上了防撞条。
近五百平的面积,是陈初晴住过最大的房子。
她背着印有小兔子图案的书包,张来双臂在房子里跑来跑去。
“好大的房子呀!”陈初晴跑得满头大汗,接过陈见苏递来的水杯,咬着吸管喝水,“妈妈,我们要住这里吗?”
陈见苏问她的意见:“你喜欢吗?”
“喜欢!”陈初晴把水杯盖上,递给陈见苏,“我太喜欢了!”
“嗯,我们以后就住这里。”陈见苏把水杯随手往沙发上一放,从随身背着的托特包里翻出一包湿巾给女儿擦脸,“到家了,可以不用背书包了。”
在陈见苏给女儿擦脸的时间,郑行止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时间仓促,来不及布置儿童房。”
陈见苏下意识想说没关系,随后想起这是陈初晴的家,不是她的家,便看向女儿,“啾啾,这里没有儿童房。”
“没关系!”陈初晴得意极了,“我长大啦,可以住大人的房间了。”
小机灵鬼,陈见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郑行止被她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逗笑。
育儿嫂姓王,很专业,几句话就跟陈初晴打好关系,陈见苏放心地去整理行李。
东西不多,她整理速度又快,一会就整理妥善。
陈初晴还在和育儿嫂玩游戏,陈见苏想了想,把郑行止喊进了书房。
书房在二楼,有一面极大的落地窗,窗外的花园景色尽收眼底。
书房里除了放陈见苏“吃饭”的工具——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工具书外,就只有一本又一本的育儿书。
苏静央在陈见苏几个月大时就车祸去世,陈见苏没感受过母爱,对母爱毫无概念,她惶恐焦虑,害怕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所以买了一本又一本的育儿书,通过疯狂摄取书上的知识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郑行止的目光从那一排育儿书上扫过。
她是个好妈妈。
“谢谢你给啾啾安排的房子,她很喜欢。”陈见苏不卑不亢地开口,“但我们没关系,我没身份住你的房子……”
郑行止打断她:“你是想让啾啾一个人住在这里?”
“不是。我是想跟你租这个房子。”
划清界限的意味明显。
郑行止没理她,径直走向窗边,窗外是一棵百年香樟,这棵树陪伴了他的成长,未来也将陪伴他的女儿成长。
久无人居住的房子,花园早已荒废,杂草丛生,工人们在花园里忙碌,努力用最快的速度恢复此间过往的生机。
郑行止依然看着窗外,语气不咸不淡,“孩子都生了,还没关系吗?”
陈见苏愣了一下,与他开始周旋:“抛开啾啾,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抛不开呢?”他步步紧逼。
陈见苏攥紧了自己的手,“那是你的事,我抛得开。”
郑行止终于回过身,他背对着阳光走向陈见苏,脚步不疾不徐,最后停在了陈见苏的面前。
陈见苏抬头看他,脸颊忽然覆上一道一道温润的触感,是郑行止在摸她的脸。
“变了。”郑行止说。
说完这句,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陈见苏,“陈小姐,准备出多少钱?”
文淑敏活着的时候,不喜陈见苏这个外孙女,病着的时候连陈见苏的存在都会排斥,可弥留之际,她又难得清醒,把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这个外孙女。
一笔巨额财产与一套绝佳地段的房子。
陈见苏没动过那笔钱。
她大学念的电影学院的影视戏剧文学专业,毕业后做起了编剧,虽不是影视圈炙手可热的大编剧,但这份工作时间自由,除了必要的出差,大多时候都是居家办公,可以陪伴孩子,赚的钱对付母女俩的开销绰绰有余。
她没有需要动用那笔钱的理由。
现在有了。
陈见苏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语气,好像只要她软一点态度,她就会在郑行止面前输得体无完肤。
“多少都行,看郑先生的意思。”
他尊她一声“陈小姐”,她敬他一声“郑先生”,太公平。
郑行止突然站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陈见苏被他的眼神烫到,脚下不稳,还好扶住了书桌的一角,才没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那就一块钱。”郑行止看出来了,陈见苏铁了心的要用钱要跟他划清界限,那就随她。
陈见苏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了。
她不说话,郑行止也不催,两人就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立。
半晌,陈见苏说:“郑先生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
给了他台阶,让他重新定个租金。
郑行止偏不下这个台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赚钱,但不赚你的。”
陈见苏说不过他,也懒得再周旋,“既然郑先生想仗义疏财,我也不好让你难做。”
言下之意——是你要这么做的,我是无奈。
郑行止满意地点点头。
书房门没关严实,留了一条缝,能听到陈初晴隐隐约约的笑声。
听到女儿软糯的声音,郑行止询问陈见苏的意见:“什么时候能让啾啾知道我是她爸爸?”
陈见苏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反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跟啾啾去做个亲子鉴定吧,安心一点。”
安心?郑行止要被气笑了。他走到陈见苏面前,两人脚尖碰着脚尖,他一低头,两人近乎是呼吸相闻。
“我很安心。”郑行止笃定,“啾啾就是我的孩子。”
陈见苏沉默了几秒,心里有些复杂。
不知哪来的胜负欲,她不甘示弱地回道:“是安我的心。啾啾的出生证明上没有父亲的名字,你和她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也说了,你的财产她有权享受,那……”
她没说完,郑行止懂了,这个想法比他误会的那个更容易让他接受。
他打消她的顾虑:“不必,我今晚就写遗嘱。”
他看着她,依然是那张温润谦和的脸,嘴角笑着,但笑容不达眼底,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冷气。
“现在,安心了吗,陈小姐?”
陈见苏被他这种淬了冰的语气吓了一跳,没什么力气地点着头,声音也小,“安心了。”
他言归正传,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能让啾啾知道我是她爸爸?”
“我先问问她,根据她的状态再做决定,我不想让孩子贸然接受一个她没期待的人。”
郑行止同意:“我需要时间跟啾啾培养感情,先让她接受我的存在,再去接受我是她爸爸。”
他跟她商量:“我一周能见她几次?”
陈见苏想了想,说:“两次吧,一次工作日,一次周末,行吗?”
郑行止犹豫了一会,跟她讲价:“三次,两次工作日,一次周末。”
说是商量,语气却不由分说,陈见苏点头了,“见面的时候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前期我需要在场,啾啾单独跟你相处,可能会害怕,等她跟你熟络一些,你们再单独相处,可以吗?”
“可以。”
陈初晴在楼下大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
陈见苏“哎”了一声,“马上来。”
她出去了,郑行止单独在书房里又待了一会,想了一些事情,才离开。
中午就在杨花路吃的。
保姆姓刘,精通国内八大菜系,西式菜式也会。
这顿饭吃得陈初晴很满足,小肚子鼓鼓的,吃饱后育儿嫂陪她玩了一会,陈初晴揉着眼睛喊困了。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陈见苏陪她去午睡。
陈见苏没有午睡习惯,等陈初晴睡稳妥了,她才握着手机走到楼梯口。
郑行止坐在客厅沙发上,仰着头闭眼假寐。
他睡得不沉,听见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警惕地睁开了眼睛,见是陈见苏,又放松了下来。
今天不是周末,他已经陪了她们母女一上午。
陈见苏远远地问:“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郑行止朝她伸手,“坐过来,我们说会话。”
陈见苏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没有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隔了一段安全距离,坐在了沙发上,他们中间可以坐下一个陈初晴。
“说什么?”陈见苏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除了陈初晴。
“生孩子、带孩子,很辛苦吧。”山不来见他,他自去见山,郑行止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拉近了跟陈见苏的距离。
“还好。”陈见苏不太喜欢回忆,回忆总是泛着苦,“啾啾挺好带的。”
天使宝宝是少数,调皮与可爱并存才是一个孩子天然的本性,陈初晴亦是如此,不算好带,也称不上难带。
抚育陈初晴的这三年,陈见苏不断在欣慰与崩溃里交替轮流。
再崩溃的时候,她也没有后悔过把陈初晴生下来,为人父母的后悔就是对稚嫩年轻的生命的否定,所以她从不后悔。
郑行止太懂她了,她总是喜欢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自己的负面情绪,从小到大的苦累与眼泪,都会化为她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还好”。
介于好与不好之间的还好,模糊又宽泛,谁能说得准这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就像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人间,有时幸福胜过天堂,有时却是比地狱还要痛苦的炼狱。
郑行止沉默了。
想弥补,但不知从何处下手,因为到处都是千疮百孔。
“别装了。”郑行止说,“人活一世,这世上哪件事是轻松的?”
陈见苏回他:“既然事事都辛苦,那事事也都不辛苦。”
“挺有哲理。”郑行止愣了一下,“几年不见,变伶牙俐齿了。”
陈见苏当他在夸自己,坦坦荡荡地接受了夸赞,“语言是武器,能进攻自然也能自保。”
话题偏离,郑行止打断就此打住,再聊下去,只会变成你一言我一语的争锋,没必要。
他又闭上了眼睛,敛起语调里尖锐的攻击性,声音放柔,有点像恳切:“陪我待一会。”
陈见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旁边如坐针毡地待了几分钟,起身往书房走。
郑行止听见离开的脚步声,眼皮掀开一条窄窄的缝隙,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走远,消失在二楼。
他睁开了眼,对着人影消失处笑了一下,再次闭上了眼。
是真的困,也是真的累。
昨晚猝不及防地得知自己有一个女儿,复杂、欣喜、懊悔……种种情绪交织心口,拉扯着他的神经,让他转辗反侧,近乎一夜无眠。
姗姗来迟的困意冲击着他的理智,他亟需休息了。
思绪下沉,即将跌进混沌的梦境时,郑行止听见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轻柔脚步声。
她从书房里走出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身旁的沙发突然下陷——她回来了。
郑行止再次掀起眼皮,一条窄窄的眼皮缝隙,若不细看,只当他闭眼睡着。
陈见苏捧着笔电坐在他身旁,电脑放在她的腿上,低着头,脑后用一个鲨鱼夹简单随意地挽起头发,露出修长流畅的颈线,漂亮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不轻不响的声音,如同静心催眠的白噪音。
郑行止睡着了。
睡得不久,他听见了陈初晴睡醒后的哭声,撕心裂肺的。
郑行止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跑到主卧,声音焦急,“怎么了?”
