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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番外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

笑波客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天宝十一载暮春。扬州罗城浣纱坊。烟花三月,杨柳飞雪,草长莺飞,云遮暖阳。一名青衣绿裙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地疾行在邗江左岸的柳荫大道上。纵然美景如画,她也无心流盼,不时回首张望,生怕有人追随。一口气跑到拐角处,她右手撑在浣纱坊门口的石牌坊上,额头枕着左手,汗珠密如雨下,胸口波浪翻滚。稍事休息,她提起鞋子,再次狂奔,径直跑进一座高门大户,绕过一道影壁,穿过一道月门,悄然来到主人跟前。“郎君哪儿去了?”马凌虚急切地问道。“小郎君......他进了......烟雨巷的万香楼。”萍儿怯懦着嘴唇。“狗改不了吃屎!看我怎么收拾他!”马凌虚将襁褓中的女儿猛地塞进乳母张蕙兰的怀中,一脚将胡床踹飞,抓起宝剑,飞身上马,一溜烟儿,闯进了万香楼花厅。“哎!干...

主角:马凌虚马休   更新:2025-05-16 15: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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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马凌虚马休的其他类型小说《结局+番外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由网络作家“笑波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天宝十一载暮春。扬州罗城浣纱坊。烟花三月,杨柳飞雪,草长莺飞,云遮暖阳。一名青衣绿裙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地疾行在邗江左岸的柳荫大道上。纵然美景如画,她也无心流盼,不时回首张望,生怕有人追随。一口气跑到拐角处,她右手撑在浣纱坊门口的石牌坊上,额头枕着左手,汗珠密如雨下,胸口波浪翻滚。稍事休息,她提起鞋子,再次狂奔,径直跑进一座高门大户,绕过一道影壁,穿过一道月门,悄然来到主人跟前。“郎君哪儿去了?”马凌虚急切地问道。“小郎君......他进了......烟雨巷的万香楼。”萍儿怯懦着嘴唇。“狗改不了吃屎!看我怎么收拾他!”马凌虚将襁褓中的女儿猛地塞进乳母张蕙兰的怀中,一脚将胡床踹飞,抓起宝剑,飞身上马,一溜烟儿,闯进了万香楼花厅。“哎!干...

《结局+番外玉拂天阙马凌虚马休》精彩片段

天宝十一载暮春。
扬州罗城浣纱坊。
烟花三月,杨柳飞雪,草长莺飞,云遮暖阳。
一名青衣绿裙的小娘子,跌跌撞撞地疾行在邗江左岸的柳荫大道上。纵然美景如画,她也无心流盼,不时回首张望,生怕有人追随。
一口气跑到拐角处,她右手撑在浣纱坊门口的石牌坊上,额头枕着左手,汗珠密如雨下,胸口波浪翻滚。
稍事休息,她提起鞋子,再次狂奔,径直跑进一座高门大户,绕过一道影壁,穿过一道月门,悄然来到主人跟前。
“郎君哪儿去了?”马凌虚急切地问道。
“小郎君......他进了......烟雨巷的万香楼。”萍儿怯懦着嘴唇。
“狗改不了吃屎!看我怎么收拾他!”马凌虚将襁褓中的女儿猛地塞进乳母张蕙兰的怀中,一脚将胡床踹飞,抓起宝剑,飞身上马,一溜烟儿,闯进了万香楼花厅。
“哎!干啥的,干啥的!没长眼呀!也不看看这是哪!能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刚进门,一个小厮便横在眼前。
马凌虚斜睨一眼,抓住他的衣襟,便将他甩出十步开外。
众小厮见状,纷纷围拢上来。
“我是来找人的,不想打架。”马凌虚旋即抽出宝剑,寒光凛凛,直逼人眼,威胁道,“如果不想死,都给我滚开!”
“哎哟!好大的口气!”老鸨双手叉腰站在二楼楼梯下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花厅,脸上掠过一丝鄙夷,颐指气使地指挥道,“给我上,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往死里打!”
“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
一群小厮不由分说将马凌虚围在中间,双方刀光剑影,扭打在一起。
一袋烟功夫,这些小厮便人仰马翻,捂着肩,摸着脸,或躺或仰或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哀嚎连天。
“一群废物!老娘花钱养着你们,干啥吃的?连一个臭娘们都摆不平!”老鸨左手拿丝巾遮面,右手食指指着众人破口大骂。
听到吵闹声,众人纷纷涌出阁房,斜倚在栏杆上,嬉笑吵嚷着瞧热闹。
马凌虚一眼便瞅见了人群中的舒赋,三步并作两步,“噌噌噌”蹿上去,看都不看,将挡在楼梯口的老鸨推向一边。
老鸨猝不及防,连退数步,肥硕的身体,如同一个肉球,咕噜噜,花团锦簇地滚到墙角。
舒赋拔腿就跑,凭借自己那轻巧单薄的小身板,如同泥鳅一般穿梭在花枝招展的人群中,惊得花枝乱颤花瓣纷飞。
马凌虚穷追不舍,面如冷霜,目光如炬,喷射烈焰,宛如苍鹰穷追田鼠,犀利的目光紧盯猎物不放。
惊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四散逃奔,东倒西歪,整个花楼如同翻滚的沸水,顿时炸开了锅。
舒赋终日纵情声色,早已掏空身躯,哪里能跑得过马凌虚这个来自扶风马氏的关陇女子!
眼看着,马凌虚就要追上他了。
舒赋慌不择路,情急之下,轻车熟路地钻进刚刚寻欢作乐的那间阁房,大声疾呼,“快关门!快关门!”活像一只失魂落魄的鸵鸟,一头扎进幔帐中。
他后脚刚进,马凌虚前脚就至,不等屋门紧闭,飞起一脚,将门踹飞,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腰带。
只听“嘭”的一声,银带钩分崩离析,舒赋被扯掉衣服,一脸惊愕,忙护周身。
马凌虚趁势而入,撩起幔帐;舒赋惊慌失措,将脑袋埋进罗衾,挥舞着双手,露出哀怜的目光,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求求你啦,娘子!”
马凌虚愤恨地望着舒赋,泪水在眼眶打转,迟疑片刻,没有扯掉舒赋的遮羞布。
就在舒赋暗自庆幸之时,马凌虚突然捡起床头的鸡毛毯子,发疯一般,朝舒赋的身上头上猛抽!