陈见苏抱着陈初晴在哄她,“没事的没事的,妈妈在呢。”
看见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郑行止,陈见苏瞥了一眼又转了过去,背对着他,“没事,啾啾睡醒发现这里不是她以前的小房间,有点害怕,我哄哄就好了。”
郑行止不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些什么,就站在门口这么看着她哄孩子。
陈初晴不哭了,趴在妈妈的肩头,眼眶里还挂着眼泪,要掉不掉的,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陈见苏依然背对着他,但这样的姿势却让孩子跟他面对面望着对方。
郑行止朝陈初晴做了个鬼脸,陈初晴破涕为笑了。
肩膀处传来带着笑声的颤,陈见苏扭头去看,发现陈初晴在笑,眼睛弯弯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陈见苏抬高视线,和门口的郑行止对视了。
两道泠泠的视线在空中胶着。
笑意在她眼里渐渐敛起,眼神里只余平静。
而他的眼神漠然却带着占有。
陈见苏从前见过很多次,在床上。
陈初晴在下午办理了入园手续,成功地成为了维礼塔国际幼儿园小小班的一名小朋友。
维礼塔幼儿园采用EYFS体系,沉浸式双语教学模式,每班配有一名外籍教师。
陈见苏听着介绍,总觉得稀里糊涂的,她虽是苏家的外孙女,却没有同苏家的其他子孙一样念的国际学校,相反,从小到大都念的体制内学校。
她对这些国际学校真的是一窍不通,听了两句就开始神思出走,琢磨起手头上在负责的剧本。
隐隐约约听见郑行止蹲下身问陈初晴的意见:“……喜欢这里吗?”
陈初晴用力点头,“喜欢!这里……”
陈见苏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对话。
只知道郑行止又说了句什么后,起身问她的意见,陈见苏才缓过神,说了一句:“我没读过这种学校,你决定吧。”
郑行止说:“那就这里吧,我小时候也是在这里念的幼儿园。”
去缴费时,陈见苏听到28万一年的费用时,不禁瞪大了眼睛,她年薪都没有28万。
有个有钱爹真不错。
离开时,陈见苏跟郑行止说:“既然你负责了啾啾的学费,那她日常开销还有兴趣班费用就由我负责。”
她又开始划分界限了。
郑行止像是没听见,径直上了车。
陈见苏也懒得再提,就当他同意了。
郑行止把她们送回杨花路就走了。
陈初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跟育儿嫂搭积木,陈见苏坐在餐桌旁工作,时不时抬头看看女儿。
小朋友玩累了,跑过来找妈妈,爬上餐椅后坐下,肉乎乎的小腿晃啊晃,“妈妈,郑叔叔对我们好好呀。”
既然她主动提及了郑行止,陈见苏打算顺水推舟试探一下她对于“爸爸”的态度,把笔电往旁边一推,把女儿抱在腿上。
“啾啾想不想要爸爸?”
陈初晴皱着小脸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想。”
陈见苏对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为什么?”
“我只想要我喜欢的人,我不喜欢爸爸,我没见过爸爸……我不要。”陈初晴抓住陈见苏的手指,“我喜欢妈妈,我就要妈妈。”
“好,我知道了。”陈见苏摸了摸陈初晴的脸,“明天要上学,啾啾该睡觉了。”
陈初晴睡下后,陈见苏一个人坐在二楼的阳台上。
夜色苍茫,花园已经清理完毕,又开始焕发生机,此时是春天,一切都生意盎然,可是陈见苏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如冬天般肃杀。
当晚,郑行止联系律师,全程录像拟定遗嘱,将来他若发生意外,名下的动产、不动产以及股权、艺术品等一切财产皆由陈见苏母女继承,并指定律师为遗嘱执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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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初晴去维礼塔幼儿园上学的第一天,陈见苏和王姐坐着郑行止给她们配的车送陈初晴上学。
车子停在幼儿园门口,各班老师们站在门口迎接学生。
陈见苏牵着陈初晴下车,没想到遇上了站在校门口的郑行止。
两个大人的目光一触即离,谁也没做先开口打招呼的人,反倒是陈初晴热情地跟郑行止打了招呼。
“叔叔!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他蹲下身,跟孩子视线齐平,“我想送啾啾上学,可以吗?”
陈初晴有些犹豫,“叔叔你不用送你的孩子上学吗?”
这个问题让郑行止有些难以回答,他现在就在送自己的孩子上学,可是现在还不是跟陈初晴公布身份的时候。
陈见苏蹲下身帮女儿整理了一下水杯带子,适时转移了话题:“啾啾,我们该进去了。”
报名时老师已经见过陈初晴了,在校门口牵过陈初晴的手,“啾啾跟妈妈爸爸说再见。”
陈初晴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开口纠正她:“不是,是妈妈和叔叔。”
老师有些尴尬,她记得郑行止昨天是以陈初晴父亲的身份跟她沟通的,现在想来也许是还没改口的继父,“好,那啾啾跟妈妈和叔叔说再见。”
“妈妈再见,你要早点来接我。”陈初晴转头挥手,顺带朝陈见苏抛了个飞吻。
“叔叔再见。”这句是顺带的。
看着孩子测完体温再检查过牙齿后,背影一点一点缩小直至消失,陈见苏转身要走,余光瞥见还盯着校门口的郑行止,想了想,开口道:“没有耽误你的时间吧?”
他很忙,过去三年里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相见。
经常她睡着了,他才回来,她醒来,他已经离开了,被子里连一点余温都没留下。
“陈小姐。”郑行止转身也要走,“我送我女儿上学,哪里能说是耽误?”
陈见苏笑笑,加快了脚步,“那就是我耽误郑先生了。”
像是意有所指,也是在全盘否定过去几年的陪伴。
她走得很快,只留给郑行止一个匆匆的背影,跟逃似的。
他究竟是什么洪水猛兽?郑行止忍不住想。
回到家中,陈见苏在书房里开线上剧本会。
她所在的编剧工作室规模不大,以大编剧黄昭千为首,下面六七个小编剧,陈见苏就是小编剧中的一个。
刚毕业那会,她在好几个工作室里辗转,被拖尾款、被骗稿、被压稿费、没有署名权……这些行业内常有的事全给她碰了一遍。
维权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精力和财力。在纠结是否转行时,陈见苏发现了陈初晴的存在,孕妇不好找工作,也为了以后能够有时间陪伴孩子,于是编剧这份相对自由的工作她又做下去了。
陈初晴的出生应对了她的名字,“初晴百物新”,出了月子后的陈见苏得到黄昭千的赏识,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一切都在慢慢向好。
黄昭千要求高、脾气差,被她训个狗血淋头是常有的事。
可她分钱痛快,若是出资方拖了她的尾款,她也会自掏腰包把手下编剧们的尾款结了;她也不会剥夺谁的署名权,只要认真做了工作的,统统给署名;黄昭千也是伯乐,若是手下的编剧自己写了本子,只要本子还不错,她会帮着对接平台,只拿极少一部分的抽成,绝不霸占编剧们的功劳。
陈见苏在黄昭千手下工作了三年多,从执行编剧到现在的分集编剧,陈见苏用三年时间一点一点打磨自己的工作能力,脚踏实地地向上爬行。
此次的项目是一部年代剧,集数40集,初稿已完成。今天的剧本会是对初稿进行讨论,检查角色设定、情节、逻辑是否合理严谨,对剧本进行下一步的修改和润色。
一场会议结束,时间已经接近饭点,保姆刘姐问她想吃什么,陈见苏想了想,答:“不麻烦了,我自己做就好了。”
刘姐是郑行止请给陈初晴的,她跟着陈初晴沾光享受早晚餐就够了,其他时候,尽量不跟他扯上关系。
陈见苏随便煮了碗面,吃过后站着消消食,又看了半小时的书,之后继续投入工作。
幼儿园下午四点放学,陈见苏忙到三点便停下工作,给陈初晴烤了点小饼干,准备接女儿的时候带上。
刘姐看她在西厨里忙碌,“陈小姐想做什么?我来就好了。”
“做点小饼干给啾啾。啾啾到新环境第一天,还是我给她做吧。”
刘姐没再坚持,“陈小姐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叫我。”
将饼干放入烤箱,陈见苏的手机响了,以为是黄昭千找她,连忙从口袋里拿出。
一看手机。
郑行止。
任由手机响了许久,在即将自动挂断前,陈见苏接了。
“见苏。”郑行止说,“我今晚想见啾啾。”
哦,原来是来使用他每周的见面机会。
他解释:“她今天第一天去维礼塔,我想知道她适应得好不好。”
“行。”陈见苏没反对。
“一会见。”
陈见苏带着饼干和育儿嫂王姐去了幼儿园,园门口排了好几条队伍,陈见苏找到陈初晴班级的队伍,也排了进去。
郑行止几分钟也到了,看见队伍里探头探脑望向教学楼一楼大厅的陈见苏,扯了扯唇角,徐步走至她身旁。
陈见苏感受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阴影倾覆下来,不自在地往左边挪了挪,警惕地抬起了头,发现是郑行止,又将目光转了回去,装作没看见。
刘姐跟郑行止打招呼:“郑先生。”
郑行止点点头,“你们到了多久了?”
身后排队的家长拍了拍郑行止的肩,郑行止转过头去看,是位目测六十左右的老人。
“不要插队。”老人指指身后队伍末端,“去那里排队。”
郑行止没想插队,他只是看见队伍里的陈见苏,想过来打招呼,没想到她没理他。
他看了看陈见苏,发现她没反应,也不作答,悻悻离开了,但没去队伍末端,而是站在校门旁,静静地望着她。
小朋友们排着队跟着老师从大厅里走出来,走在第一个的小朋友举着班级牌子,就是陈初晴在的班级。
陈见苏探出半边身子,敏锐的视线扫过队伍里的每一个小朋友,很快找到了陈初晴。
陈初晴也看到她了,在原地蹦了两下。
刷卡离园,陈初晴朝陈见苏跑了过来,粉色小书包和粉色水杯一晃一晃的。
陈见苏早早蹲了下来,把小狗一样扑过来的女儿抱住,进行放学后的例行询问:“啾啾今天在幼儿园玩得开心吗?”
陈初晴板着小脸在思考,“……不开心。”
郑行止看见陈初晴出园,走了过来,母女俩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不开心?郑行止的脚步顿住了。
陈见苏也因这个回答而怔愣了,“为什么不开心?啾啾可以告诉我吗?”
“因为……因为这里没有我以前的好朋友!”陈初晴说,“还有一个头发是金色的老师,她说话我听不懂!”
陈初晴没再继续说下去,朝陈见苏伸出了手,“妈妈,我饿了。”
幼儿园是有下午加餐的,之前陈初晴还在Z市上托班时,每次她去接孩子,陈初晴都会说肚子饿了,找她要吃的。
陈见苏起初以为她不喜欢托班的下午加餐,一问才知道她喜欢吃,而且每次吃得都干干净净。
她只是单纯没吃饱。
拿出牛奶和烤好的饼干,陈见苏说:“上了车再吃。”
陈初晴发现了旁边的郑行止,“叔叔,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接啾啾放学,还想跟啾啾一起玩。”郑行止问,“可以吗?”
“我要问妈妈。”陈初晴转头看向陈见苏,“妈妈,可以吗?”
陈见苏把问题又抛回给陈初晴,“啾啾觉得可以就可以。”
“可以喔!”陈初晴笑盈盈的,“那叔叔你去我家跟我一起玩。”
陈初晴一上车就抱着饼干牛奶,开始化身进食的松鼠,郑行止看着她被饼干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颊,笑了。
他觉得很神奇,这样小的一个小孩,会跑会跳会说话,不禁在心中感叹生命的奇妙。
陈见苏问:“啾啾今天在幼儿园吃了什么?”
陈初晴喝了口牛奶,开始回忆,“中午吃了……一个黑黑的饭,还吃了菜和虾,还有一个汤我不知道叫什么。妈妈,这里的饭好好吃!”
“好吃就好。”陈见苏说,“啾啾明天还想来这里上学吗?”
她尊重孩子的意见,不会因为交了高额学费就逼迫孩子去她感到不开心的幼儿园。
郑行止也转头看女儿,等待着小朋友的回答。
陈初晴在认真思考,“来的,这里的饭很好吃,我还想吃。”
不确定陈初晴能不能听懂,但陈见苏还是说了:“啾啾,不要勉强,小朋友也有说不的权利。”
“来的喔!虽然小朋友我都不认识,可是妈妈说了玩一玩就会认识了呀。金头发的老师说话我听不懂,那我就不理她,我就听黑头发老师的话。”
陈见苏摸了摸女儿的小辫子,“行,啾啾真棒。”
陈初晴继续啃饼干,啃完一块后想起旁边坐着的郑行止,于是精心挑选了一块她觉得漂亮的饼干递给了他,“叔叔,饼干。这是我妈妈烤的饼干,也是最好吃的饼干。妈妈做的饭也很好吃的,但是我还不想给你吃妈妈做的饭。”
郑行止接过饼干,是卡通兔子的图案。他看着这块小小的、轻轻的饼干,内心又翻涌起复杂的情绪,酸的、涩的、苦的交织在一起,像是被打翻的调味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不会做饭,至少以前不会。
有次他应酬结束,醉醺醺地回了家,家里保姆正好请假不在,陈见苏自告奋勇要给他煮夜宵,差点就把家里厨房给炸了。
可是现在,她会给女儿烤小饼干,会给女儿做饭。
他错过了一个小小女孩的蹒跚学步和牙牙学语,更错过了另一个女孩的坚韧向上生长。
成长是苦的、痛的,那些无可避免的生长痛,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吃过饭,郑行止在陪陈初晴搭积木。
陈见苏和王姐就坐在旁边。
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陈见苏的育儿压力被大大分担,她不必需要时时刻刻绷紧神经。
陈见苏去书房拿了电脑,坐在一旁工作,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陈初晴。
“不要!不可以!”陈初晴气呼呼地拿掉郑行止放上来的一块积木,把自己手里那块放了上去,“我要自己放,你不可以帮我!”
陈见苏听到女儿带着脾气的声音,抬起了头,想了想,把郑行止喊到了一楼外的花园里。
陈见苏解释:“她现在是秩序敏感期的高峰阶段,她有自己的一套秩序,比如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也不允许她想做的事情被大人插手。这个阶段一旦被干扰,孩子就会可能出现哭闹情绪。她不是脾气差,也不是故意的,这是正常的生长阶段。”
郑行止恍然大悟,他本来就没要怪陈初晴,“需要怎么做?”
“尽可能不要打扰和纠正她的秩序,慢慢引导她接受一些微小的变化,如果必须要改变秩序,需要提前跟她沟通。”
郑行止点头说好,“辛苦了,你是个好妈妈。”
陈见苏被这句肯定忽地弄得心口一酸,过了几秒,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回到了室内。
陈初晴搭好了她的积木,兴冲冲地给陈见苏展示,“妈妈看,这个是城堡,这个是马路,这个是学校……”
一大一小坐在一起,亲密无间地说着话,郑行止站在院子里,透过钢窗去看室内,不知道陈初晴说了什么,陈见苏笑得像春日里被风吹颤了的桃花。
陈初晴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坐进妈妈的怀里,抬起小脸,吧唧亲了一口陈见苏的脸。
“妈妈,我好爱你。”
陈见苏也亲了她一下,母女两个头挨着头,幸福得容不下任何人。
郑行止在此刻惊觉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一段多么幸福的母女情。
他转身走了。
陈见苏似有察觉地抬起头,看向窗外,郑行止的背影掩映在庭院的绿树之中,一身黑色西装,走在绿意盎然里,显得有些突兀和落寞。
她的手机震动了。
陈初晴从妈妈怀里跑出去,两只手捧着陈见苏的手机,噔噔噔地跑回来,再次坐进陈见苏的怀里。
“妈妈,你的手机响了。”陈初晴举起手机递给陈见苏。
“谢谢啾啾。”陈见苏拿过手机,是郑行止发来的消息。
郑行止:「我先走了,麻烦帮我跟啾啾说再见。」
陈见苏没回复,她看了看女儿,发现陈初晴好像全然忘了这个被她带回家的“叔叔”。
陈初晴的作息规律,每晚八点睡觉,她眨眨眼睛,跟陈见苏伸出手,“妈妈,困困。”
这天之后,陈见苏没再见过郑行止,但他会偶尔给她发消息,问她陈初晴在做什么,有没有照片。
他们只聊陈初晴,不聊其他。
陈见苏只当他忙,抽不出时间来陪陈初晴,对于陈初晴来说郑行止只是一个可以一起玩的“叔叔”,他出现与否都无妨。
陈初晴慢慢适应了在维礼塔幼儿园的小小班生活,在放学后兴奋地跟陈见苏分享:“妈妈,我交到好朋友了!”
“真的吗?啾啾好棒。”陈见苏给她擦汗,“可以告诉我你的新朋友叫什么名字吗?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可以喔!她叫……她叫程和韫,小名叫小象。我问她‘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好朋友’,她答应了,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陈初晴叽叽喳喳分享着她和程和韫的友情。
当晚,陈见苏收到了郑行止的消息,问她孩子今天的情况。
陈见苏想了想,拿着手机问陈初晴愿不愿意给郑叔叔发语音分享她今天的喜悦。
陈初晴歪着头想了想郑叔叔是谁,想起来后点了点头,“可以!”
陈见苏帮她按着说话键。
陈初晴才三岁,说话语序、逻辑容易颠倒,有时候还会卡壳,主打随心所欲,想到什么说什么。
“郑叔叔,我在幼儿园有好朋友了,我问她‘可不可以做我的好朋友’,然后她说可以,我……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她叫程和韫,也叫小象,是个女孩子,她有特别特别长的头发,我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问她的……”
陈初晴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六十秒都不够她讲的,缠着陈见苏又发一条。
郑行止在办公室里听语音,助理汤斯宇进来的时候,听见小女孩奶呼呼的声音,看见老板眼里有些慈爱的笑意,不由得一怔。
听完两条加起来120秒的语音,郑行止在回复框里打字,才打完两个字,想起陈初晴大概是不识字的,于是回复了语音。
“哇,听起来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郑行止觉得他的人生里很少遇到真正棘手的事情,和陈初晴说话算一件。
到底要如何跟三岁小孩说话?
郑行止的记忆力不错,还记得在陈见苏书房里匆匆瞥过的几本育儿书的名字,于是一一列出来,让汤斯宇去买。
汤斯宇看着书单上的书名,欲言又止,但他只是个助理,不该打听太多,最后什么也没问,说了声“好”就出去了。
他发出去的语音没有回复。
郑行止拿起手机看了好几次,终于确定陈见苏不会回复后,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撑着额头,有点烦闷。
到底要怎么做?
那天晚上后,他就想好了,若非必要,否则不再打扰母女两个平静的生活。
如何既不打扰又承担起父亲责任,这让他感到为难。
还没思考个所以然来,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郑行止微蹙眉头,拿过手机一看,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行止。”说话的是郑母朱若华,她声音压低,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老爷子的身体又不好了。”
她所说的“老爷子”是郑行止的爷爷——郑观今。
“那我这几天挑个时间去医院看看。”郑行止靠在椅背上,椅子转了半圈,身子朝着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
“还是不要了。”朱若华想了想,“老二老三那两家,天天趴在病床边,你去了定要遇上他们。还有老五老六,听说也隔三差五就去医院里陪着。若是遇上了,跟他们说话烦死了。”
郑父郑承明不认同,“必须去!他们都去了,我们这一家不去,岂不是落人话柄!既然做不了第一,那也别做倒数的那个,赶在老四一家回国之前,赶紧去了走个过场,叫老爷子心里舒坦。”
“还有事吗?”郑行止不欲多说,“没事就挂了。”
“有的有的!”朱若华喊道,“既然老爷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估计也没多少日头了,遗产这块,我们可得抓抓紧了。”
郑行止突然来了兴致,“怎么个抓紧法?”
郑承明:“你赶紧结婚,趁老爷子没咽气前,生个孩子,多个人头多分点财产。早些年劝你结婚,我跟你妈给你安排了那么多合适的女孩子,你个个都说不喜欢。结果好了,让老二那边抢先给老爷子生了曾孙,叫我们这一家落了下风。”
朱若华附和:“是啊。老爷子那么传统的人,你爸是长子,你是长孙,若是第一个曾孙也是我们这家的,老爷子指定高兴的嘛。”
“21世纪了,不兴长幼这一套了。”郑行止点点太阳穴,“不管分多分少,老爷子都不会叫任何一家饿死的。行了二位,老爷子给的钱够你们吃三辈子了,等着收钱就好,其余的就别操心了。”
朱若华急了,“谁会嫌钱多呢?你看其他几家不也铆足了劲想办法多分财产吗?”
郑行止失笑,“比钱更重要的是脑子。若是没脑子,就是给他百亿千亿也能败光;有脑子的,就是给他一块钱都能翻倍变成百亿千亿。”
不想再说下去,郑行止果断挂了电话。
他自己能挣,自然不屑通过增加人头来分财产。
至于陈初晴,他一面想着若是把她向郑家公开,按老爷子那传统的家族观念,加上陈初晴是第四代里最大的孩子,老爷子不可能坐视不管,至少也会将她加入家族信托,这是对陈初晴未来的保障也是她该得的。
另一面,若真的将她身份公开,郑家不会允许她跟着陈见苏生活,甚至连姓也要叫她改掉。
他在郑家生活了28年,知道此中的汹涌吃人的暗涌。让一个三岁小孩加入其中,对她不是好事,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她们母女分离。
如何让她拿到该拿的,又护她周全?