雨点纷纷落下,舒赋鬼哭狼嚎。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马凌虚胸前一起一伏,猛地转身,利剑出鞘,指向妆台前那名浓妆艳抹的女子,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为啥要勾引我的郎君?”
“没有!不关奴的事儿!是他自己要来!”望着杀气腾腾的剑锋,女子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极力辩解。
“屁话!鬼话!你当我是傻瓜!你不勾引,他能三天两头往你这里钻?”马凌虚杏眼圆睁,步步紧逼。
“奴虽是歌姬,以色侍人,但仅靠丝竹悦人!不信,你瞧!”女子收回惊恐,稍稍镇静,向马凌虚露出手腕处的一缕红丝线。
“哼,少在我面前装清纯!如若不卖身,怎会勾得他魂飞魄散!”马凌虚剑尖轻轻一挑,那丝线宛如一枚妖艳的玫瑰花瓣,飘零在地。
马凌虚用剑轻轻地端起女子的下巴,冷笑道,“好精致的脸蛋,好白皙的脖颈,如果我浮光掠影肆虐一番,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伤了我,你会被官府捉拿。而你的郎君照样会来这里找别的歌姬。”女子恢复理智,巧言辩驳道。
这句话击中了马凌虚的软肋,她心头一颤,缓缓地放下了宝剑。
“虚儿,不要伤及无辜!你放过罗莹吧,我跟你回家!”舒赋厚颜无耻地说。
“你不说话,我倒是把你给忘了!”马凌虚转身来到幔帐前,高高地提起他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恨不能手起刀落,割下你的猪耳朵,喂狗!”
“啊!疼......疼死我了!快放手!”舒赋乞求,双手在空中挥舞,灵魂在地板上摩擦。
马凌虚哪里肯放,扯着舒赋的耳朵,走出万香楼,来到马前。
舒赋龇牙咧嘴地揉搓着自己的耳朵,看着马凌虚跨上马背,讪笑道,“你骑马,我坐轿,随后就到!”
“想得美!上来!”马凌虚对他勾了勾手,不容辩驳地命令道。
舒赋磨磨蹭蹭不得不往马背上爬,可是,身体虚空,一连数次都没能上去,摔得鼻青脸肿。马凌虚忍俊不住,俯身下去猛地一拉,如同苍鹰掠鸡,一把将舒赋丢在马背。舒赋紧紧地搂住马凌虚的腰,生怕被颠下马。
马凌虚扬鞭策马,风驰电挚地回到舒府。她飞身下马,一把扯下舒赋,拽曳着他的前襟,跨过院门,绕过影壁,驰向花厅,径直闯到舒恪的跟前。
“虚儿,这是咋啦?”舒恪不动声色,佯装不知,慢条斯理地问。
“问你儿子!”马凌虚没有好气。
“赋儿,你说!”舒恪黑着脸,厉声道。
“我......我......我去烟雨巷,被她抓了现行。”舒赋吞吞吐吐。
“混账东西!虚儿哪里不好,幼子尚未满月,你却浪迹烟柳花巷!你当老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不学无术的狗东西,整天不是赌就是嫖!舒家的基业,早晚要败在你小子的手里!”舒恪勃然大怒,喝令道,“你对得起谁?还不快给我跪下!”
舒赋颤颤巍巍伏地,舒恪抽出一根戒尺,对着他就是一通霹雳闪电,直打得他左右翻滚,忘了天地,哀嚎声声,求饶连连。
“老爷,求求你,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舒夫人死死地拽住舒恪的衣袖,哀求道。
舒恪乘势丢掉手中戒尺,余怒未消地数落道,“都是你把他娇惯的,整日无所事事,净干些不着边际的混事儿!”
“还不是因为你!早日教赋儿做买卖,他能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舒夫人反驳道。
“士农工商商最贱,你又不是不知!我让他弃商从文,读书做官,难道有错?”舒恪两手一摊,“你知道我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才换来舒家今天的幸福生活!难道你想让赋儿跟我一样,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听了这话,舒夫人无言以对,叹息一声,走到舒赋的跟前,掏出丝巾,轻轻地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擦去他嘴唇上的鼻涕,抚摸着他的脊背,心疼地问,“赋儿,疼吗?”
“疼!”舒赋扯着喉咙尖叫。
“赋儿呀!你老大不小,已经娶妻生子,该明白这些道理!阿耶说得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要趁着青春年华,好好读书,攀附做官,光宗耀祖,誉满天下!不要像阿娘和阿耶一样,一辈子奴颜婢膝仰人鼻息!”说完,舒夫人故意瞥了一眼盛气凌人的马凌虚。
“孩儿谨遵母亲大人教诲!”舒赋满口应承道。
“你这是什么话?”马凌虚听出了舒夫人的弦外之音,颇有些不悦。
“你听到的,不就是教育我儿几句,有啥不妥?”舒夫人立马黑了脸,竖了眉,嘴角上扬,没有好气地辩驳道。
“你教育赋儿,干嘛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你当我是傻子?我问你,你仰谁人鼻息了?”马凌虚质问道。
“莫名其妙!仗着一个当官的父亲横行霸道,眼中还有没有我们舒家,还有没有我家老爷!”舒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马凌虚,鼻孔朝天地起身,坐回到舒恪的身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住口!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舒恪拂袖而起,厉声呵斥道。
马凌虚没有再言语,但是也不甘示弱,她双手抱臂,双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舒夫人,同样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双方剑拔弩张,整个舒府花厅静悄无声,空气仿佛凝固。

沿坊内东西道路直行到十字街口,右转第三家,三人在这户人家门前停下。
“嘭嘭嘭”马凌虚使劲儿拍打着门环。
“谁呀?敲什么敲!”一个小厮打开院门,嘴里嘟囔着,一脸怒气,看见马凌虚,脸上变戏法似的,堆满笑容,欢呼道,“啊!是小姐!小姐回府了!小姐回府了!”
听到叫声,整个马府沸腾了,小丫鬟叽叽喳喳地前来看新奇,仆役们大呼小叫地涌向院门口。
“哎哟,我的小心肝,你终于回来了!”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正堂,刚好与绕过影壁的马凌虚相遇。
“太母!你可安好?”马凌虚紧趋数步,一下扑进了老太太的怀中。
“好好好!一切都好,见到你更好!”老太激动得老泪纵横,轻轻地抚摸着马凌虚的后背。
“虚儿回来了!”马玄明闻讯赶了过来。
“太父好!”马凌虚丢掉祖母,紧紧地搂住了祖父,只此一句,便花容尽失,无语凝噎。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马玄明望着她身后的两个人,询问道,“这两位公子是你的师兄?”