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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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温润,阳光斑驳。
陈见苏把陈初晴送到幼儿园,让司机和王姐先回了家,自己则打车去电影学院。
知道她回了A市,黄昭千一直想跟陈见苏见一面,但两边时间上总凑不到一起,就这么拖着,终于在今天凑了个半天的时间。
黄昭千家住在电影学院附近,又和陈见苏同是电影学院影视戏剧文学专业的学生,便约了她故地重游。
“是不是毕业后就没再回来看过了?”黄昭千问。
“是,快四年了。”陈见苏答。
不过四年,曾经熟悉的母校此刻却有些陌生。
遗忘很慢,可遗忘又很快。
“逛逛吧。”黄昭千说,“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黄昭千关心了陈见苏回来后的生活、工作,表示若是遇到困难,可尽管向她寻求帮助。
陈见苏一一答了。
“你的工作能力我是不担心的。”黄昭千有些怒其不争,“就是你啊,只知道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工作室里其他几个孩子都晓得琢磨自个的剧本,一边怕我一边壮着胆子叫我帮忙对接,都想着上进出头。你呢?到我手下三年多了,项目参与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不知道自己写个本子?”
陈见苏知道黄昭千是为自己好,喏喏点头说知道了。
她也想过写自己的本子,但刚毕业那会被骗稿的经历,让她十分珍惜今日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这件事就这么被她搁置下来了。
“你那孩子,三岁了吧?下半年是不是该上幼儿园了?”
“十二月底的生日,已经三周岁了。现在在上小小班,下半年念小班。”
“我知道你一个人辛苦,前些年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用。”黄昭千说,“既然现在孩子白日都待在学校里,你也该开始琢磨琢磨自个的事业了。”
“好。”陈见苏答,“黄老师,我知道了。”
黄昭千终于笑了,带着鼓励拍拍她的肩,“但也不急,慢慢想,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
午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
吃过饭,黄昭千还有事,先走一步,距离陈初晴放学还早着,陈见苏不急着回去,独自绕着校园散步消食。
故地重游,心中感慨颇多,那些有笑有泪的回忆从回忆深处翻涌而来。
那些沾了灰的过往,让人发呛。
陈见苏从湖边走过,这是条远路,因此走的学生并不多。
湖中央有座亭子,有些年头了,因此红漆斑驳。
陈见苏走着,忽然发现亭子中央有对情侣在搂抱互啃,只好转过身换条路走。
只是走着走着,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想起大二那年,她和郑行止也一同走过这条路,也同样撞见了有情侣在亲热。
当时郑行止来学校接她去跟苏争岩吃饭,陈见苏跟往常一样走着人多的近路,郑行止却突然看向湖面,询问陈见苏:“能不能走这条路?”
陈见苏虽然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带着他从湖上的九曲桥上走过。
然后,看见了亭中那对亲热的情侣。
那对情侣中的男生是追求她一整年的音乐剧专业的学长。
一整年的嘘寒问暖,跟陈见苏相处关系也处理得恰当,既不会浮浪到唐突了她,也没有疏离到让陈见苏遗忘了他。
陈见苏一开始表示过不想恋爱,对方也没有因此放弃,只说会继续加油。
就这么坚持了一整年,陈见苏的想法有些动摇,结果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他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同人接吻。
陈见苏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走了。
她觉得自己的动摇像个笑话,但也庆幸,仅仅只是一点点的动摇,不至于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吃过饭,郑行止送她回学校。
陈见苏却突然问他:“接吻是什么感觉?”
陈见苏目视前方茫茫夜色,喃喃地抛出一句:“接吻是什么感觉?”
博学多识的郑行止却答不出这个问题,他没有任何感情经历,自是答不出的。
没有得到答案的陈见苏侧过头看他,目光里含着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只是伤心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差点就被骗了。
郑行止听见自己说:“要不要试一试?”
他以为陈见苏会反问他“试什么”或者直截了当地拒绝他。
陈见苏都没有,她看了郑行止很久,随后主动坐在了郑行止的腿上,双臂勾住他的脖颈,送上了蜻蜓点水般的吻。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郑行止还没有回过神。
陈见苏抬起屁股就要离开,却被一双大手抱住腰,按回在腿上。
陈见苏睁着漆黑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郑行止勾唇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接吻不是这样的。”
他的嗓音被刻意压低,透露着性感与沉稳,陈见苏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还未思考出个所以然,郑行止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是一个带着侵略性的吻,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牙关。
郑行止的吻和他这个人相反,他是温润有礼又疏离的贵公子,可是接吻的时候,一点也不含蓄。
他感觉到缠在自己后脖子的那双手使了力,她的身体往前送,胸口贴着他的锁骨。
郑行止确定了一件事——她对这个吻是满意的。
自那以后,后面的一切都失了控。
陈见苏在心里想他可真是个骗子,这一点也不像没谈过恋爱的样子。
过了很久,两人才终于分开。
陈见苏气喘吁吁地扭过头,红着脸去看窗外的霓虹夜景。郑行止亦然。
郑行止下了车,走到驾驶座,启动车子,“送你回学校。”
陈见苏依然怔怔地看着窗外,没有应声,她觉得自己刚刚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
直到车子停在电影学院校门口,郑行止没有回头,目视着前方,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一丝情绪。
“到了。”
“嗯。”陈见苏开门下车,“谢谢。”
她几乎是跑回寝室的,室友们看她靠在寝室门板上,脸色涨红,呼吸急促,问她是不是去夜跑了。
陈见苏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她们的话往下说:“对,怕体测不及格,去夜跑了。”
……
不少学生从生活区走出,手里拿着课本和水杯,打着哈欠往各自的学院走去。
陈见苏看着他们,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七年了。
从她开始跟郑行止纠缠,而今已经七年了。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他们如今还有一个女儿,只会注定无止无境地纠缠下去。
打车回到家中,陈见苏继续投入工作。
黄昭千的话提醒了她,她该为自己规划了。
但灵感如同夜间开放的昙花,稍纵即逝,难以把握。
没有创作灵感,空有笔杆也无济于事,陈见苏叹口气,暂且不急,先做好眼前的工作。
距离陈初晴放学还有一小时,陈见苏打算给她烤几个杯子蛋糕,刘姐在旁边打下手。
每个周末,只要天气适宜,陈见苏都会带陈初晴去户外。
明天就是周末了,陈见苏没想好带陈初晴去哪玩。
陈见苏一边打发蛋白,一边问:“刘姐,这附近有没有适合小朋友玩的公园?”
刘姐说:“有的,离这两三公里有个公园,里面有很多小朋友玩的游乐设施,绿化风景也很不错,一到周末,很多家长都会带小孩去露营。”
“行。那我周末也带啾啾去玩。”陈见苏说,“刘姐,家里有没有什么帐篷、露营车一类的东西?”
刘姐想了想,为难道:“还真没有。”
陈见苏停下手里的动作,“刘姐晚上别做饭了,我带啾啾出去吃,顺便去商场和超市买点露营用品,再给孩子买几身夏装。”
“欸,好。”
四点,陈见苏带着王姐接到陈初晴。
陈初晴恋恋不舍地跟她的朋友告别:“拜拜,小象。”
陈见苏让司机送她们去附近的商场。
晚饭吃的粤菜,陈见苏跟服务生要了儿童餐具。
陈初晴一手握着勺子,一手捧着碗,眨着眼睛问:“妈妈,今天是我自己吃饭的第几天?”
“第三天了。”陈初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坚持到第十天,啾啾就可以得到漂亮的泡澡球了。”
新家有浴缸,这是陈初晴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嚷嚷着要泡澡。陈见苏便在网上买了儿童泡澡球给她,陈初晴很喜欢,缠着陈见苏说还要买泡澡球。
陈见苏灵机一动,跟小朋友约定只要陈初晴坚持自己吃饭整整十天,就给她买泡澡球。
陈初晴乖乖地自己吃饭,吃饱了就坐在座位上跟陈见苏分享在幼儿园的趣事。
陈初晴上一秒手舞足蹈说着今天在幼儿园学会了的儿歌,下一秒话锋一转:“妈妈,要嘘嘘。”
王姐放下碗筷,要带陈初晴去卫生间,陈初晴不肯,噘着嘴说:“我要妈妈。”
“我去吧。”陈见苏说,“王姐你吃饭吧。”
陈初晴解决完生理需求,站在儿童盥洗盆前搓泡泡。
陈见苏就站在背后看她,察觉到有人走来,陈见苏往旁边挪了两步,免得挡路。
“见苏?”
陈见苏闻声回头,看见了保养得宜、身材紧致的朱若华。
“朱阿姨。”陈见苏礼貌问好。
“妈妈!我洗好手了,你帮我拿一张擦手纸好不好呀?”陈初晴举着湿漉漉的小手,眼巴巴地看着陈见苏。
陈见苏走到墙边抽了一张,递给陈初晴,“给。”
出于礼貌,她应该让孩子喊朱若华一声“朱奶奶”,陈见苏也不知道自己较着什么劲,就是没提这回事。
陈初晴才三岁,她不喊没人会怪她,只会怪陈见苏这个当妈的不懂事。
“谢谢妈妈!”
朱若华含笑的眼神在母女两个间流转,最后落在了陈见苏身上,摆出一副极其关心的模样,用兰花指指着陈初晴,“这是你女儿呀?”