“他是我的师兄空灵子,师祖让他护送我回京。”马凌虚介绍道,“这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李史鱼,邙岭玄元庙被盗贼抢劫,恰好被我们遇上,带上他一起回来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敢胡作非为!要是在汝州梁川府,我非拿长枪挑了他不可。”马玄明愤愤道。
“太父,那贼人嚣张得很,不仅抢劫了李郎,还趁我不备,偷袭我。”马凌虚侃侃而谈。
“哦,竟有这等事儿?”马玄明故作惊慌,对着马凌虚一通上下打量,“我看看,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没事儿!他用木棍砸了我的脑壳,稍稍昏迷了一会。”马凌虚仰脸笑嘻嘻地说,还特意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你呀,年过二八,依然这样淘气!”马玄明嗔怪道,“明明都昏迷了,还说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就是几个杂胡,哪能是我的对手!”马凌虚嘴角上扬,蜜汁自信道。
“杂胡?打劫你们的是胡人?”马玄明吃惊地问。
“嗯,没错,是胡人!我们在金墉城那边的茶舍还看到他们哩!”马凌虚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他们还是军士?”马玄明很吃惊,慷慨激昂地说,“简直胡闹!过去,将士打仗,用的皆是府兵,现在倒好,军户的土地快被霸占完了,那些府兵也快跑光了,折冲府无兵可募,朝廷采用募兵制,看看都他们招募的是些什么人呀!哎!好好的折冲府,全都毁在他们这些奸贼的手上啦!我大唐江山危矣!哎......”
“老爷,别说了!”马老太忙制止道。
“老夫没有瞎说,凭什么不让我说!”马玄明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我们梁川府原本一千二百名将士,现如今,我都快成光杆将军了!我怎能不生气!”
“你生气有什么用!现在朝廷不用你们这些府兵,不是照样有兵可用,最近人家还打了几场打胜仗哩!”马老太回应道,“前阵子,来府上的那个安禄山,不也是个胡人嘛!瞧瞧人家,杀敌数万,还活捉了奚王,擢升东平郡王,比你们可强多了。认清现实吧,不要再愤世嫉俗了!”
“哼,他安禄山有什么了不起,奸诈小人一枚!谁不知道,他用莨菪酒迷晕了契丹和奚人,砍下人家脑袋,冒充军功。此等下三滥手段,有辱我大唐将士声名!他真有本事,直接领兵上阵跟人家厮杀,如若打赢,老夫甘愿负荆请罪!”马玄明嗤之以鼻。
“甭管人家用啥方法,终归是斩杀了敌人,俘获了奚王,夺得了军功。仅凭这一点,你就得认输!”马老太数落道。
“我大唐江山早晚要糟蹋在这些酒囊饭袋的杂胡手里,不信,我们走着瞧!”马玄明捶胸顿足道。
“太父,消消气!不是还有我马氏族人嘛!”马凌虚安慰道。
“哎......,可惜了我扶风马氏,世代尚武,骑射传家,为朝廷保家卫国,竟落到无仗可打空有一腔豪情的地步。可悲可叹呀!”马玄明望着马凌虚痛苦地摇了摇头。
“太父,休要悲观,我哥不是已经去了陇右,不日,必将军功在身,凯旋而归,为我马氏光宗耀祖。”马凌虚自信满满地说。
“但愿如此!不想再看到那些不懂装懂的杂胡活跃在前线!”马玄明悲从心生,痛苦地闭上眼睛。
“太父,你急匆匆捎信过去,是为何事?”马凌虚故作不知,岔开话题。
“不是我,是你父亲想你了!”马玄明收敛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哼......他想我?”马灵虚眼皮上翻,默默地看向庭院东侧的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冷笑一声,道,“除了他的官位,他会想念谁!”
“不说这个!”刚见面,马玄明不想惹孙女不悦,提议道,“走,我们到厅堂坐下吃茶。”
“把信给我!”马灵虚不领情,伸手道。
“......”马玄明迟疑片刻,只好从怀中取出一封珍藏许久的信,递到马灵虚的手上。
马灵虚捏住信笺的一角,轻轻一抖,展信凝视,忽然暴怒,将信笺撕个粉碎,抛在空中,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果然如此!我不嫁,我不嫁!谁愿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虚儿,莫要如此激动,让外人见笑!”马玄明环顾左右,面露难色,忙劝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已过二八之年,依据唐律,早该嫁人。况且,你父亲说了,舒家是扬州大盐商,家境应该不错!”
“管它盐商不盐商,我不想嫁,更不想回休宁!”马凌虚咆哮道,突然转怒为喜,转身摇晃着马玄明的手,撒娇道,“太父,你就留我在东京吧,我来照顾你和太母。”
“哈哈哈!你这个鬼丫头!”马玄明用食指点了一下马凌虚的额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原本以为,你从小与父亲关系冷淡,原来是贪恋东京的荣华富贵!崆峒五年清修还没有让你清心寡欲?”
“不是!我愿意遁入道门,只是不想回休宁!”马凌虚急得满脸通红。
“不行!我扶风马氏世代骑射,荣家报国,岂能藏身道门勾活一世!”马玄明断然拒绝。
“哼,这不行,那不行。我唯有一死!”马凌虚将笑容埋藏,生无可恋地望向天空那片浮云。
“哎呀,傻孩子,你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马玄明捶胸顿足。
“折冲大人,不瞒您说,师妹回府前,在舍身崖已经死过一回!”空灵子突然插话道。
“我扶风马氏向来都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哪能自我了断?”马玄明瞪大眼睛,正色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太父,我错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回休宁!”马凌虚狠狠地瞪了空灵子一眼,望向祖父,苦苦哀求道。
“哎,你父亲也是个可怜人!”马玄明黯然神伤,“此去休宁,二十余载,竟然还是个县尉。你伯父早已经是河东长史,你堂哥驭狄武举加身初露锋芒已经擢升为偏将,就连你哥驭番也成了捉生将,他能不为自己的仕途郁闷吗?”
“那是他自己没有能耐,怨不得别人!”马凌虚冷脸相对。
“官场的事,你不懂!”马玄明喟然叹息道,“你父亲清廉传世,勤勉律令,不肯低眉折腰阿谀奉承,才落得这般田地。”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拿我去换紫衣金符吧!”马凌虚毫不客气地指出。
“我知道你与父亲亲情淡漠,不至于如此薄情吧!”马玄明很失望,“你父亲不过是想跟舒家联姻,得到舒家财力相助,仕途能有所前进。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
马凌虚有所动容,不再言语。
马老太趁机打圆场,拉起马凌虚的手,将她拽进侧室,“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你们祖孙俩刚见面,就唇枪舌剑没完没了。虚儿,跟我去洗漱歇息,好好用膳。”
“太母,你最疼我,就替我说句话,我真的不想嫁人!”马凌虚逮住机会,转而哀求祖母。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他能把你绑了去!”马老太安慰道,“赶明儿,让你太父修书一封,告诉你父亲,辞了这门婚事。”
“真的?”马凌虚欣喜若狂。
“当然是真的!”马老太眼睛骨碌一转,“虚儿呀,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心中有人了?”
“没有!”马凌虚脱口而出。
“那个书生为何要送我云锦?”马老太盯着马凌虚的眼睛。
“人家初次进门,总不能空着手吧!”马凌虚脸皮发烫。
“也是!”马老太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跟那个空灵子有意思?”
“更没可能。他是出家人,师祖让他护我周全。”马凌虚笑道。
“依我看,他俩都不错,而且对你都有意思。”马老太喋喋不休。
“太母,我说了,没影儿的事儿!”马凌虚有些不耐烦。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赶紧梳洗!”马老太唤来丫鬟曼儿来伺候,自己退了出去。
厅堂里,马玄明请两位客人用茶,闲话间,询问了两人的情况。
他对李史鱼说,“你进京赶考,举目无亲,如若不嫌弃,就落脚在府里。虽没有大鱼大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还能供应。”
“谢谢折冲大人!小生万分感激!”李史鱼连忙起身,拱手致谢。
“快快请起!我本粗人,行伍骑射,特别仰慕你们读书人。今日有缘相识,自然是能帮则帮,不必客气。”马玄明慌忙将李史鱼搀扶起身。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史鱼欲言又止。
“当讲无妨。”
“看得出,小姐是刚烈女子,她不愿嫁人,还是不要强迫为好。不妨,让她女扮男装参加武举,一样可以荣家报国。”
“不行,这是欺君之罪!”马玄明断然拒绝。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平阳公主统领娘子军。我大唐虚怀若谷,广纳四方,连异邦胡人都可入将拜相,才拥有眼下盛世。小姐武艺高强才智过人,怎么不可?请折冲大人三思!”李史鱼据理力争。
马玄明沉思片刻,道,“你想让虚儿建功边关,以此来躲避姻亲?”
“不敢!这是将军家事,小人只是提议。”李史鱼喏喏而言。
“武举可以,女扮男装不可!你说的不无道理。”马玄明走进书房,一挥而就,将书信交给小厮,“李郎,道长,请入席用膳!”
马府的午宴珍馐佳肴举不胜数,然吃饭如打仗,风卷残云,一蹴而就。
餐后,马玄明夫妇进屋小憩。
三个年轻人精力充沛,不愿午睡。空灵子提议,到外面走走,马凌虚应允,李史鱼跟随。

“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空灵子气喘如牛,站在马凌虚的身后。
马凌虚闻声转身,眼角依旧挂着泪珠。
“他是谁?”空灵子黑着脸问。
“你是谁?”独孤问俗生硬反问。
“你俩都是我的朋友。”马凌虚转悲为喜,笑道,“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这是独孤兄,救过我的性命。”
“这是空灵子,我在崆峒道观练剑时的同门师兄,护送我回东京的好兄弟。”
“好了,现在熟悉了,彼此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叫独孤问俗,世居洛阳城,在皇城宣仁门外清化坊居住。”
“久仰久仰!我本寒苦之人,上崆峒入道观,只为混口饭吃,与乞丐无异。道号空灵子,没啥显赫身世,我就不再介绍家世,说来全是泪。”空灵子讨厌向人介绍自己,每介绍一次,无疑是一次自揭伤疤,让他心疼不已。
见到马玄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在马府,空灵子已经偷偷地回顾过一次自己的身世,只是不敢对人讲。其实,他家就是军户,父亲就是汝州梁川府的府兵,在马玄明手下做事。听到马玄明与李史鱼讨论府兵,空灵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马玄明问及身世。
当时,汝州连年大旱,蝗灾又至,家庭变故,田产房产全没,无奈走上了外逃西北边境的道路。一路上,东躲西藏,饥寒交迫,父母双亡后,空灵子孤苦无依,饥寒交加,病倒在崆峒山下,师父捡回了他的性命。
这样凄苦的身世,有什么好对人介绍的?怎敢说出?
“道长谦虚了!我虽东京人,却家道中落,权势日微,不过是一个顶着旧封号借着远祖余晖混日子的破落户罢了,跟你也强不了多少。”独孤问俗谦谦道。
“你祖上是关陇豪族独孤信?”马凌虚问。
“算是吧!”独孤问俗尴尬地笑了笑。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怎么能说算是!”马凌虚来劲儿了。
“这么跟你说吧,远祖的确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独孤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算是关陇豪族。可是,从远祖独孤信至今,已历魏周隋唐四朝,时隔200余年,独孤氏早就不是当年的豪族,而是无权无钱的破落户。”独孤问俗闪烁其词。
“瘦死骆驼比马大!独孤氏毕竟跟李唐朝廷有着藕断丝连的血缘姻亲,仅凭世居东京这一点,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你不能算是无钱无权的破落户。”马凌虚指出。
“我家的情况,你真的不懂。其实,我过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你们好歹还能凭借诗书或者骑射,考取功名或建功边疆,我哩,哼,永无出头之日!而且是子子孙孙!”独孤问俗苦涩地笑道。
“为何?”马凌虚很诧异。
“跟你刚才一样,无法言说。”独孤问俗抬头望着北归的大雁,怅然若失地叹息道。
“你俩身世如谜,都很复杂,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你们的祖上都来自关陇地区,也都是骑射传家。”空灵子总结道。
“空灵道长说得对!我们都是骑射传家,可是,我俩都空有一腔热血无处抛洒!”独孤问俗愤愤而说。
“真是难以理解,朝廷为何不让你们保家卫国报效国家!”空灵子义愤填膺。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朝廷还限制我们商贾之人参加科考哩!”舒赋带着李史鱼也赶了过来。
“他俩是谁?”独孤问俗指着二人问马凌虚。
“一个来自河北道赵郡,一个来自淮南道广陵郡,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马凌虚介绍道。
“哟!稀罕!你这个不喜女红不闻诗书的刚烈女子竟然跟两个书生混在一起!”独孤问俗揶揄道。
“谁愿意跟他俩在一起!”马凌虚白了二人一眼。
“李某来自燕赵寒门,进京路上夜宿道观,遭遇歹人打劫,女侠挺身而出救了李某性命,这才相识!”李史鱼自惭形秽地说。
“舒某斗字不识几个,被家父所逼,不得不进京谋取功名。昨日,在东溪朱樱塔下闲游,偶遇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满心欢喜,情不自禁举笔描画,却被她发现,追着猛打。至今,她对我依旧不肯原谅。”舒赋颇有些自知之明。
“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跟虚儿是朋友,最好的那种,明白吗?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儿,如若再纠缠她,小心我揍你!”独孤问俗举起斗大的拳头,威胁道。
“我没有纠缠她,只是有些仰慕!”舒赋连连摆手求饶。
“仰慕也不行!我虽一介武夫,但偏爱读书人三分,对你这不学无术却来骗取功名的商贾之子非常痛恨。”独孤问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着李史鱼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不敢当!敝人姓李名史鱼,独孤兄直呼姓名即可。”李史鱼谦谦地应道。
“我还是叫你李兄吧!”独孤问俗对李史鱼礼遇有加,“李兄在东京可有落脚之处?”