陈见苏答:“是。”
“哎哟。”朱若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初晴,“长得蛮漂亮蛮水灵的,我看都可以去演电视剧了,就演那些个女主角小时候。”
朱若华又说:“见苏,好多年没见到你了。你舅舅说你出去搞事业了,没想到你把婚姻也解决了,真不错。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陈初晴抱着陈见苏的大腿,抬头看这个陌生的奶奶,纠正她:“我妈妈没结婚。”
朱若华脸上尴尬,讪讪笑了一声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这样啊……”
单身生育,她真是……朱若华都不知道要怎么说陈见苏了,脑子真是被门挤了。
陈见苏不欲多留,牵起陈初晴的手,“朱阿姨,我们先走了。”
“欸,走好。”朱若华目送母女两个离开,抖抖肩膀,腹诽陈见苏真不懂事,也不知道让孩子喊人。
陈见苏站在奢牌童装门店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颠沛的过往,流离于父亲、外婆和舅舅三处,见过普通百姓的简朴,也见过有钱人的奢靡。
飘摇的过去让陈见苏拥有了一双认得出奢侈品的眼睛,她认出了陈初晴那些同学身上的奢牌童装。
诚然,孩子确如白纸,也正因为是白纸,他们不懂圆润,话到嘴边不会思考是否合意,是否会伤人,只是想说就说了。
陈见苏感受过这样的生活。
小时,因为她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在身边 小朋友会围着她喊她“小草”,还会对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比起孟子的性善论,陈见苏更支持荀子的性恶论。
人性本恶,是教化使人向善。
小孩子受到的教育有限,因此他们的恶语也更加坦荡和直观。
她经历过一次,不想女儿因为穿不起奢牌而遭人言语伤害。
陈见苏并非买不起,只是她左右不过一个普通打工人,奢牌于她而言,是不划算不重要的物件。
犹豫的时间里,陈见苏盘算着给陈初晴买那么一两件,让她不会因为身上没有一样奢牌而遭人低视,同时又计划着插针见缝地告诉陈初晴钱财衣物不过都是身外之物,更重要的是她内里的灵魂。
最重要的是——她要努力工作,让陈初晴跟着她过上好日子。
每个孩子都是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世界的,她站得够高了,陈初晴看见的风景才会更加多彩。
从商场回来,获得了两条新裙子的陈初晴很兴奋,拉着保姆刘姐展示,“刘阿姨你看,这是妈妈给我新买的裙子,是不是很漂亮呀?”
“漂亮,啾啾穿上一定好看。”
陈初晴跑到陈见苏身边,“妈妈我要穿上给刘阿姨看!”
陈见苏回家后发现自己刚来了例假,现在腰酸发软,小腹阵痛,实在没力气再带她去换衣服。
朝王姐摆摆手,陈见苏有气无力地说:“王姐,麻烦你带她去换。”
等陈初晴换衣服的时间,陈见苏就歪在沙发上,眼神放空,面色不佳,看起来累极了。
刘姐问:“陈小姐,您身体不适吗?”
陈见苏笑笑,答得苍白,“没有。”
换上新衣服的陈初晴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在客厅中央转了一个圈,“刘阿姨,漂亮吗?”
“漂亮,啾啾最漂亮了。”
小孩子几乎都这样,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就想要跟全世界宣告。
陈初晴也不例外,缠着陈见苏要她给自己拍照发给小象看。
陈见苏只好从班群里去加程和韫妈妈的好友。
小象妈妈可能在忙,迟迟没有通过陈见苏的好友申请,陈初晴问了好几次,得到的都是失望的答案后,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我们发给外公看,好不好?”陈见苏哄她。
“好。”陈初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又开心地爬到陈见苏身边,看妈妈滑动屏幕,找到外公的头像,将自己的照片发了出去。
陈见苏帮她按着说话键,陈初晴问:“外公,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好看吗?”
陈先录秒回:“好看,啾啾穿什么都好看。”
陈初晴又跟陈先录打了视频电话,挂断后,她没有把手机还给陈见苏,而是说:“妈妈,我刚刚看到了叔叔的头像,我想把照片也发给他看。”
她说的叔叔是郑行止。
孩子已经失望过一次了,陈见苏不想让她再失望,答应了下来,将照片发给了郑行止。
“叔叔,看我的新裙子,妈妈买给我的!”陈初晴语气雀跃,“是不是很好看?”
这位也秒回。
“好看,啾啾像公主一样。”
三岁,正是爱听好话的年纪,陈初晴笑得咯咯响,对这位郑叔叔的好感度又上升了几分。
她拿着陈见苏的手机发语音,“叔叔,妈妈明天要带我去公园露营,你要不要一起呀?你可以带上你的孩子喔。”
“邀请函”发完,陈初晴才猛地想起她忘了问陈见苏可不可以,小声地事后找补:“妈妈,可不可以呀?”
陈见苏其实不太想,但想起跟郑行止约定过的他一周可以见陈初晴三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也不想失言。
索性就把决定权交给郑行止,陈见苏对陈初晴说:“看叔叔的想法,我没意见。”
手机还在陈初晴手里,她用肉肉又小小的手指点着说话键,喃喃不休地跟郑行止说着话。
陈见苏没打扰,坐在一边发呆。
刘姐从厨房端出一杯姜枣茶,“陈小姐,我看您脸色不太好,生理期适合喝这个。”
陈初晴的语音在这时正好发了出去,刘姐的那句话被清清楚楚地录了进去。
这些陈见苏并不知道,她怔怔地接过姜枣茶,道谢:“谢谢刘姐。”
郑行止握着手机听语音,猝不及防听到了刘姐的那句话。
生理期。
他记着她的生理期不规律,总是晚来,有段时间甚至连着好几个月不来。
陈见苏本人对此不上心,还是郑行止板着脸带她去看了妇科,每天盯着她喝中药调理。
他也记得她生理期的时候会痛经,需要吃布洛芬。
看得出来,她把女儿养得很好,那她自己呢?
她有把自己照顾好吗?
郑行止不敢再想,手里的钢笔“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吓了进来送文件的助理汤斯宇一跳,以为是信息技术部送上来的报告有什么问题。
露营时间定在午后,郑行止在这之前回了趟郑公馆。
这座巴洛克式宫廷建筑,远看像华美的宫殿,近看却像一座囚牢,生生束住了这个庞大家族的二十多口人跳动的心。
于是他在学成归国后,不顾阻挠,态度坚决地搬离了这里。
这次他回来,是来跟父母一同去往医院看望老爷子郑观今的。
郑行止到时,父母正在用早餐,见他进来,朱若华忙让保姆再上一份餐具,“吃过早餐了吗?再用点吧。”
“吃过了。”郑行止在朱若华身边坐下,“不吃了。”
郑承明睨了他一眼,似有不悦道:“叫你吃就吃,一点早餐罢了,还能叫你的胃撑坏了不成?”
郑行止懒得跟他争,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算是应付。
朱若华不想一大早听这父子俩争执,想到昨晚见到了陈见苏,便插话转移了话题:“我昨晚在商场看见见苏了。”
“苏家那个外孙女?”郑承明对陈见苏印象不深。
两口子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对,就是那个孩子。”朱若华放下牛奶,神秘至极,掩口小声说,“她身边带了个女孩,估摸着三岁左右。未婚生女,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胆子够大的。她外婆那种风骨了一辈子的人,若是知晓了,还不得被她气活。”
朱若华的语气戏谑又嘲讽,若是她嘲讽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便罢了,可是她嘲讽的是陈见苏,是跟她肌肤相亲三年多、现在同他育有一女的陈见苏,这让郑行止很不舒服。
“妈。”郑行止笑,笑意却不深也不真,“别做嚼人舌根这种掉价事。”
朱若华“哎呀”一声,“自家人私下说说,什么掉价不掉价的。”
看来是铁了心要讲陈见苏的不好,郑行止换了个思路,试探她:“那您呢,看到别人的女儿,想不想要孙女?”
朱若华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起来,不答反问:“你有情况了?”
郑承明也问:“哪家的姑娘?”
郑行止还是笑,“您二位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郑承明答:“眼下这关头,只要家里能添丁加口的,不拘男孩女孩。”
“是啊。”朱若华认同,附和道,“不拘男孩女孩,有个孩子就好。”
都是聪明人,郑行止听出了郑承明背后之意——最好要男孩,但现在老爷子日头不多,只要能生就行。
郑行止琢磨着要不要坦白陈初晴是他的女儿,但一听郑承明和朱若华这副态度,又觉得算了。
若是坦白了,这两人必然要逼着他去把孩子抢过来,最好第二天就送到老爷子眼下,让陈初晴甜甜地往病床上喊一声“太爷爷”。
考虑自己,考虑钱财,就是不考虑陈初晴。
钱钱钱,郑行止觉得挺没劲的。
言归正传,郑承明又问了一遍:“哪家的姑娘?”
“没有谁。”郑行止斩钉截铁,“不考虑发展新的感情。”
他的语气太过决绝,朱若华愣了一下,抬头跟丈夫对视。
郑行止从前回绝他们,说的都是“暂时不考虑”,可这一次,他把“暂时”去掉了。
这很耐人寻味。
“这是什么意思?”朱若华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字面意思。”
郑行止几乎没有感情需求,陈见苏离开以后,他压根没动过跟其他人发展感情的心思。
现在陈见苏回来了,带着他们的女儿回来了,他更没这个心思。
不考虑发展新的感情,但可以觅求旧感情。
一方面,郑行止是个不喜变动的人,他之前对陈见苏说过,陈初晴会是他唯一的孩子,其实……他也只想做陈见苏的男人。
另一方面,他的心思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陈见苏母女,一半给了工作,实在无暇分给其他人,这样对另一位女性也不公平。
朱若华急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爱赶时髦,想搞那个什么不婚主义。但你听我一句,婚姻可以不要,孩子总得要一个!你有了孩子,老爷子咽气前才能放心把有些东西交给你!你结个婚生个孩子,之后再离了不行吗?”
郑行止听后,脸色一变。
“妈,您换位思考一下,这不就是觊觎别人的子宫吗?”郑行止反驳道,“您最好死了这条心。”
朱若华没死心,还继续劝他:“怎么就是觊觎了?多少人上赶着想嫁入郑家,想一世荣华富贵,明明就是两厢情愿的事,谁也不亏。”
郑行止被气笑了,“妈,太看得起郑家了。郑家正视血缘正统性和家族利益的传统思想以及重视刻板的伦理责任与秩序,就这不知道能劝退多少人了。21世纪了,不兴这些了,大家追求的是自由、平等和幸福,不是郑家的这精美纯金的牢笼。”
一番话说得朱若华哑口无言,郑承明脸色也不佳。
郑行止淡淡扫了一眼父母,“吃好了?吃好了就出发吧,我午后还有事。”
“什么事?”郑承明对他的说话语气很不满,难得回来一趟,也不晓得多陪陪父母。
“约会。”
朱若华茫然,“你这到底是有好消息还是没有?我现在跟个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
“您自个慢慢琢磨吧。”郑行止不想正面回答。
郑承明打断:“算了,你有分寸,自己看着办吧。谈恋爱玩玩可以,结婚的人选必须要经过我跟你妈同意。”
郑行止笑了,虚心求教:“哦?那二位喜欢什么样的?”
“家世要好,要对你有帮助的。性格、相貌、职业也要好,娱乐圈那些个不行,郑家的媳妇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郑行止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陈见苏呢?”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朱若华极力反对:“她不行。她名字虽然带个‘苏’字,可她跟苏家那点关系能顶什么用?”