“暂居小娘子祖父家。”李史鱼坦诚道。
“哦,这多有不便。如果李兄不嫌弃,可到我家小住。我家在清化坊,皇城宣仁门近在咫尺,礼部贡院就设在那里,岂不美哉?”独孤问俗盛情邀约。
李史鱼不觉望向马凌虚,没有立即回答。
“你不需要看我,自己拿主意。”马凌虚面色冷峻。
“那我就跟随独孤兄住到清化坊吧,打扰马府多日,心中甚是惭愧!”李史鱼面露羞色。
“李兄,不是说好了,要跟我一起住在惠和客栈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舒赋慌了神。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李兄跟你这种人住在一起,肯定会不思进取,也会被你拉下水。哼,你还是独享荣华富贵吧!”独孤问俗鄙夷地望着舒赋。
“......”李史鱼也似乎看出了舒赋的不靠谱,不过,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此时变卦,的确有些不太厚道,他张了张嘴,没有言语,有些惭愧。
“哼,你们都瞧不起我!商贾之子,天命难违,这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读书,父亲却让我来京城游学攀附,这难道也是我的错?我......我......我不跟你们玩了!”舒赋气鼓鼓地离开天津桥,向着洛南惠和坊走去。
“舒兄,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想离科场近一些!”李史鱼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哼......”舒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赋的话语,马凌虚感同身受,望着他孤零零的身影,心中唏嘘不已,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虽然她不愿嫁给舒赋,但是,她非常能理解舒赋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喜欢经商,不喜欢诗书,但是,却被父亲逼迫,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书桌旁,这跟自己不喜丝竹女红却不得不研习歌舞的情形多么相像呀!哎,他虽说是一个浪荡公子,但同样也是一个没有思想自由的苦命人!
马凌虚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突然觉得,舒赋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讨厌。
舒赋走后,李史鱼怯懦地走向马凌虚,惴惴地说,“大恩不言谢,马府恩情,李某铭记在心。这段时日,打扰你们了,替我向折冲大人道谢。”
“独孤兄是个仁义之士,有啥需求,直接开口便是。”马凌虚虽面容冷峻,但眼眶温湿。
李史鱼跟着独孤问俗向着天津桥北的清化坊走去,马凌虚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不知为何,扯了一把空灵子的衣袖,远远地跟了上去。
伴着夕阳的余晖,两拨人一前一后走向皇城宣仁门方向。
“虚儿,李郎哩?”祖父见只有她和空灵子两人进屋,不觉问道。
“路上我遇到了清化坊的独孤兄,李兄应邀住进他家。”马凌虚应道。
“这样不合适吧,好像我们赶人家走似的。”马玄明咂咂嘴说。
“他自己要去。临行前,还要我向你道谢哩!”马凌虚解释道。
“师妹说的没错,的确如此!独孤兄说,他喜欢结交饱学之士,跟李兄相见恨晚,邀他入住独孤府邸。”空灵子帮腔道。
“好了,不说这个。用膳!”马玄明大手一挥,进入厅堂。
对于李史鱼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不甚明白,至少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二人之间生硬客气,甚至有些冰冷。姑且相信他俩是玄元观偶遇。
对于独孤问俗和马凌虚的关系,马玄明可不这么认为,八年前,两人曾有过救命之恩,肯定有情感依存,那时,马凌虚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可如今,马凌虚亭亭玉立,成了怀春少女。独孤问俗早过了弱冠之年,如果他依然没有婚配,二人很可能会悄然走到一起。这对眼下的扬州婚约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
更让马玄明感到害怕的是,独孤问俗与李史鱼毫无瓜葛,二人刚见面,怎么就突然来个想见恨晚,非要邀请他住进自己府邸。独孤问俗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很明显,事情绝对不是虚儿和空灵子说得这么简单。
要么是独孤问俗心思诡秘,欺瞒了虚儿;要么是虚儿与独孤问俗珠联璧合,故意隐瞒。
这个独孤问俗,不能说讨厌,只能说不喜。原因很简单,一个跟皇室有过节的没落家族,怎能有好出路?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儿子的仕途,马玄明宁愿相信前者,也不愿相信后者。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希望马凌虚快快上路,赶赴休宁。在洛阳多呆一天,随时就会有不测发生。

虽有万般不舍,离开崆峒,脱离山规道观束缚,马凌虚身心得到极大治愈。这次无伤轻重的打斗,自然是酣畅淋漓,舒展放松了不少,不但解气,而且治愈了多日来的焦虑,平添不少自由和散漫。
想起旅途尽头那如同桎梏一般的婚姻,纵情长安城不失为一种灵魂上的解脱。
梦中繁花似锦,醒来泪洒满襟。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放纵,自然也有收心的时候。更何况,刚在西市招惹了是非,躲进客舍委屈一宿,哪里还敢久留。长安城花团锦簇流光溢彩,也无法拖住二人的脚步。翌日五更,晨鼓四百捶,城门洞开,二人便匆匆踏上了东去洛阳的旅程。
从平凉至凤翔,再从长安至河阳,历经一千五百里。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少换乘,风餐露宿,有悲伤别情也有命运倦忧,自然也少不了寂寞和孤苦,但有东京的繁华诱惑,欢声笑语倒也不绝于耳。
残阳如血,斜挂在天际,映红了冰冷而又浑浊的河水。
春暖乍寒,吹皱一池碧水,掀起滔天巨浪,如万马奔腾,惊天动地,令神州颤抖。
孟春夜来早,马凌虚和空灵子弃舟登岸,凌风在黄河滩地。
马凌虚发髻高挽,腰身紧束,手握长剑,走在前面。空灵子背负行囊,紧随其后。两人从幽深的河谷中沿缓坡慢慢探出地平线,行走在寂寥平坦的原野上,这是河阳通往洛阳的必经之路。
白天熙熙攘攘,夜晚空无一人。洛阳城实行宵禁,暮鼓响起,城门紧闭,无法进城。横亘于洛阳与河阳之间的那条低矮绵长的邙岭,密布着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墓冢。晚风习习,阴冷透骨,经幡跳跃,纸钱纷飞,乌鸦声声哀鸣,撕裂夜的宁静,行人无不为之魂飞魄散。
长途跋涉,饥寒交迫,两人很想找一处栖身之处歇息。
前方不远处,暮色掩映下,一座若隐若现的宫观,跃入眼帘。
这座宫观是何时出现在这里,能否留宿,两人已经顾不得了。
只要能遮风挡雨,管那么多干啥!小庙俨然已经成了他们夜宿的理想目标,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
遥望这座庙宇,如同戈壁沙漠中步履蹒跚的旅者猛然看见了绿洲。两人瞬间精神倍增,三步并作两步,向着小庙疾驰。
看山走半天,从东侧绕到山门,暮色如漆,笼罩着大地。
突然,从庙门深处,隐约传来吵闹声,“好汉,饶命!我一穷书生,就这些盘缠!”
一声断喝,“包袱拿来!”
“里面是我进京赶考的书!”
“给还是不给?”
“我出身寒苦,哪儿还有其他钱财?”
“少给老子啰嗦!不给是吧,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救命!”
马凌虚闻声大惊,嗤啦一声,利剑出鞘,纵身跃起,御剑而行,一下子便飞入室内。只见那贼人一手撕扯着书生的包袱,一手高举着大刀,寒光凛凛,即将落下。
马凌虚凌空飞起,一脚踢中贼人的手腕,大刀应声飞起,白光一闪,在空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圆弧,哐当一声,坠落在地。马凌虚又飞起一脚,踹在贼人的前胸,贼人踉跄后退数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马凌虚疾步上前,剑锋直抵贼人的眼睛,厉声喝斥道,“滚!”
那贼人自知不是对手,乖乖地将抢到手的包袱丢给马凌虚,落荒而逃。另一名贼人站着未动,眼睛瞄向角落处的一根木棍。
马凌虚伸手去捡那个包袱,突然被人从身后偷袭,只感到脑袋一阵闷疼,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如同随风飘零的枯叶,在空中摇摆一下,便瘫软下去,没了知觉。
那贼人重新夺回马凌虚手中的包袱,大手一挥,招呼另外两名贼人,逃遁无影。
书生见贼人走远,颤颤巍巍地来到马凌虚身边,用手推了推,焦急地呼唤着,“女侠,醒醒!女侠,醒醒!”
听到呼唤声,空灵子加快步伐,跑进屋里,看到师妹昏倒在地上,方知一定是刚才逃走的贼人所致,拔腿就追。
天黑路不熟,没追多远,便追丢了,那贼人隐入邙岭冈丘后面的沟壑树丛,眨眼便不见踪影,空灵子只好停住脚步。
师父让我护送师妹回东京,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交代?
救人要紧,空灵子折转身来,俯身下去,掐人中,捏虎口,折腾半天,马凌虚才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马凌虚揉了揉闷疼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诧异地问道,“这是咋回事儿?”
“你刚才救我,被三名强盗偷袭!”书生忙说。
“你是谁?”马凌虚望着书生的眼睛。
“鄙人李史鱼,进京赶考,为了节省盘缠,借宿道观,不想竟遭遇了强盗。多亏女侠出手,我才躲过一劫。”书生自我介绍道。
“女侠?救人?”马凌虚逐渐恢复了神志,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是救人,包袱让贼人抢走,自己也差点儿送了命!”
马凌虚面露羞色,转身离去,书生问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马凌虚驻足,稍顿,丢下一句,“区区小事,何必挂齿!”便要走出殿堂。
“也许在女侠看来是小事,对我等柔弱书生,堪比天大!你是李某的救命恩人,李某不敢忘记!”李史鱼坚持道。
马凌虚轻启朱唇,“小女马凌虚。”说完,闪身而出。
“师妹,你要去往何处?”空灵子忙问。
马凌虚方才想起,自己原本也是来道观投宿,还能去往何处,无言以对,莞尔一笑。
空灵子瞥了一眼李史鱼,顿时明白,悄声道,“大家都是来借宿的,何必分先来后到。庙堂这么大,完全容得下,他睡那边,我们睡这边,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马凌虚瞪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道长所言极是。”李史鱼无话找话,讪笑道,“道长想必是与女侠同行的吧?”