郑承明也说:“她外婆和母亲都走了,现在剩下一个舅舅也不在苏家集团里任职,她父亲又是个普通职工,这样的家庭背景,对你没有帮助,不行。”
朱若华想到了另一层,“她年纪轻轻不结婚就生了孩子,你前程大好给她孩子做什么后爸!”
什么后爸,他是亲爹,可他却只能听陈初晴喊“叔叔”。
郑行止不再说话,有些事他自己能拿主意,况且如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也没必要提前跟思想固化的父母费口舌。
餐后,一家三口坐车出发去往医院。
郑观今在一家国际医院的VVIP病房,这一楼只有他一个病人,电梯口、楼梯间到病房外都有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站姿如松柏一样不苟言笑的保镖。
他们认得郑行止这一家,见到人,恭敬点个头,侧过身子开门请他们进去。
郑观今今天的气色不错,靠坐在病床上,在听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说话。
听见声响,郑观今和女孩一起看了过来。
“来了。”郑观今瞥了一眼,又看向女孩,“你继续说。”
女孩却没继续说,朝着一家三口挨个叫人:“大哥,大嫂……”
叫到郑行止时却犯了难。
按照辈分,郑行止是她的大侄子,可她才十四岁,郑行止已经二十八岁了,不管是喊“大侄子”还是直呼其姓名,郑承昕都觉得别扭。
郑行止看她犯难,跟郑观今打过招呼后主动喊了一声“小姑”,弄得小姑娘脸上一阵红。
郑观今却很满意,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哪怕郑行止心里不情不愿,只要叫出来了,就说明这个大孙子尊着他。
郑承昕默默退到一旁,把说话的空间留给这一家三口。
郑观今问了郑行止近期的工作情况,最后又问了他的感情动态。
“有没有遇上喜欢的姑娘?”
郑行止眼前闪过了在云悦酒店里扎着丸子头的陈见苏,却不知道怎么讲。
“有吧……”郑行止难得说话支吾,“不知道怎么追。”
郑观今一听就笑了,“这世上竟还有叫你为难的事。”
朱若华一头雾水,郑行止今天说的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会说不考虑新的感情,一会又跟老爷子说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子。
郑观今没问是哪家的女孩子,哈哈大笑两声,叫郑行止放心大胆地去追,早日给他添个曾孙。
聊了一会,一家三口告辞,郑观今朝郑承昕招招手,“你去送送你大哥一家。”
郑承昕点头,跟在一家三口身后出去了。
她的母亲潘窈宁是郑观今的第三任妻子,与郑观今相差四十二岁,是个儿童音乐剧演员,在郑观今陪着孙女郑聆默去看音乐剧时认识的。
郑观今为了潘窈宁,与第二任妻子离婚。
潘窈宁在婚后五年内先后生下一女一子,小儿子郑承晰更是在郑观今七十岁生日当天出生。
郑承昕出生时,郑承明已经四十一了,对父亲三婚和老来得女颇有怨言,连带着不爱搭理这个后妈和后妈所生子女。
而郑行止彼时在国外念高中了,对于这位大侄子,她见的次数多,每次见面时宴会上人多,没什么见面打招呼的机会。
四人共处,有些尴尬。
郑承昕不明白郑观今让自己出来送他们的理由。
郑承明佯装看不见她,径直带着妻儿要走,还是郑行止回头朝她笑了笑,礼貌告辞:“小姑,止步,就送到这吧,再见。”
走到地库,朱若华忍不住说:“这一家家的就知道趴在老爷子病床前。”
郑行止没给她面子,“我们这一家今天不也趴在老爷子病床前了?”
朱若华狠狠剜了他一眼。
“不是要约会吗?”郑承明说,“快滚,别在我们面前讨骂。”
郑行止走了,按照昨晚陈见苏发给他的定位,让司机送他去。
车子停在公园外的路边停车位上,郑行止步行入园。
周末的公园里熙熙攘攘,春光从树叶罅隙中落下,绿意掩映着五颜六色的帐篷,孩子们穿着春衣你追我赶,天空中飞着各种漂亮精致的风筝,偶尔能听见几声悠悠的鸟鸣。
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郑行止边走边用目光逡巡着每一顶帐篷和天幕,最后在靠近河边的一顶天幕下找到了陈见苏。
她坐在折叠椅上,腿上放着电脑,心无旁骛地低头敲击键盘,面前摆放着折叠桌,桌上放着一个又一个的打包盒,郑行止匆匆瞥了一眼,是一些水果和甜点。
轻轻走了过去,郑行止拉过她旁边的折叠椅,坐了下来。
陈见苏似有察觉地看了过来,发现是他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继续忙工作。
谁也没说话。
陈见苏看着屏幕上的文档,原本连贯顺畅的工作思路突然像断线的珍珠,怎么也串不起来。
顷刻,郑行止开口了,他目光悠悠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啾啾呢?”
陈见苏装模作样地按了两下键盘,假装自己在忙,“被王姐和刘姐带去旁边的儿童游乐区玩滑梯了。”
她身上不舒服,没力气陪孩子玩,陈初晴似乎也看出来了妈妈身体不舒服,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她陪玩,听话地点点头,一左一右牵着育儿嫂和保姆走了。
郑行止转过头,目光上下打量着陈见苏。
她今天没涂什么东西,只擦了个防晒就出门了,加上昨晚没睡好,看起来气色一般。
“什么时候有空?”郑行止问,“之前的医生,我带你再去看看吧。”
陈见苏没听懂,“为什么看医生,看什么医生?”
“你……”郑行止犹豫了几秒,“看妇科医生,生理期痛经不是小事。”
陈见苏恍然大悟,大概是昨晚陈初晴拿着她的手机发语音,把刘姐的那句话录了进去。
“不用。”陈见苏拒绝,“我自己会去。”
郑行止还想说什么,陈初晴已经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妈妈!妈妈!”
陈见苏把腿上的电脑往桌上一放,拿过水杯,递给陈初晴,“回来了,喝口水,滑梯好不好玩?”
王姐抽了几张湿巾,蹲在陈初晴身边给她擦脸。
陈初晴喝完水,抱住陈见苏的胳膊,给她比划,“好玩,那个滑梯有这么这么高!”
“妈妈。”陈初晴眨着眼睛跟她商量,“有小朋友在放风筝,我也想玩,可以吗?”
陈见苏没意见,只是……
“可以的,但是啾啾,我们没有风筝,我现在给你网购,我们下周来放好不好?”
陈见苏明白这种延迟满足的快乐意义不大,如果可以,她也想当场变出一个风筝来。
郑行止来的路上看见有小摊贩骑着电瓶车在卖一些常见的儿童玩具,其中就有风筝。
“公园门口有人卖,我带她去买风筝吧。”
陈初晴晃着陈见苏的手撒娇:“妈妈,我想买风筝。”
陈见苏起身要带她去买,陈初晴捏捏她的手,“妈妈我跟郑叔叔去吧,老师说了不舒服就要休息,你要多多休息。”
陈见苏笑笑,“好,买完就快点回来。”
郑行止又一次握住了女儿的小手。
她的手小小的,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柔嫩细腻触感,被他的大掌轻轻裹住。
郑行止觉得心跳怦怦。
他不敢用力,怕把孩子的手捏疼,也不敢握得太松,怕没牵紧孩子。
独自和孩子相处,他紧张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陈初晴相处,可比跟集团那群老谋深算的董监高相处来得繁难。
陈初晴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笑,“叔叔,你怎么不带你的孩子来玩?”
又是这个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还不知道我是她爸爸。”郑行止语气失落。
“那你要快点让她知道你是她爸爸呀。”陈初晴一脸天真,“万一她很想你呢!”
郑行止蹲了下来,摸了摸陈初晴的小脸,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态度,“那啾啾呢?会想爸爸吗?”
“不想。”陈初晴毫不犹豫,答得很快,“我都不认识他,怎么会想他呢?我有妈妈就够啦!”
方才怦怦的心跳似乎骤停了几秒。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捧到悬崖边上,猝不及防地从高处被扔下,此刻摔得粉碎。
郑行止苦笑,父女相认,征途漫漫,他对此很没把握。
陈初晴远远就看见了卖风筝的小贩,用力挣开了郑行止的手,跑了过去。
周末的公园人多,郑行止怕她出意外,也只好跟着跑。
他平日有跑步的习惯,很快就追上了陈初晴,把她的小手牢牢拽在手心中。
小贩卖的风筝制作上都比较粗糙,图案也简陋,陈初晴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指着一个五颜六色的蝴蝶形状的风筝说:“啾啾想要这个。”
小贩拿下递给陈初晴,又举起挂在脖子上的二维码递到郑行止面前。
郑行止要拿手机扫码,瞥见放在地上的小桶里放着泡泡棒,拿了一根,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算了一下,报了价格。
郑行止点点头,付了过去。
陈初晴再一次牵住郑行止的手,歪头看着他手里的泡泡棒,“叔叔你喜欢吹泡泡吗?”
“不喜欢。”郑行止说,“啾啾可以帮忙把这个给妈妈吗?”
原来是给妈妈的,陈初晴咯咯笑了起来。
她喜欢替大人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喔!”
走了两步,陈初晴觉得累了,速度越来越慢,小嘴也越噘越高。
妈妈教过她不能随意使唤别人,觉得累了也没跟郑行止说,自己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郑行止察觉到了陈初晴的步伐越来越慢,蹲下来问她:“啾啾是不是累了?我抱你,可以吗?”
陈初晴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在思考这是可以还是不可以的。
妈妈只说不能随便对别人提要求,又没说别人不能主动帮她,陈初晴点头了,“可以喔!”
陈初晴往前挪了两步,肉肉的胳膊环住郑行止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随着视线的升高,陈初晴“哇”了一声,“好高好高!”
陈见苏拿着保温杯,在喝王姐给她准备的姜枣茶,时不时转头看向公园入口处的方向,等待父女俩的身影再度出现。
不知道第多少次转头,陈见苏终于看见了郑行止以及趴在他肩头背对着自己的陈初晴。
陈见苏的目光一愣,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像食用了未成熟的柿子,发涩。
陈初晴认出了周围的环境,知道快回到了妈妈身边,拱着屁股要下来。
郑行止刚开始没懂,以为是自己的姿势让她不舒服,还调整了一下,后来意识到陈初晴是想下去,才俯下身把孩子放到了地上。
陈初晴举着风筝跑向陈见苏,“妈妈,看!”