“嗯!怎么啦?”空灵子蹙眉道。
“女侠好身手,仅凭一人之力便击退三名强盗。那些人须发横生奇装异服,看样子是胡人无疑。在下实在佩服!”李史鱼恭维道。
“那是自然!我和师妹同出崆峒扶摇子门下,不要说三只蟊贼,就是三头江洋大盗,也不在话下!昨天,我们在长安城......”空灵子夸口道。
“师兄!”马凌虚有些娇羞,不等他说完,急忙打断他的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说的是事实,干嘛不让我说完!”空灵子颇有些世故地说道,“师妹,我看这位小兄弟眉清目秀,想必应该是仁义之士,人家对你如此崇拜,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是呀!我是真心佩服,也是真心感谢!想跟恩人结识。”李史鱼听了空灵子的话,大受鼓舞,主动走过来,拱手作揖道,“鄙人来自燕赵寒门,前往东京赶考。”
“哦!你要往东京,那我们同行!”空灵子激动万分,“我这位小师妹,家住洛北思恭坊,她自幼酷爱拳脚,被祖父送往关山研习骑射,在崆峒山修道练剑。现家父来信望归,我受师父之命,护送师妹回东京。”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扶摇子是得道仙人,你们是仙人的高徒,自然道法高深武艺高强!”李史鱼啧啧称奇。
“李兄过誉啦!贫道才疏学浅,哪有什么高深道法。”空灵子谦谦地说。
“你和女侠武艺高强,可以参加武举,提枪上阵,开疆拓土,报效国家,为君上分忧!”李史鱼提醒道。
“我是出家人,早已淡泊功名,倒是我这位师妹,可以一试!”空灵子看了一眼马凌虚,意味深长地笑了。
马凌虚远远地坐在一边,始终没有言语。
“那是自然!”空灵子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袱,骄傲地说,“师妹出自扶风马氏,这里有牧监大人送她的武解状和过所,师妹参加武举,必定高中。”
“就你话多!”马凌虚白了他一眼,空灵子立刻闭了嘴,转移了话题,“哎,我说李兄,刚才被贼人抢走包袱,你还怎么进京赶考?”
“虽然没了金银细软,所幸家状、解状和过所文牒这些东西,我随身携带,没有丢!”李史鱼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脯,笑得很灿烂。
“那就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虽然可惜,但不影响你参试。”空灵子附和道。
马凌虚听了他俩的对话,特意投去了几缕惋惜之情,暗自心想,如果我能夺回那个包袱,该有多好!
“想不到京城附近,竟然还有如此强悍的盗贼!”李史鱼心想,你倒是说得轻巧,那可是我参试旅行的家当,肉疼得不行,随即嘟囔道。
“不要说京城附近,就是京城之内照样有!我们在长安西市就曾遇到强行索要钱财的人!”空灵子趁机发挥道,“你可能想不到,那也是胡人!”
“啊!胡人?!这些胡人来到中土,怎会如此嚣张!”李史鱼感叹道。
“生逢盛世,万国来朝,当今圣上,广纳英才,重用胡人番将,那哥舒翰、安禄山和高仙芝,哪一个不是坐镇一方的大将军,哪一个不是来自域外的胡人?”空灵子侃侃而谈,“正因为这些胡人将领受到重用,才导致了异邦胡人大量涌入,恃宠而骄,为非作歹。”
“师兄,休要胡言!”马凌虚忍无可忍,呵斥道。
“师妹,我哪句话说得不对?”空灵子不服气。
“不论对否,都不能讲。朝政,岂能是我们这些草民可以议论的?”马凌虚正色道。
空灵子悻悻然闭了嘴。
李史鱼原本也想顺着空灵子的话慷慨陈词一番,见状,自然也不再言语。
一时,气氛陷入尴尬,空气仿佛凝固,谁也不愿再说话,三人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那日入夜时分,红日落而金星起,夜幕沉而明月升。
千门万户都挂起了红灯笼,洛水南北漫天飞升了孔明灯,映红了神都的夜空,带着洛城人的美好愿望飞上了天宫;洛水、瀍水和涧水弥漫着一艘艘许愿船,带走了洛城人的霉运困厄。就连森严的宫城,也时不时地飘出一辆盏,指不定是哪个不怕死的宫女,亦或者是哪个任性的皇子皇孙。
一城之人皆若狂,变装假面迎紫姑,十之八九在天津,不是放灯就放船。
马府一家早早用过晚宴,从思恭坊出发,步行去往端门外天津桥。
哥哥马驭番十二岁,跑在前面,马凌虚八岁,跟在后面,两人你跑我追,欢笑声不绝于耳,抛洒一路。
刚到皇城南门承福门,马凌虚就走不动了,嚷嚷着要父亲抱。
回到东京,举家团聚,理应高兴,可是,面对父亲,马光谦总是有一股羞赧之情激荡在胸难以言说。
偏居江南小城,为官休宁县尉,屈指十年有余,整日公务缠身,日日不得清闲,却始终不见升迁。马光谦的人生仿佛焊在休宁县尉,为此,他苦恼不已。
平日里,忙于差遣,无暇去想,也就罢了;佳节团聚,面对折冲都尉的父亲和河东司马的兄长,容不得马光谦当鸵鸟缩头不语。
上元节赏灯,本是一件开心的事,马光谦却满心郁闷,寡欢少喜。当马凌虚要他抱时,他不是欣然应诺,而是暴跳如雷,吓得马凌虚啼哭不止。
最后,母亲兰媚儿将她抱起,揽进怀里。
马玄明看马光谦不顺眼,狠狠地呵斥了他。
原本开心快乐的一家人,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气氛紧张,谁也不愿言语,只好在承福门前分道扬镳。
好不容易走到端门,绚丽多彩的烟花即将燃放殆尽,美轮美奂的打铁花也接近尾声,年幼的马驭番哭闹不止,埋怨妹妹马凌虚耽误了时辰,害得他大老远赶来,却没能看到天津桥上精彩的一幕。
马光谦正想找个出气筒,排解心中郁闷,将这一切也归罪于女儿,责骂她顽劣无度,浪费时日。马凌虚成了众矢之的,心情坏到极点。
原本,因为她不喜女红,不爱丝竹,不会歌舞,马光谦就大失所望,总骂她是个没有女人味的假小子,这辈子都少人问津。现如今,却因为她脚力发困行走迟缓耽误了全家人观赏烟花而大发牢骚。
兰媚儿很清楚,丈夫这是借故发泄心中的愤懑,所以,也就没有搭理他。
谁知,马光谦得寸进尺,话头一转,竟然指责她出身卑微,怪她娘家人不能在他仕途上有所帮助。
兰媚儿忍无可忍,回敬了他一句,“大丈夫理应靠本领升官进爵,鲜有仰仗裙带关系上位,更耻于斜封左迁。你倒好,心无志而怨他人,人无功而责妻女。”
很显然,兰媚儿的这句话击中马光谦的要害,点到了他的痛处,他勃然大怒,“我这辈子倒霉透顶,以前与高门望族失之交臂,今后还要断了女儿联姻攀附。”
“无耻至极!当初要娶奴家,你死乞白赖,言说奴家千般好万般美,会唱清曲善跳舞,如今却道,奴家父兄无能,让你缺少仰仗!”兰媚儿哀怨道。
“只怨我当初迷了心窍!”马光谦恨恨地说,“如今我让你调教虚儿歌舞,嫁个好人家,有错吗?”
“我尽心了,虚儿也学了呀!”兰媚儿回应道,“只是人各有志,她不喜好这个,总不能强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听命于你我安排!”马光谦突然从兰媚儿怀中夺走马凌虚,狠狠地掷在地上,厉声喝问,“人家都是琴棋书画视之能作,胡旋柘枝闻之能舞,身为女儿身,你为何不勤加研习?”
“不喜欢!”马凌虚倔强地应道。
“我让你顶嘴!”马光谦恼羞成怒,对着幼小的马凌虚就是一记耳光。
“我讨厌你!”马凌虚负气狂奔,嘴角淌着血,冲向天津桥南。
“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马光谦对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不但不追,还死死地拉住兰媚儿的衣袖,不让她去。
“你放开!”兰媚儿声泪俱下,扯烂了衣袖,好不容易挣脱马光谦的束缚,冲向桥南的人群中。
茫茫人海早已不见马凌虚的踪迹,她一路奔跑,一路哭喊,寻遍洛南七十四市坊,问遍大街小巷所有路人,也没能探听到女儿的丝毫讯息。
兰媚儿从夜幕降临一直找到晨星出现,身心俱疲的她早已流干泪水,一想到马光谦对她们母女俩说过的那些话,就伤心欲绝。
她爬上安喜门大街的浮桥,北望拜洛坛上高高矗立的洛神,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钻进河水中。她面朝东南方向的扬州城叩拜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万念俱灰地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洛河。
尚在气头上的马光谦自然不知。他原本在兰媚儿冲向桥南后负气要回思恭坊,被心怀愧疚的马驭番拦住了去路,父子俩茫然地在人群中找寻了一阵,无果而终,颓然回家。
马玄明暴怒,狠狠地数落了马光谦,责令马府上下倾巢而出找寻兰媚儿母女俩。
马家人找寻了一宿又一天,找寻了一日又一日,找到兰媚儿时,她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潜出城外三里有余,蜷缩在城东金墉城南的洛河的蒲草丛中。
大家都以为,小小的马凌虚肯定也跟着母亲溺亡了。两日后,令人意外的一幕突然出现。
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一个俊美的小娘子,两人肩并肩手牵手,兴高采烈地跨入马家府邸。
原来,马凌虚一口气跑到桥南,伤悲地发现,身后竟无一人追来。年幼无知的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站在星津桥西的月陂上,望着波涛翻滚的洛河水,想起了母亲跟她讲过的有关洛神的故事。
她怎么也想不通,同为女子,洛神为何能得到世人无穷的爱怜,而她却遭到家人如此多的厌弃?
既然无人怜惜,孤苦无依,不如一死。她纵身一跳,一头扎进洛水,化为一波波涟漪。这一幕刚好被董家酒楼饮酒的独孤问俗看到。独孤问俗丢下酒碗,扔下佩剑,奋不顾身地将马凌虚救起。
当时,马凌虚溺水太久,处于昏迷状态。独孤问俗只好将她抱回清化坊的家中,独孤夫人为马凌虚换上了干爽的衣裙,还为她熬制了姜汤驱寒。两日后痊愈,在独孤问俗的陪同下这才返回了思恭坊。她哪里知道,思女心切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她。
马光谦见状,不问青红皂白,举剑就要砍杀二人,被马玄明拦下。马光谦负气而走,返回歙州休宁。
马驭番痛失母亲,西奔去了关山军马场,马凌虚留在东京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由于恨死了父亲,不愿回休宁,不久后,她也被祖父送去了关山军马场。三年后,她又被祖父从关山送进了崆峒道观。
一晃八年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她跟独孤问俗再次相聚于天津桥头。
“我一直很好奇,当时天黑,你是怎么发现的?”马凌虚望着清水拍打月陂激起的浪花,饶有趣味地问道。
“我原本没有发现,听到动静,循声望去,黑魆魆的河面什么也没发现。旁边有人说,你落水了,我才跳下去救人。”独孤问俗回答。
“你不怕淹死?”马凌虚回头望了他一眼,满眼的迷离。
“不怕,就是觉得水有些凉!”独孤问俗笑了。
“正月的洛河水,能不凉吗?”马凌虚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牙齿。
“哎,听人说你是意外落水,我一直不明白。月陂那边除了清冷的河风,皆是如漆的夜色,你怎会跑到那边赏灯?”独孤问俗发问。
“我不是去看灯,而是......不想活了!”马凌虚凄然一笑。
“啊!怎么会这样?你那时年纪尚小,怎会生出这般心思?”独孤问俗很是诧异。
“不仅是那时,现在依然如故。”马凌虚望着烟波浩渺的洛水,眼睛里全是空洞和落寞。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心结还没解开么?”独孤问俗很震惊。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马凌虚面若冷霜。
“啥事儿,说出来,看我能否帮上你?”独孤问俗提醒道。
“......”马凌虚扭头,木然地望向宫阙千重的皇城和宫城,眼睛盯着那高耸如云端的明堂和天堂,纵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渭水长亭,兄妹话别,哥哥那些话语依然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思恭坊内,祖孙重逢,太父那些话语仍然盘旋脑际。
如果说,八年前的那个上元夜,父亲壮志难酬举止失范的言行,马凌虚难以理解,那么,八年后的今天,她依旧不能明白父亲渴求仕途前进的心思,那绝对是弱智!
明白是一回事儿,愿意是另外一回事!
马凌虚现在终于明白,在她年幼的时候,父亲为何非要她研习琴棋书画,为何非要逼迫她研习歌舞。她也明白了自己厌弃时,父亲为何会那么生气。至少,在那时起,父亲已经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懂丝竹善歌舞的婉约女子,想把她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士族门阀,以此来博取功名。
可是,马凌虚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这种能取悦男人的女子,血管里流淌的是关陇家族的刚毅豪放,骨子里镌刻的是扶风马氏的骑射尚武。
坐在古筝前,心里想的却是骏马;怀里抱着琵琶,脑际盘旋的却是关山骑射;手抚箜篌,出口却是武术口诀。
这种状态,怎能不让父亲生气?怎会不让父亲失望?
本想着,母亲亡故后,再也不回休宁,跑到关山军马场三年,躲进崆峒紫霄峰五载,依然没能逃过命运的摆布。
因为她已经淡忘了父亲,父亲却没有忘记她!
马凌虚不禁苦笑,八年了,父亲对升官进爵的执念如此强大,怎能不让她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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