“啾啾选的吗?”陈初晴选的风筝,陈见苏觉得怪难看的,但母爱有时是盲目的,“真漂亮。”
“是我挑的。”陈初晴指着一旁的郑行止,“钱是叔叔付的,妈妈给他钱。”
陈见苏教过她不能乱花钱,尤其是别人的钱。
妈妈教她的东西,她大多都记着。
“多少钱?”陈见苏顺着女儿的小手望了过去。
郑行止没有回答,径直走向陈初晴,蹲下,与她视线齐平,“这是送啾啾的一份小礼物。”
陈初晴看向陈见苏,用眼神问妈妈可不可以收下。
陈见苏点点头,“啾啾应该怎么说?”
得到了妈妈的同意,陈初晴笑得灿烂,嘴角一咧,一口白糯小牙露出,“谢谢叔叔!”
郑行止觉得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变化都可以在时间里逐渐变成习惯,除了——陈初晴喊他“叔叔”这件事。
他没办法习惯,可一切不可操之过急,眼下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郑行止伸手摸了摸陈初晴的脑袋,冲她笑,“不客气。”
陈初晴坐在陈见苏的腿上吃了点面包和水果,又喝了一大口牛奶,吃饱喝足后才去拿风筝。
郑行止悄悄朝她晃了晃泡泡棒,陈初晴想起来自己答应他的事情,拿着泡泡棒去给陈见苏
“这个,给妈妈。”陈初晴完美完成任务。
陈见苏诧异,“你哪来的?”
“叔叔让我给你的。”陈初晴侧过身指着郑行止。
陈见苏望着郑行止,对方也恰好看着她。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不受控地撞击着她的思绪。
和郑行止第一次见面是在外婆家外的小路上,保姆带着她在吹泡泡,郑行止跟在朱若华身后走过,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路边吹泡泡的小女孩。
陈见苏察觉到视线,也看了回去,笑了一下,朝他的方向吹出一长串泡泡。
多年以后,陈见苏又朝他吹出了一长串泡泡。阳光下泛着七彩闪光的泡沫,随风飘远,最后消散在空中。
陈见苏笑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跟泡沫有什么区别,刹那的绚丽之后,最终消散,不复存在。
陈初晴踮着脚抓了一会泡泡,等泡泡消失殆尽后,她跑去找王姐,“阿姨,陪我放风筝。”
郑行止站起来,“我陪啾啾玩可以吗?”
“可以喔!”陈初晴把风筝递给他,“叔叔帮我打开。”
撕开包装,郑行止带着陈初晴去湖边的一处空地,把风筝交给陈初晴,“好了,啾啾去玩吧。”
陈初晴年龄太小,跑了一段路,发现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很气馁,在原地不高兴地跺脚。
郑行止看见了,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风筝飞不起来。”陈初晴抬头看天空中飞着的各色风筝,“为什么他们的都飞的高高的?”
郑行止转头观察了一下树叶吹动的方向,发现陈初晴刚刚是顺风奔跑,自然放不起来。
他带着陈初晴转了个方向,“啾啾再试一下,就沿着这个方向跑。”
风筝真的飞起来了,只是飞得比较低,但陈初晴并不在意,她觉得很开心,笑声灵动软糯,笑个不停。
陈见苏坐在折叠椅上,目光含笑地望着陈初晴,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珠宝。
陈初晴跑了一会就累了,把风筝交给郑行止,“叔叔放!叔叔放!”
郑行止接过风筝,慢慢放线,风筝逐渐升高。
“哇!”陈初晴拍着手,在原地蹦跳,“好高呀!叔叔好厉害!”
郑行止也是第一次放风筝。他的小时候只有上不完的课程,人生的每一步都必须按照父母的规划行进。过早被剥夺的童真,让他一度成为毫无脾气、毫无自我的机器。
看着陈初晴雀跃欢快的模样,郑行止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
他不会让陈初晴过上跟他一样的生活。
陈见苏看着父女两个的互动,眼眶酸痛,这是她幼时最向往的生活——一个平淡的春日午后,父母俱在身旁,一家三口在绿草地上肆意奔跑玩耍。
“你好,儿童街舞了解一下吗?”一个年轻女生拿着传单走了过来。
陈见苏接过了,仔细看起传单上的内容。
女生想给她进一步介绍课程,陈见苏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我自己看就好了。”
女生走后,又来了位男生,一样的开场白,只是课程从儿童街舞变成了钢琴,陈见苏没拒绝,也收下了传单。
陈初晴玩累了回来,看见妈妈在看传单,她也好奇地凑过去,她认识的字不多,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多她都不认识。
“妈妈,你在看什么?”她爬上陈见苏的腿,坐好之后开心地晃着脚。
陈见苏摸摸她的小辫子,把传单放回到桌面上,“啾啾去上体能课怎么样?”
昨晚在商场,卫生间外就是一家儿童体能训练机构,透明玻璃让陈见苏将里面上课的情况尽收眼底,她带着孩子看了一会,发现主要就是通过玩游戏的方式来提高孩子的体能。
陈初晴是早产儿,体质差,比起学习什么乐器、舞蹈,她更希望孩子能健康快乐。
“是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个吗?”陈初晴问。
“是。”陈见苏说,“昨天那家太远了,我给你找一家离家近的,好不好?”
“好啊!”陈初晴迫不及待,“那我什么时候去上课呀?”
郑行止收了线,拿着风筝回来,听见母女俩的对话,“啾啾要上什么课?”
“体能课。”陈见苏说,“她是早产儿,体质不太好,我想让她多运动一下。”
“是什么样的体能课?”
“就是跳圈,走走平衡木什么的。”
郑行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瞥了一眼陈见苏面前的矿泉水,明知故问:“有没有水?”
陈见苏抱着女儿,腾不出手拿给他,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的几瓶水,“你自己拿。”
郑行止探身去拿水,手臂一伸,拿走了离陈见苏最近的那瓶水,拧开瓶盖喝水。
陈见苏提醒他:“那是我的。”
“什么我没喝过。”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继续喝着,喉结上下滚动。
陈见苏见了,咽了下口水,微赧地转过了视线。
要命。
拧紧瓶盖,郑行止随意地将水往面前一放,觉得日光有些刺眼,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副墨镜戴上,再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抱置胸前,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陈初晴见了,也说要戴墨镜。
王姐赶忙从双肩包里拿出墨镜帮陈初晴戴上,戴好后,王姐看看郑行止又看看陈初晴,笑道:“下半张脸真像呢。”
陈见苏忽然转过头,目光顿住了。
刘姐轻拍了一下王姐,王姐恍然自己似乎失言了,连忙道歉。
陈见苏和郑行止都揣着心事,故而谁也没说话。
得不到回应的王姐紧张地又道了一次歉。
陈见苏如梦初醒,朝王姐淡然一笑,“不用道歉,是挺像的。”
亲生父女,长得相像,天经地义的事,陈见苏在心里劝告自己这没什么。
下午三点的日光逐渐敛起强盛的锋芒,周边的游人们都开始收拾帐篷准备离开,陈见苏也打算离开了。
郑行止帮忙收了些重物,帮她们拿到车上后,准备告辞离开。
陈初晴被陈见苏抱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今天没有午睡,吃过午饭就跟着陈见苏来露营了。玩了一下午,她的精力已经耗尽,三岁的身躯无法抵挡汹涌而来的困意,趴在陈见苏的肩膀上,眼皮上下打着架。
看到郑行止要走,已经粘在一起的眼皮猛地睁开,“叔叔!”
郑行止已经走出去两步,听到女儿的声音,迅速转过身,走了过来,“怎么了?”
“别走。”陈初晴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家吃饭。”
郑行止没听明白,“啾啾说什么?”
陈初晴重复了一遍,依然含混不清。
陈见苏给他解释:“她想让你来家里吃饭。”
陈初晴有气无力点点头。
“那你呢?”郑行止迟疑几秒,走向陈见苏,弯下腰,跟她视线相对,“你想我去家里吃饭吗?”
陈见苏不想让陈初晴听见,用口型回答了他:“不想。”
摸摸陈初晴的小脸,郑行止跟她道歉:“啾啾,对不起,我晚上约了一个叔叔,不能放别人鸽子。”
陈初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不懂放鸽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叔叔不能跟她吃饭。
“那我下次早点约叔叔。”
“嗯。”郑行止柔声道:“睡吧,啾啾。”
郑行止走出两步,站在路旁,注视着母女俩上车,目送车子离开后,才继续往前走,找到自己的车子,让司机送他回家,回那个陈见苏离开四年的家。
陈初晴越来越适应幼儿园的生活,每天放学回来都要抱着陈见苏的脖子,跟妈妈分享自己在幼儿园里的生活,偶尔也会缠着陈见苏,拿她的手机给郑行止发语音。
陈初晴的体能课也已经安排上了,每周三次,一三五的晚上六点半上课,八点结束。陈初晴玩得很开心,还跟一起上课的小朋友成为了好朋友,放学后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上体能课。
陈见苏手头上的剧本,因为一稿基础比较好,大约一个半月就能将二稿修改完成。二稿完成后,她的工作内容就会变得相对轻松,不仅多了陪伴陈初晴的时间,也多了思考琢磨自己的原创剧本的时间。
苏争岩打电话来约陈见苏回家吃饭,陈见苏答应了。
吃饭的那天陈初晴正好需要上体能课,陈见苏尊重孩子的意见,让她自己选是去跟舅公一家吃饭还是去上体能课。
陈初晴毫不犹豫,大声回答:“要上课!”
“好。”陈见苏说,“但我要去吃饭,明天可以让王阿姨陪你吗?”
“可以的!”陈初晴抱了一下陈见苏,“妈妈早点回来。”
吃饭当天,苏嘉萸等在别墅区门口,一看到陈见苏,就兴奋地挥着手跑过来,“姐,你来啦!”
探头看了看陈见苏的身后,空无一人,苏嘉萸问:“啾啾呢?”
“换季了,天气波动,啾啾有点不舒服,让她在家里休息了。”陈见苏拿出昨晚就想好的借口。
无懈可击的理由,苏嘉萸不疑有他,挽着陈见苏的手要往家里走,“家里有人照顾她吗?”
“有的。”陈见苏说,“请了个育儿嫂。”
苏嘉萸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搭在陈见苏肘弯里的手也放下了,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上次见面,苏嘉萸光顾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全然忽略了陈见苏这些年的苦痛。抚养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轻松的。
陈见苏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随后带着安哄意味地拍拍苏嘉萸的肩膀,“我过得挺好的。”
苏嘉萸怔怔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她没有撒谎的证据。
“真的。”陈见苏笑说,“我骗你做什么?”
“好。”苏嘉萸信了,“姐,你如果遇到了困难,你可以跟我说,虽然我年纪小,但只要是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帮你的。”
陈见苏心里一暖,眼眶紧跟着一酸,她强忍住了情绪,轻轻一笑,“好。”
进了门,苏嘉芃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听见门开的声音,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见苏姐姐好。”
“嘉芃好。”
舅妈钱锦芝听见声响,从房间里袅娜而来,态度亲昵,“僖僖来了。”
“舅妈。”陈见苏给这一家四口都准备了礼物,“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话虽如此,钱锦芝的行动上却毫无推托之意,朝保姆挥挥手,让人把陈见苏带来的礼物接过来。
晚餐已经备好,苏争岩也正好到家,洗过手后,五人一起落座。
苏争岩也问了跟苏嘉萸一样的问题:“孩子呢?”
陈见苏又把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舅舅舅妈都信了。
钱锦芝也是当妈的,一听陈见苏的话,拉着她的手要给她传授应对孩子换季生病的经验。
经验传授完了,钱锦芝的手依然没松开,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们一家人心上许久的困惑:“僖僖,你现在感情是什么状态?”
陈见苏警觉地抬起头,“单身,未婚。”
听到“未婚”两个字,除了埋头认真吃饭的苏嘉芃,其他三人都抬起了头,惊讶地彼此望了一眼。
钱锦芝看了看丈夫,得到丈夫的点头后,才继续问下去:“那你跟啾啾的爸爸……”
陈见苏顿了顿,敛目,撒了今晚的第二个谎言,“早分开了。”
其实从来没在一起过。
一直没说话的苏争岩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他知道啾啾的存在吗?”
“刚知道。”
苏争岩又问:“那他是什么态度?”
“他想认啾啾。”陈见苏说,“但是啾啾不太想要爸爸,父女两个暂时认不了。”
钱锦芝也有女儿,一听陈见苏的话就气得不行,叉着腰站起来,顾不上平日里的风姿礼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怀孕生孩子的时候他死哪去了,孩子最难带的那段时间他又死哪去了,现在孩子大了,他要冒出来认回去。”
苏争岩拉着妻子的手腕,让她坐下,“你身体不好,别这么激动。”
钱锦芝被提醒后,连忙坐下,喝了一口水,对陈见苏道:“僖僖,听舅妈的,别搭理他。”
“世界上又不是就他一个男人,这个不好,我们换一个就是了。”钱锦芝想起什么,“我有个朋友的弟弟,三十左右,还是单身,也是从事影视相关行业的,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陈见苏对相亲没兴趣,她早就做好了终生不婚的准备,但听钱锦芝提到对方同样从事影视行业,又改了主意,应下了。
不为婚姻,就为给自己在圈内多条人脉,这个相亲对象她也该去见见。
钱锦芝看她答应了,笑盈盈地拿过手机,“我这就跟我这个朋友说一下,早点安排个时间让你们见见面。”
饭桌上,苏争岩又问了两句陈见苏现在住哪。
杨花路的房子不是有钱就能入住的,还需要有权有地位。
她若说了实话,必然会引起舅舅的怀疑。
陈见苏犹豫了一下,随口说了个小区名,苏争岩没再问,就这么被她糊弄了过去。
“那你外婆给你的房子还空着了?”苏争岩说,“放着也是闲置浪费。那地段好,每个月租出去,租金至少能拿六位数,你现在带个孩子,花钱的地方多,不如租出去吧。”
陈见苏笑笑,“我想想。”
-
郑行止在杨花路附近约人吃饭,话不投机半句多,郑行止也懒得同人费口舌,寻了个理由带着汤斯宇走了。
“今天周几?”郑行止一出餐厅,就问了汤斯宇这个问题。
“周三。”
今天啾啾有体能课,他今天吃饭的地点恰好离杨花路不远,打算顺路去看看孩子。
“你下班吧。”郑行止看了眼汤斯宇,“今天辛苦。”
汤斯宇走后,郑行止按照陈见苏之前给的地址,在路边找到了那家儿童体能训练机构。
上课期间家长不能入内,但可以坐在休息区等待,休息区还有监控大屏供家长观看。
郑行止被前台带到休息区,王姐看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迎了过来,“郑先生。”
郑行止点点头,在休息区内环顾一圈,没看见陈见苏,“陈小姐呢?”
“陈小姐今晚有约,就不过来了。”
“王姐辛苦。”郑行止说完这句,找了个地方坐下,抬头看监控大屏,很快就找到了陈初晴所在的教室监控。
监控里陈初晴穿着粉色运动服,扎着双丸子头,牵着老师的手在跳圈圈。
像只小兔子。
怪可爱的。
郑行止看着其他拿着手机对着屏幕拍摄自己孩子的家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拍了一段陈初晴跳圈圈的画面。
王姐就坐在不远处,低头给陈见苏发消息,告诉她郑行止来了。
陈见苏在吃饭,没回复。
几分钟后,王姐手机响起,以为是陈见苏,来电的却是司机。
王姐接起,听完司机的话,没忍住大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她的音量有点大,周遭其他家长都望了过来,王姐被看得不好意思,连连点头表示道歉,随后捂着嘴跟电话那头说:“行,我知道了。”
王姐又看了眼郑行止,她和刘姐、司机名义上是服务于陈见苏母女,但实际都受雇于郑行止,“你这事是不是该跟郑先生说一声?”
挂断电话,司机又给郑行止拨了通电话。
郑行止看着来电显示,不明白陈见苏的司机联系他是所为何事,但还是接了起来。
司机说因为陈初晴上课的机构在路边,而路边不方便停车,他便把车子停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的露天停车场里。
有人醉酒驾驶,撞上了他们的车子。
司机当时正坐在驾驶座内休息,伤势不严重,单纯性肘关节脱位,没有合并骨折、神经血管损伤等并发症,现在正在医院治疗。
郑行止关心了几句司机的伤势,让他安心治疗,康复治疗期间工资照常发放,后续事故他会派专人处理。
陈初晴在此时上课结束,被老师牵着从教室走出来,她先看到王姐,跑过去抱住王姐的大腿,“王阿姨!”
然后从看见不远处的在打电话的郑行止,“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郑行止对着陈初晴挥了挥手,收起手机走了过来,在小朋友面前蹲下,“负责接送啾啾的司机叔叔生病了,我来帮司机叔叔送啾啾回家,可以吗?”
“生病了?”陈初晴皱起小脸,“那他一定很难受,啾啾生病的时候就很难受很难受。”
“是啊,所以我们不能让生病的司机叔叔上班,对吗?”
“对!”陈初晴从口袋里拿出刚刚老师奖励给她的棒棒糖,“叔叔帮我告诉司机叔叔,让他好好休息。这个棒棒糖也给司机叔叔,可以吃完药药后吃。”
郑行止接过,在手里摩挲了几下,对陈初晴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有些感动,看得出来陈见苏把她教得很好。
“那啾啾呢?给了司机叔叔,啾啾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陈初晴不以为意,“我下次来上课,表现得再好一点,老师还会给我的。”
郑行止欣慰地笑了笑,摸了摸陈初晴的脑袋,“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陈初晴点头说好,“但是要等一下,要等王阿姨先给我扎好头发。”
蹦蹦跳跳一晚上,此刻她的双丸子头松松垮垮地顶在脑袋上。
王姐娴熟地给她拆了头发,三两下扎好两个新的丸子头。
陈初晴晃晃脑袋,问王姐要手机,“我想看看我的头发。”
郑行止先一步打开手机摄像头,递给陈初晴。
现在的手机尺寸都做得太大,陈初晴用两只手才能捧住,她对着摄像头左照右照,感到满意后,才把手机还给郑行止,牵住郑行止的手要回家。
回到家中,陈见苏还没回来,保姆打过电话去问,得知她已经在路上了。
郑行止没走,坐在客厅里陪陈初晴玩拼图,还是上次那幅香蕉拼图。
陈初晴拼了拆拆了拼,终于玩厌后,拿起了苹果拼图。郑行止记得陈见苏跟他说的话,全程没有上手帮助陈初晴,只是在旁提供陪伴。
苹果拼图拼好了,陈初晴举起来展示,“叔叔,看!是苹果,apple!”
陈见苏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陈初晴小鸟般的叽喳声,随后是一阵掌声,她只当是保姆或者育儿嫂在给陈初晴鼓掌。
换好鞋子,陈见苏先绕去洗手,陈初晴像是装了“陈见苏监测雷达”一样,似有察觉地将目光探了过来。
看见陈见苏,陈初晴把手里的拼图一丢,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陈见苏没抱她,“我身上脏,啾啾先让我去洗手换衣服可以吗?”
绕过客厅,陈见苏走上楼梯才发现郑行止的存在,怔愣一瞬,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换了家居服下来,郑行止还在,盘腿坐在陈初晴身边,专注地陪女儿玩拼图。
郑行止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沉静无波,还有些漫不经心,随后起身朝陈见苏走了过来,“去院子里,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走到院子里,陈见苏隔着钢窗在看女儿,她不想跟他独处太久,迫不及待地要开启这段对话,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
郑行止简明扼要地将事故的经过向她讲述。
陈见苏听后,吸了一口凉气,肩膀微微颤抖,“司机没事吧?”
她的母亲苏静央就是车祸去世,陈见苏对车祸事故有天然的恐惧感,每每看到相关报道都会忍不住颤抖,这一点郑行止一直知道。
顾不上太多,郑行止走过去轻轻搂住她,用哄陈初晴的语气哄她:“司机没事,别怕。”
分别四年多,记忆会随着时间变得模糊、面目狰狞,可一些身体记忆却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
重新被拥入熟悉的怀抱,那些如尘屑一般乱飞的凌乱过往突然被得以安放。
陈见苏在他怀里待了一会,觉得情绪稳定了些,轻轻将他推开,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看见陈初晴趴在窗户前,眼睛忽闪忽闪又好奇地看着他们。
王姐笑着对陈初晴说了什么,目光往外一看,愣住了,急匆匆地将陈初晴抱走了。
郑行止显得比陈见苏淡然多了,他瞥了一眼窗内的情况,对陈见苏说:“找新司机需要时间,这两天啾啾先坐我的车子上下学。”
陈见苏没说话,抬脚径直进了房间。
陈初晴已经洗过澡了,正要准备睡觉,看见陈见苏回来,童言无忌地大喊一声:“妈妈你在和叔叔抱抱!”
稚嫩的孩童,只当拥抱是好朋友之间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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